這樣對方會乖乖消失嗎?
她眨眨眼,決定試試看好了。
那走踏個不停的繡鞋突然停止下來,猛一頓住了還莫名的感到頭暈目眩,雪凝湄回過頭要尋找那跟著自己不走的黑色阿飄,一定眼,卻是渾身僵止的動也不敢動上一下,屏住氣息哼不出聲音來。
他他他他——他什麼時候靠得這麼近?
黑衣年輕人完全沒有自覺他和她的距離這樣緊貼,近到了他一低頭就能吻住她抬起的臉龐,而再低一點就能含住她的唇。
色澤溫潤的,帶著一點珠光的唇。
他茫然的,很慢很慢的眨了一下眼楮。
仿佛被迷惑一般的,他低下頭,雙唇在她眉眼上輕輕的浮掠,額心、彎眉、似合未合的眼,以及有些圓潤的鼻尖、那小巧的下顎,最後是她的唇……他和她距離得這樣近。
他有一點遲疑。
她的雙唇微張,呵出一點熱氣,那是充滿了生者的氣息,而且泛著女人的嬌香。
「你……要吻我嗎?」雪凝湄愣愣的問。
聲音飄進了他耳里,形成一種鼓舞的催促。
于是他著迷的吻了下去,與她呵出的氣息融為一體。
他踫不到她的唇,感受不到她的柔軟。
他含不到她的舌尖,吸吮不到她的甜美。
他無法與她相擁,感受她的胴體;然而他是魂體,與她的氣息相連,吸取她的生氣,嘗到了她的女兒香意。
極其的嬌美。
他伸出手,想擁抱她。
懷里的女子,卻冷得直發抖。
她的生氣不由自主的被吸走,雖與她的壽命無關,但是這樣陰寒的氣息與她交融,縱使她是女體也無法承受。
醒悟過來的黑衣年輕人倉皇的退開。
雪凝湄回過神來,第一個動作就是抓過桌上的熱茶灌進肚子里,然後火速沖到床榻上,把自己緊緊的藏進被窩里。她雙眼通紅,委屈萬分的瞪著那意亂情迷的黑衣阿飄。
「你、你知不知道你很冰啊?說親就親過來,你知不知道我是紅牌啊?
「三千閣十二金釵」你听過沒有?你、你還是初客呢!要設簾擋起來的——
居然這樣親下來了……嗚哇!好冷好冷好冷……」
她嗚嗚咽咽,雖然眼淚沒有掉下來,但是眼眶紅了,聲音也哽咽了,整個人委屈極了。
黑衣年輕人沉默的瞪著她,表情再也不是原先的鎮定冷淡,耳根子有一點羞恥的紅色。
但在他的沉默里,還有一點厚臉皮的天經地義。
他覺得她的滋味很好,可以再嘗一次的話當然更好。不過現在這勢態,加上自己這樣阿飄飄的狀態,再怎麼眷戀不舍,也沒有辦法霸王硬上弓。他覺得有一點遺憾。
雪凝湄瞪圓了眼楮,氣勢一點也不輸他。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色胚子!」
聞言,那黑衣年輕人嚴厲的睇來一眼,眨眼間就掠至她面前,與她大眼瞪小眼。
雪凝湄哇地一聲哭給他听。
「你凶我——你居然凶我!我都忍耐讓你跟在我身後了,你不感恩還這樣瞪我——我要叫道士把你抓走!叫和尚把你收走!你這闖入女子閨閣的登徒子……」
黑衣年輕人被她嚇了一跳,臉上那一點勉力維持的鎮定和凶悍也土崩瓦解般的飛了,浮現赤果果的驚慌。
他想安撫她,卻又不敢真的模上去,而急得雙手亂揮。
雪凝湄雙手捂住了臉,從指縫里偷看出去,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對比他之前的冷淡,真是分外的可愛。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听見她的笑聲,黑衣年輕人的動作僵止了,半晌,他陰惻惻的眯起眼瞪向她。
雪凝湄無辜的放下手,窩在被子里和他講理。
「你听得見我說話嗎?」她睇著他問。
黑衣年輕人咬牙切齒的瞪了她良久,才慢慢的點一下頭。
「那你知道自己是誰嗎?」她把自己用被子裹得密密實實的,懷里還抱了小暖爐,又發問。
黑衣年輕人遲疑的搖搖頭,幅度很小,但是一直盯看他的雪凝湄並沒有遺漏他的動作。
「唔……」她考慮了一下,試探的開口︰「如果我對你說︰「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這樣講十遍,你會消失嗎?」
黑衣年輕人的反應是陰狠的瞪她一眼,緊握的雙拳很忍耐的不伸過去打爆她的腦袋。
雪凝湄模模鼻子,放棄這個提議。
「那……嗯,咳!你、你想和我、和我溝通……嗎?」
拜托你搖頭、搖頭,再搖頭——
黑衣年輕人聞言,冷冷的目光朝她睇去,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這麼無聲的瞪著她。
莫名的感到壓力很大,雪凝湄很委屈的睜著眼楮回視。
「這反應是……你不想和我溝通?」
她呼出好大一口氣,整個人癱在被子里。放心的感覺真好。
雪凝湄開朗的朝他燦笑道︰「早說嘛!人鬼殊途還要淘通什麼?晚點小左、小右回來,我就叫她們帶把黑傘送你出門,你喜歡哪間寺廟還是道觀?
