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老爺……」
一個嬌軟的女子嗓音急急的響起,叫住正要出門的楚漠然,就怕今兒個又見不著面了。李芸娘顧不得裹著小腳,在丫鬟的左右攙扶下走了過來。
楚漠然沒有表情的覷了她一眼,眼底沒有一絲憐愛或溫存。這讓李芸娘臉上有些掛不住,不禁要怨恨起他的無情。
「老爺要出門?」
楚漠然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已經進門一年多的小妾,如此柔弱縴美,換作其他男人早就夜夜沉醉在溫柔鄉中了。
「有事?」他的口氣像在對待一個陌生人。
她嬌柔地偎了過去。「芸娘看中了一塊布料,想幫老爺做件衣裳,可以跟老爺一塊出門嗎?芸娘想請老爺看看喜不喜歡。」
「不必了,你挑自個兒喜歡的吧。」楚漠然不著痕跡地推開她,像是無法忍受她的親近。
李芸娘有些受傷,嬌嗔地問︰「听說趙媒婆昨天送庚帖來給老爺了?」
「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楚漠然口氣滿是嘲弄。
「莫非老爺又要納妾?」她就是想問個清楚,距離上回納妾才不過三個多月,難道又得再多跟另一名女子共事一夫了。
「不是妾,而是迎娶正室。」他哼笑一聲,等著看她的反應。
「正、正室?」秀容丕變。
「你擔心?」楚漠然撇了撇薄唇。
「老爺這不是明知故問,若是要立正室,為什麼不是芸娘?就因為芸娘的肚子一直沒消息?那還不是因為老爺——」
「因為我?」他冷眼一瞟。
她哀怨地垂眸。「老爺多久沒到芸娘的房里了。」獨守空閨的夜晚有多寂寞,自己已經深深的體會了。
輕嗤一聲,仿佛听到一個天大的笑話。
「或許你已經忘了,那麼我再提醒你一次,當初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要嫁我為妾就得先要有心理準備,在這座府邸,你可以有享用不盡的華服首飾,成群的婢女伺候,若是生下一兒半女,也是你該盡的本分,並不會因此扶正,更何況……你爹茶行的生意已經到了慘淡經營的地步,眼看就快撐不下去了,圖的不也是我能伸出援手,三千兩銀于可不是小數目,那麼你最好讓我覺得這麼做是值得的。」這無知的女人就非得讓他把話挑白了才甘心。
「那是我爹,我對老爺是一片真心……」李芸娘急急地辯解。
楚漠然又是一聲嗤笑,真心是靠嘴巴說說就行的嗎?那麼任誰都會。
「今日的我若是身無分文,也不姓楚,你爹又豈會將你送來給我;且依你心高氣傲的性子,早就以死相逼了,又豈會甘心屈就?」
這李芸娘外表看似柔弱,性子可正好相反,不只眼高于頂,而且工于心計,早在她進門之前,他都先派人調查得一清二楚,若不是爹說這樣的女子要的是什麼很明白,反而好掌握,否則他可是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李芸娘頓時辭窮。
他眼底的諷刺意味更為濃厚了。「既是如此,現在就別抱怨。」說完便不再停留,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李芸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杵在原地動彈不得。
來到門口,貼身小廝已經候在轎旁,等待主子的差遣,楚漠然站在台階上,只覺得快透不過氣來了。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擁有這麼多財富和權勢,想要什麼沒有得不到的,可是……為什麼就是無法滿足?為什麼……心還是空的?渴望有人來填滿它?
「萬全。」
「是,老爺。」貼身小廝快步上前。
他舒了口積在胸口的郁氣後,說道︰「今天不坐轎子了。」
見主子已經走了,只得趕緊跟上前伺候。
楚漠然才走沒幾步,眼角余光便瞟見躲在巷口鬼鬼祟祟的嬌小身影,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馬上躲了起來。
是她?!
難不成又是來指控他的冷血無情了?
