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雪秀顎一抬,果真見名陌生男子候在她眼前,笑咪咪的睨著她。
「小弟李子淵,是展大哥的結拜義弟,特來向嫂子請安。」李子淵朝眼前嬌滴滴的美人兒拱手介紹,眼底有著欣賞。
這柳飛雪果真人如其名,美得像嚴冬里初飄的瑞雪,清幽得像湖畔搖曳的柳枝,這樣氣質出塵的女子,果真夠格成為他李子淵的嫂子。想之前他還一口咬定這女人如傳言所說般不堪,今日一見,證實了謠言不可盡信,很多事都該眼見為憑再下定論。
柳飛雪素手一揚,示意他落坐,又吩咐婢女奉上茶水後才道,「李公子有事?」
人都來了,豈有打發的道理?她雖不善與人交際,但這點禮貌還是有的。
李子淵不語,一雙眼只是感興趣的瞧著她。他怎麼能把這樣落落大方的女子當成瘋婆子呢?真是瞎了眼了!
「李公子?」見他一逕的盯著自己瞧,柳飛雪輕聲又喚。
這人生得一張女圭女圭臉,雙眸有神,相貌雖稱不上俊美,卻十分討喜,薄唇高揚,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及兩頰旁深深的酒窩,就這麼眼巴巴的盯著她,像極討糖吃的小男孩,教人無法板起臉對待。
「嫂子,叫我子淵就行,叫公子生疏了些。」李子淵笑嘻嘻的說。
「子淵。」她從善如流的改了口,直截了當地問,「听說你有事找我?」
她雖是怒風堡的堡主夫人,可不管事,成天流連在這里無所事事,要不便是回房歇息,所以她不懂,像廢人般過日子的自己,有何能耐讓人請求?
「是啊嫂子。」經她一提,李子淵嘴角的笑瞬間垮了下來,語氣悲淒不已。
「嫂子你可知,你那夫君真是沒有良心。」該說是良心被狗啃去,或是被眼前這美人兒給迷去了?「他竟打算在江南待上一年半載,說要玩遍這里,直到他玩盡興、開心了,才會返回怒風堡,還說他不在堡內的這段期間,要我一肩扛起怒風堡內所有大小事務,等候他回堡。」
憶起方才在議事廳上義兄同他說的話,他便恨得牙癢癢,想咬人。
「嫂子,你定要幫我說說話,哪有他和你一塊游山玩水,卻要我回怒風堡替他分擔公務的道理他怎麼忍心這樣虐待敬他如兄的小弟我?都不覺得過份嗎……」
李子淵一古腦地朝著柳飛雪大吐苦水,內容不外乎就是要她為他說好話,勸勸展少鈞自個回堡主事,別把愛好自由的他綁在那冷冰冰的怒風堡,還一綁便是一年。
听著他抱怨,柳飛雪只是淡淡一笑,柔聲勸他。「夫君會請你幫忙,定是十分信任你,若換作尋常人,肯定不會如此輕易交付這重責大任,可見在他心中,你的地位極為重要,是能夠為他分憂解勞的人。」
雖是第一次與李子淵見面,但他身上自然散發出的氣息讓人倍感信任,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概就是能讓人安心交付重任的感覺。
听完這席話,李子淵竟無法反駁,只能張大嘴,愣了好一會。
她說的沒錯,正因義兄與他有過生死之交,才會這般信任的將怒風堡交至他手中,麻煩他代為管理……
唉,也罷,他就委屈點,乖乖回怒風堡蹲唄。
「嫂子說的是,子淵受教了。」愁眉苦臉的垂下雙肩,他有些後悔來到水榭苑找柳飛雪當說客了,她輕柔的嗓音有股教人難以拒絕的氣勢,就像某人一般,總讓他無法推辭。
「別這麼說。」她輕笑搖頭,不覺自己說了什麼大道理。
「對了。」李子淵恢復極快,一晃眼便拋去心中煩悶,好奇地問,「嫂子,你覺得我大哥是個怎樣的人?」
雖然義兄對他「不義」,他卻沒辦法無情。看著義兄與柳飛雪之間毫無進展的感情,他忍不住想當月老,從中拉攏。
柳飛雪一怔,竟不知該如何形容展少鈞,半晌,吶吶地道︰「我不知道。」
展少鈞之于她的意義,僅是個掛著相公頭餃的男子,稱不上朋友,當然也不能算是家人。
她不討厭他,應該說沒辦法討厭,他對柳家的幫助甚大,對她更是極為禮遇,光是這份恩情,就足以讓她為他做牛做馬。
可這份情感無關情愛,她對他除了心存感激外,並無其他看法。
「不知道?」李子淵傻了,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答案。
明眼人都看得出義兄對她的疼愛,怎麼……她看不見嗎?否則怎會說出不知道這三個字?