要依山傍水嗎?我知道城外有間廟可以看到瀑布喔……」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聲,最後終于閉上嘴。
那年輕人,整個人都變成黑色的,不,是被低氣壓籠罩了,然後變成黑嘛嘛的一團,眼楮里射出兩道森冷的目光陰狠狠的瞪著她。
雪凝湄覺得就算縮在被子里也絕對頂不住那種陰冷,默默的移動了一下位置,企圖閃避他的目光。
年輕人悶不吭聲的,上床,入被,霸住了她原本相中、要故作鎮定挪過去的床位。
雪凝湄默默的僵住了。
下一瞬間,她的聲音發著抖,無比可憐的從被中探出一根指頭來。
「我、我錯了,嗚嗚嗚……請原諒我,你好冷喔!嗚嗚嗚……」她把那根指頭對著黑衣年輕人,作為投降的獻禮。「手、手給你啦……你要講什麼就講,你要吃山珍海味也會燒給你吃啦,拜托你快點離開被子……」
對于她小氣的獻禮不屑一顧,黑衣年輕人用一種鄙視的目光睨視著她。
雪凝湄大驚失色。
這冰塊臉也懂得鄙視人?真是可惱可惱!但他鄙視的對象居然是她?
受到打擊的雪凝湄氣恨的瞪向這難搞定的阿飄,「一根手指不夠嗎?不然你要怎樣?再得寸進尺我叫道士把你收走喔!」
恐嚇他!當阿飄的最怕和尚念經道士畫符。
黑衣年輕人睇來一眼,他現在己經知道要怎麼壓制這個表面潑辣、內里草包的俏麗姑娘。
他默默的向她移過去。
雪凝湄立時哀號起來,小手用力掩面。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是登徒子!我怎麼會不知道……」她嗚嗚咽咽地伸出整只小手,「給你啦給你啦!這整只都是你的了啦——嗚哇——」
她哀得很慘,年輕人倒是一臉很鎮定、很從容,他若無其事的起身離開被窩,下了床榻,然後在床前站定,優雅的伸出手與她十指交握,親昵得彷仿佛戀人一樣,但更貼近的形容則是張開虎口泰然自若的把小免子吞進嘴里。
還沒模到,雪凝湄就抖得仿佛果身在冰河里洗澡一樣。
那模樣分外的惹人憐惜,令年輕人揚起一絲笑意。
原本應該寒氣四溢的接觸,卻莫名的只是手心一片微涼,仿佛握著了一只玉鐲子,溫潤微涼,而不是一個擁有陰寒之氣的魂體。
怕冷畏寒,一到冬季就厚裘暖爐絕不離身的雪凝湄驚訝得瞪圓眼楮,不可思議的動動五根縴指。
她的確和這原本無法接觸的阿飄把手握在一起了,而且一點也不冰冷,只是有點涼涼的……她把臉湊了上去,小心的蹭了蹭……嗚哇!好舒服!好像閣主的那只白玉枕子,她覬覦好久了,可是閣主只讓她抱過一次就再也不讓她踫了。
她歡天喜地的拉著他進被窩里,應該要冷得她逃出房去的低溫也沒有出現,她握著他的手,就能夠順勢模得到他整個人,雪凝湄把身子靠向他,仿佛把閣主的那只白玉枕子抱在懷里的感覺,好幸福。
黑衣年輕人反倒是僵住了。
他沒想過會是這種清況。他以為她應該是百般不情願的,但為什麼現在……