知道行跡敗露,招福搔了搔下巴,傻笑地走出來。
「楚老爺要出去?」等了一個早上,終于讓她等到人了。
楚漠然俊目一眯,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要走。
她很快的擋在他面前。「其實……其實我是來跟楚老爺道歉,昨天回去之後想了很久,你說得沒錯,銀子是你的,本來就沒有必要拿出來幫助不認識的陌生人,我只是太擔心王老爹了才會……真是對不住。」
淡漠地睇她一眼,楚漠然吭也不吭一聲,逕自往前走。
招福以為他還在生她的氣,急急地跟在後頭。「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一般見識?我都跟你說對不住了……」
隨侍在側的小廝好奇地多看了招福幾眼,不過主子既然沒吭聲,他也不敢多嘴,心里卻納罕著,這還是他第一回見到有姑娘家大刺刺地倒追起男人。
楚漠然停下腳步,冷眸一瞟,像是在警告她別再跟著自己。
她囁嚅地說︰「我……我不是……我也是要走這條路……」
因為不會撒謊,招福一下子就脹紅了小臉,而楚漠然輕蔑的眼神讓她感到難過,不過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想跟他多說句話,多看他一眼,這種心情是過去從未有過的,讓她很迷惘又情不自禁。
「我這麼說大概連鬼都不信了。」招福搔了搔後腦勺,哈哈一笑。「老爺今兒個的心情又不好了?」
楚漠然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用一只眼楮就可以瞧得出來,老爺就算不出聲,也看得出心里不痛快,卻沒人可以說,像我每次就是對著我家養的豬仔,把心里的話都說了出來,就啥事也沒有了……」
「你說夠了沒?」他一張俊臉結成了冰霜。
這姑娘是怎麼回事?
就算擺了張可以凍死人的冷臉給她看,也嚇不走,一張嘴嘰哩咕嚕地說個不停,惹得他心頭冒起了無名火。
「老爺終于肯開口了?」她笑眯了眼兒,小手就這麼往他背上一拍,身後的小廝眼珠子差點滾出來。「把話憋在心里怪難受的不是嗎?就算生氣也好,要是覺得我煩,就大聲地罵一罵、吼一吼,心里就舒坦了。」
楚漠然停下腳步,狐疑地覷著她。「要我罵你、吼你?」只有腦袋不正常的人才會這麼說。
「如果能讓老爺不再悶悶不樂,被罵幾句、吼幾句也死不了人的。」招福可愛的臉蛋倏地紅了。「你說是吧?」
「你喜歡我?」楚漠然心中頓時了然了。
招福臉龐更像著了火似的,頭搖得像博浪鼓。「沒有!沒有!你不要誤會了,我真的沒有這麼想,只是……只是……」只是什麼,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是希望嫁給我?」楚漠然語帶嘲弄。
她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當、當然不是了,我……我只要能像這樣看著你,和你……說說話就夠了。」
「是嗎?」他冷嗤。哪個女人不是這麼說,但是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爺這會兒心情好多了嗎?」招福端詳著他陰沈的俊臉,雖說她粗魯,卻也有細心的時候。「要不然我說幾個笑話給你听听?」
「不必了!」楚漠然雙手背在身後往前走。
「真的不用?」她小跑步跟上。
楚漠然兩道眉頭蹙得更深,才想要開口將她驅離,就在這當口,一輛馬車飛快駛來。面對著街道的招福,見馬車就快要撞上在街道玩耍的女娃,不由得驚聲大叫——
「小心!」
楚漠然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心頭一震,還來不及反應,原本站在身旁的嬌小身影已早他一步沖了過去,他下意識地伸出大掌,想要阻止她,可惜撲了個空。
在眾人的驚聲尖叫中,招福很驚險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小女娃,在地上翻了好幾個滾才停下來,適時逃過一劫。
「嗚嗚……哇……娘……」小女娃受到嚴重的驚嚇,在招福懷中嚎啕大哭。
自己也嚇個半死的招福總算喘了口氣。「我沒死?我還活著?嚇死我了……真是老天爺保佑……」一定是娘在天上保佑她的。
「蓮兒——」小女娃的兩個哥哥奔了過來。
招福咽了口唾沫,一骨碌地爬起來,顧不得自己有沒有受傷,就先檢查小女娃的手腳。「不哭……不哭……還好沒事……」
「我要娘……嗚……」
「姊姊給你秀秀,不要哭,乖……」招福摟著她輕聲哄道。
遠遠地看著這驚險又令人動容的一幕,楚漠然再低頭瞪著自己的右掌,冷淡的俊臉上淨是茫然和不解。
他何必管她是死是活?
又何必出手阻止她莽撞的行為?