「怎麼會不知道呢?大哥為了討你歡心,特地買了這幢宅子,讓你方便回去探望父母;還怕你不適應北方寒冷的生活,特意留在杭州陪伴你,打算帶你玩遍江南,待寒冬過後再返回怒風堡;更別說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
「子淵!」
突來的大喝,驟然打斷李子淵打抱不平的話語,熟悉的聲音讓他倒抽口氣,心里暗叫聲糟,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朝站在拱門前的人低頭。
「大哥……」
月色溶溶,星兒滿綴,陣陣秋風略帶涼意,夾帶著濃郁的桂花芬芳,吹入敞開的窗台。
柳飛雪身著單衣,身子軟軟地倚在窗欞前,眺望天際一輪明月。
剛沐浴完的身子還隱隱泛著氤氳水氣,白皙臉蛋染著粉暈,一頭長及腰際的青絲飄散于肩背,發尾仍沁著水珠,順著縴背貼附在薄透的衣裳上。
望著天上星月交輝,她素來平靜的心,竟隨著天際閃耀的星子閃爍浮動,靜不下來。
今天早上,李子淵的一番話帶給她不小的震撼,一顆心也自早上紛亂至今。
他說,展少鈞買下這宅子是為了她。
他說,展少鈞不回怒風堡也是因為她。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
她……不值呀!不值得他對她好,不值得他對她百般的疼愛。
經李子淵這麼一點,她才察覺到展少鈞這一個多月來對她的放任與寵愛。
他從不強迫她,新婚之夜是如此,現今也是如此。
還記得他們成親不久後的某一日,他難得抽了空趕在午時前回府,就為了同她一塊用膳。當時,她隨口說自己喜愛單獨用膳,便打發前來請示的丫鬟,自此後,他便未再提起一塊用膳的要求。
還有一回,展少鈞邀她游湖,說是要帶她出門散散心,免得成天在府中悶出病來,但也被她回絕了,至于回絕的理由,她早忘了,只知那次之後,他便像死心似的未再提出任何要求,由著她把自己關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不論任何事,只要她說不,他便不強求,放縱她的任性。
她還一度認為他毫不在意她,甚至厭煩自己這悶性子,否則怎能如此的放任她為所欲為,盡做自個喜愛的事,不愛的事踫也不踫,就連……連夫妻間的魚水之歡也是如此。
驀地,腦海里浮現他今早自水榭苑帶李子淵離去時的那一瞥,那飽含深沉情感的眼神,讓她心顫至今,久久無法平復。
「天冷,怎麼不多披件衣裳?」
醇厚的嗓音突地自身後響起,同時,她身上也多了件寬大的衣袍。
柳飛雪旋身,微愕的看著立在身後,遮蔽住燭火的頎長身軀,紅唇嚅了嚅,許久才吐出話來,「今晚怎麼這麼早回房?」
現在才過酉時,平常不到亥時他是不會回房的,也因此她才會像灘軟泥般窩在窗欞前的軟榻上賞月發愣。
展少鈞沒回答,兀自拉起她的手,領她來到妝 前的木椅,沉聲道︰「坐下。」
柳飛雪不懂他用意為何,卻還是依言坐下,透過暈黃的銅鏡,她看見身後男子拿起擱在一旁的大棉布替她擦拭濕發。
這般親密的舉動讓柳飛雪頓時有些慌,伸手就想接下他手中的棉布,「我自己來就行,別麻煩了—」
手尚未踫到棉布,就教那寬厚的掌給緊緊握住,略帶焦急的嗓音也在被握住的剎那沒了聲。