僵硬的懷擁著美人,年輕人並沒有軟玉溫香在抱的悠哉意婬心情,他對于女體仿佛掐得出水、柔如棉絮的感覺並不陌生,由此判斷他應該不是未曾嘗過女人香的雛子——但是,像這樣不是急需解決某種危及性命的優閑平靜、不是女子恐懼萬分死命掙扎的溫順歡喜,他似乎還是第一次領會。
女人原來真的是很柔軟、很脆弱的啊……
愣愣的把雪凝湄收進懷里來,他很緊很緊的抱住她。
輕輕的,把臉埋在她柔軟的肩窩。
雪凝湄微感困惑,卻沒有對他的異狀大驚小敝。身處青樓,原本就能見識諸多世面,她曉得外表看來意氣風發的俠士霸主,心里也會有不為人知的痛楚。
當他們不自知的表露出傷痛的時候,身為青樓姐兒的自己,只要安靜的擁住對方,讓他們舌忝舐傷口,然後待得他們平靜下來,就可以當作什麼事也沒有。
他不曾示弱,她不曾安撫。
飲酒,彈琴,說故事。她只要微笑,傾听,對方就能夠仿佛被撫慰了痛楚,而再一次的,意氣風發、昂首闊步的踏出她的房門。
但是因為他的依戀,而令她第一次的意識到了,這個不知來歷的阿飄也是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具體」存在,就算他現在是阿飄。
嗯,那個算命先生是怎麼說的?
一旦覺悟他的緣分系予何人,就可以回歸其軀……啊,對,好像有這麼一段話。她很自動的刪頭去尾取中間,截走了自己需要的一段話,然後她決定帶著阿飄好好利用她放假的日子在城里走動一番,讓他相中他的緣分,這樣他就可以回歸其軀……欸?
她拍拍把臉埋在她肩窩里,像睡著了一般的阿飄。
「喂喂,你是要去投胎吧?那個算命先生說的什麼回歸其軀是有什麼用?你身體沒腐爛了吧?葬在哪里你記不記得?啊?」
黑衣年輕人被她小手拍拍拍,拍得眉目帶煞,臉有黑氣,一徑的閉緊嘴巴,沉默到了一個烏雲罩頂的境界了。
雪凝湄兀自哇啦啦的死命拍打他,窮盡嘮叨的要逼出他的回答,讓他不禁很想掐死她。
就如同無論是待客時,或者在三千閣內的形象一貫都是行事利落,擁有沉穩氣度的雪凝湄,卻在黑衣年輕人的面前竟然破格降級到了一種令人驚得掉下巴的膽小迷糊地步。在雪凝湄面前的這個應該面無表情、一動手就非生即死的黑衣年輕人,也開始有了冒冷汗的青筋抽搐,三不五時就得將那握緊他手心的小女人活活掐死的沖動。
他的手心里,握著一只柔軟的小手。
十指交握的親密握法,他初時還感到不自在,然而她握住他的姿勢如此自然,天經地義般的鎮定。
那溫暖的小手握了上來,仿佛也撞進他心里某個柔軟的地方,隱隱生疼,有著陌生的喜悅感充斥他的心口。
每當那無聲無息的甜蜜感,像是冒泡泡般的浮現時,那該死的小女人就會回頭問一句。
「阿飄,你看看這個人,腰雖然有點粗,但是胸很大,也很翹喔,會生啦!怎麼樣?有喜歡嗎?」
那名婦人手上還牽一個小的,你是看不見嗎?
對著大太陽底下走到額際冒汗的雪凝湄,他很沒良心的瞪一眼過去。
「厚!你很難搞定耶!都己經兩三個月了,你也把三千閣里的姑娘都看透透了,居然還挑不出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