他怎會這樣沖動?一點都不像原來的自己……
楚漠然袍袖一甩,旋身走了。
不過他才走沒幾步,招福已經追上來了。
「你要回去了?」她都還沒跟他說上幾句話,他就要走了。
楚漠然冷酷地睥睨著她,覷見她額頭上多了一道擦傷,還微微滲出血來,不過她卻完全不在意,眼里只盛滿了他的影子。女子愛慕的眼神他見多了,向來嗤之以鼻,只有她竟讓他感到不知所措,心底生起一股想快點擺月兌她的念頭,恍若被她這麼瞧著,他會變得不像自己,像似有什麼就要失守了。
「別再跟著我了。」楚漠然投以一記凌厲的眼神,成功地讓招福停在原地,沒再跟著他了。
「唉!」她嘆了口氣,肩頭一垮。「看來他真的是很討厭我……」她並不奢求他會看上自己,只希望能跟他說上幾句話就心滿意足了。
不過,只怕連這小小的希望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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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天……
招福才要跨出門檻,遇上正好從市場回來的朱大勇。
瞧見招福手上拎著沉重的食籃,他探問道︰「你要上哪兒去?」
「阿爹回來得正好,我要上王老爹家一趟,他已經好幾天沒出來做生意了,不知道他孫子的病好一點了沒有,想說給他們送點吃的,看會不會好得快一點。我飯都煮好了,阿爹先吃。」
朱大勇抹了抹額上的汗水,然後牛飲似地灌了一大杯茶水,忍不住嘮叨個幾句。「你這丫頭淨是操心別人,也不想想都幾歲了,媒婆來找過好幾次,再不嫁人,難不成要當老姑娘?這樣阿爹以後怎麼有臉去見你娘?」
「那……等阿爹娶了後娘,我就嫁人。」招福順著他的話試探。
頓時,他曬得黝黑的大臉脹得像豬肝一樣紅。「你、你這丫頭在說什麼?什麼後娘?除了你娘之外,阿爹是不會再娶的……」
招福把小臉湊過去,嘿嘿一笑。「阿爹……你的表情看起來很可疑,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
「哪、哪、哪有?你這丫頭不要亂猜。」朱大勇咳了幾聲,顧左右而言他。
她可不信,誰教他們是父女,知父莫若女嘛!
「真的沒有嗎?」招福用手肘頂了兩下,賊恁兮兮地笑了笑。「阿爹,我是你女兒,有什麼不能說的?說嘛,你喜歡上誰了?我馬上請媒婆過去說親。」
「就說沒有……」朱大勇被問到臉紅脖子粗的,抓了抓腦袋,索性就繞著屋子走,想要逃避女兒的問題。
「阿爹,你就老實說吧……這樣我好去幫你瞧瞧人家。」她擱下食籃,也跟著繞了起來。「說嘛,是東街街尾的劉寡婦?還是西大街的蔡大娘?」她把可能的人選都挑了出來。
才繞了兩圈就已經氣喘如牛、滿身大汗的朱大勇,瞪著女兒決定招了。「好啦、好啦,阿爹說就是了……就是……就是……住在南大街胡同里的林家嫂子……」
「是她?」招福想起確實有這麼個人,有一回跟阿爹送豬仔到市集去賣,不小心把袖口給劃破了,正好她來買東西,看見了,就主動叫住她,並拿出針線來幫自己縫補,看起來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就跟娘一樣,如果是她,招福不會反對。
他清了清喉嚨。「自從她相公過世之後,就被婆家的人趕了出來,連孩子都不能見,只能一個人做針線活養活自己,也怪可憐的……阿爹只是同情她,沒有其他的意思……」
招福用手肘頂了頂他,嘿嘿一笑。「阿爹臉紅了,明明就喜歡人家,這可是騙不倒我的。」
「你這丫頭!」朱大勇沒好氣地低斥。「就算可憐人家,我也不能做出對不起你娘的事兒。」
她嘆了口氣。「可是娘已經不在了,往後總希望有個女人能照顧阿爹,再幫我生個弟弟,不然我怎麼放心嫁人?要是阿爹堅持不娶,那我也不嫁,一輩子陪在阿爹身邊,怎麼樣?」
「你……」朱大勇罵也不是,說也不是。
「我先去王老爹家了,阿爹好好地想一想。」招福心里偷笑著。
「我說丫頭……丫頭……」他迭聲嚷著,生怕她真的去找媒婆了。
招福故意不理會身後的叫喚,心里想著——娘若是在地下有知,應該也會贊成她這麼做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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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晌午,幾位主事坐在楚家莊的書齋里,一一跟楚漠然報告礦場的情形。