望著前方銅鏡,她發覺,那模糊卻閃爍光采的俊眸正藉著銅鏡直直盯著自己瞧,心口一緊,她用力的抽回手,迅速縮回寬大的衣袍里,腦袋低垂,不敢再妄動。
衣袍里的手微微發燙,擾得她心緒紛亂,坐立難安,直想將似快燒著的右手放入一旁盛著涼水的銅盆,去去那令人煩悶的熱度。
掌中驟離的溫度使展少鈞眼底閃過一陣悵然,他收回手,繼續手中工作。
他的動作極為溫柔,專注的為她擦拭一頭青絲,直到那沁出濕氣的烏發慢慢轉干,才放下手中棉布,取來玉骨梳,一綹一綹的細心梳理著。
「從今夜開始,我都會在房里陪你。」半晌,放回玉骨梳,他輕聲道。
她的發澤亮誘人,令他忍不住又掬起那絲緞般的流泉雲發,任它在指掌中流泄,嗅聞著發絲散發出的陣陣芬芳,一遍又一遍。
這突如其來的話教柳飛雪怔忡了好一會,腦子里才開始猜臆起這話的意思。
在房里陪她……從今夜起?意思何在?
驀地想起今早李子淵的話,他說展少鈞要暫拋怒風堡的一切事務,專心待在江南,陪著她一塊游山玩水。
可,她不需要人陪呀,她一個人挺好的,她……不需要別人相伴……
沉靜在房里蔓延,直到柳飛雪旋過身,定定的望著身後的男子。
「我有些話想問你。」她很困惑,困惑著今早李子淵所說的未竟之語。
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
他認識她?且已有十年?
她倏然回身,讓罩在身上的衣袍偏滑了一肩,展少鈞見狀,連忙揚手拉好,重新為她披上,就怕她吹風受涼。
那呵護珍寶般的舉動,讓柳飛雪心尖一顫,紛亂情 又起,像顆石子毫無預警的投入久未波動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這異樣的感覺讓她有些畏懼,但為何而懼?
她不曉得……也或許她是曉得的,只是不願承認。
芳唇緊抿,她輕甩螓首,想甩去腦中紛亂及心中的懼怕。
「可以嗎?」她語氣急促地又問。
「你問。」展少鈞頷首,定定的凝視她,眼底眉間盡是寵愛。
「我……」
他眼底的感情柔得像能漾出水來,光是這樣被凝望著,她便感到一股溫潮在四肢百骸里輕竄,令她難以克制地深陷他猶如漩渦的目光之中。
這眼神……好熟悉。彷佛在很久以前,也有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是誰呢?她……想不起來。
「柳兒?」見她遲遲不語,展少鈞出聲低喚,眉心略顯擔憂。
柳飛雪陡地一震,遠揚的神智倏地回歸主位。
柳兒……柳兒……
恍惚間,她似乎將眼前的俊雅容顏與一張帶些稚氣的清秀面孔相疊在一塊。
那有著稚氣臉龐的人呀,就愛喚她柳兒,啥都不喚,偏愛喚柳兒……
眨眨眼,她想再看一次那刻在心版上的臉孔,可惜,這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幻覺罷了,一眨眼,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滿臉擔憂的展少鈞、她的夫君,終究……終究不會是棄她而去的沈昱修!
眼底霧氣陡升,她唇色頓失,霍地站起,一雙手緊握成拳,顫著唇,氣若游絲的冷聲說︰「不要……不要這麼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