這些主事的,都是跟著死去的老爺十幾二十年了,後來老爺臥病在床,換了少爺當家作主,原本都一副倚老賣老的態度,表面上遵從,私底下並不服氣,但這幾年遇上了幾次嚴重的礦災,都是在他冷靜處理之下才化險為夷,于是全改了態度,折服在楚漠然果斷的手腕之下,如今對他可是忠心耿耿。
「……受傷的工人要確保得到照顧,讓他們的家屬安心。」楚漠然同意撥下一筆銀子,為的就是半年前礦坑在連日豪雨之下不幸崩塌而受傷的工人,務必要善盡身為東家的責任。
聞言,其中一名主事開口。「老爺,這可是筆龐大的數字。」
「張主事的意思是……」他沒有立刻駁斥,而是先征詢意見。
那名主事不以為然地說︰「所有的醫藥費用由我們來出是理所當然,但總不能養他們一輩子,再多的金山銀山也有挖盡的一天。」
「楚家不會因為這一點銀子就垮了,可是今日若是一個舍不得,往後可找不到有經驗的工人,有誰還會甘冒風險為楚家賣命?孰輕孰重,我想張主事是聰明人,應該能分辨。」他說話的口氣很淡,卻听得人心頭一震。
听完這番話,張主事服氣了。「老爺說的是,是小的考慮不夠周到。」
又商議了一些事後,幾位主事們才紛紛告辭。
小廝端上茶水。「老爺,婉姨娘托了婢女來請老爺過去一趟。」這位婉姨娘是不久之前才進門的小妾。
「什麼事?」楚漠然執筆的手掌沒有停歇,迅速地簽下蒼勁有力的字跡,再蓋上沾了朱砂的印鑒,才能撥下款子。
「婢女沒說。」
楚漠然冷冷地「嗯」了一聲,將毛筆擱在筆架上。「把這送去帳房。」
「是。」小廝接過,快去辦事。
楚漠然將印鑒收進袖口,起身走出書齋,不過卻不是往小妾居住的院落。
管事來到跟前,恭敬地問︰「老爺要出門?」
「嗯,去準備馬車。」
交代完了,他兩手背在身後,跨出楚家莊的門檻。在他背後有著龐大的事業支撐烘托著,人人莫不敬畏巴結,卻不免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受,有時不免想著,撇去這豐厚的身家,這些人還會在他跟前繞著嗎?偶爾,他也渴望得到真心相待,與他相交既不為名也不為利,純粹只因為他就是他……
他在想什麼?
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軟弱?
難道他忘了爹臨終之前說的話了——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最親近的更要提防……
楚漠然才這麼想著,就听到耳畔響起小心翼翼的探問聲——
「呃……老爺……楚老爺……」
他心頭一凜,低下頭循聲看去,就見招福蹲在階下不知有多久了,雙頰被熾熱的陽光曬得紅通通的,可是雙眼卻是亮燦燦的,正朝他綻出個大大的笑臉。
招福拍拍衣服站起身,呵呵傻笑。「我知道楚老爺不想看到我,我說完話馬上就定,不會讓你心煩……」
楚漠然不以為然地暗嘲——這姑娘以為憑著這股傻勁,就能讓他動心嗎?
「我昨兒個去探望過王老爹了,他說你前幾日已經托府里的下人送了筆銀子過去,讓他們祖孫三人有銀子可以去看大夫,我听了真的好開心,開心得快要飛起來了!其實你是好人,只是不想讓人看出來罷了。」
他立刻駁斥道︰「你錯了!我是個道道地地的生意人,虧本的生意是不會做的。」就因為那位賣粥的王老爹所腌制的醬菜口味一流,肯定是條賺錢的門路,沖著這一點,他才肯花這筆錢,楚漠然也同樣這麼說服自己。
「不管怎麼樣,你還是有幫到王老爹,這樣就已經夠了。」招福笑咪咪地睇著他。「對了!這是我親手腌的咸豬肉,可以讓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下酒,真的很好吃,吃了保證心情會很好。」招福將手上用油紙妥善包好的東西遞了過來,見他不肯伸手,也不以為忤。「要是不想吃,就把它扔了也沒關系——」
「你是什麼人?想做什麼?」管事吩咐完下人走來,見到她連忙喝斥。
她驚跳一下,有些粗魯地把東西硬塞進楚漠然的手上。「我沒要做什麼,我這就走!」嘴里說著,一邊倒著走,就是希望能再多看他一會兒,一個沒走好,就這麼跌坐在地上,糗到整張臉兒都爆紅了,連忙跳起來。「呵呵,沒事兒……沒事兒……那我回去了……」
楚漠然橫睨著那嬌小的身影,還不時地回頭,沖著他咧嘴直笑,他那宛如死水般的心境就這麼被莫名其妙地攪亂了,不禁又惱又恨。
「這是哪家的姑娘?」管事嫌惡地嘀咕。「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身分,就這麼找上門來,真不知羞。」
听著管事尖酸刻薄的話語,讓他無端生起一把怒火,想大聲斥責一番,但馬上警覺到自己心態上的轉變,居然想要維護她,不由得將手上的東西抓得更緊,心中天人交戰。
這是我親手做的,吃了保證老爺的心情轉好……
漠兒,別相信女人的真心……
他到底該相信誰?
你對她動心了嗎?心里有個聲音嘲謔地問。
不!楚漠然渾身一顫。
「把它扔了!」他做出選擇,將油紙包丟給管事。
「是,老爺。」管事七手八腳地接住東西。
楚漠然坐上寬敞舒適的馬車,在行進之間,透過半敞的小窗,瞥見走在路上的招福,還眷戀地回頭望著楚家莊的方向。他驀地用力將簾子拉上,將諱莫如深的俊臉隱藏在黑暗之中,不讓別人看見,也不讓自己的心有動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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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數日,賣粥的王老爹依照約定來到楚家莊,原本家傳的手藝是不能外流的,想當年經營著祖先留下來的好幾家醬鋪子,可說是風光得很,後來家產全被兒子賭光了,接著兒子急病死了,媳婦兒跑了,才落到遠走他鄉賣起粥來,如今為了救孫子,也只有違背祖訓。
「在這兒蓋上手印,就算成立了。」楚漠然將擬好的契約讓管事拿給他看。「這五百兩銀子夠你們祖孫三人過著舒適的日子,從今以後,你不能再擺攤做生意,或是將醬菜的秘方傳授予他人,否則就算是違約,要賠上一千兩銀子,我想你就是幾輩子也還不完。」
「小老兒明白,也衷心希望楚老爺會讓更多人有機會吃到這些醬菜,而不只是富貴人家。」王老爹自認這樣也算對得起祖宗了。
楚漠然輕嗤一聲。「這就是你的要求?」
王老爹思索了片刻,說道︰「小老兒還有一個請求。」
「說。」楚漠然並不驚訝,很清楚人性的貪得無厭。
「就是招福那丫頭……楚老爺應該還記得她吧,那丫頭最愛吃我做的醬菜,尤其是糖醋末大蒜頭,想她這兩天不太舒服,听說除了食不下咽,還吐得七葷八素的,人更是瘦了一大圈,我想說要送一些過去給她,看能不能讓她多少吃點。」
她病了?楚漠然心口一窒,卻故意忽略心頭生起的波瀾,不想被影響了。「就只有這個要求?好,我答應。」
「那就多謝楚老爺了。」王老爹總算安了心,于是將大拇指沾了紅色印泥,在契約的末端蓋上。
管事將契約呈了過來,他檢視無誤之後,便將它收起,鎖進櫃子。「三個月內,我會找塊地蓋個倉庫,由你來教導師傅腌制的過程……」
討論了將近半個時辰,王老爹起身告辭了。
「慢著!」
「楚老爺還有什麼吩咐?」王老爹微駝著背看著他。
「她……生了什麼病?」楚漠然心里氣惱,最後還是開口問了。
王老爹怔了一怔,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說招福那丫頭嗎?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日射病,這幾天太陽可是毒得很,那丫頭就愛到處亂跑,幸好她還年輕,身體也強壯,休息個幾天應該就沒事兒,多謝楚老爺關心。」
日射病?
楚漠然腦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天她蹲在大門外等他,也不知道待了多久,小臉曬得紅通通的,那抹紅太不尋常,怕就是因為這樣才會病倒……
楚漠然袖中的手掌不自覺地握緊,內心掙扎著,下意識地問道︰「她住哪兒?」
你問這個做什麼?雞不成還想去看她?
楚漠然此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楚老爺的意思是……」王老爹似乎看出了些什麼端倪,于是斟酌著該怎麼說才好。「恕小老兒說句實話,招福那丫頭是個直腸子,本性又善良體貼的好姑娘,只要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就會對人家掏心掏肺上十分,這樣的性子也是最容易受到傷害……」
楚漠然眉頭一擰。「你的意思是我會傷害她?」
「楚老爺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應該不會在意那樣的丫頭才是。」他活到這麼大把歲數,見多了門戶之見所造成的悲劇,因此不希望發生在招福身上。
「你以為我想做什麼?」楚漠然冷哼。
「或許是小老兒誤會了。」王老爹也不便再說下去,有些事只能靠上天的安排了,于是將招福住的地方告訴他。「那丫頭心地好,老天爺一定會讓她嫁個好人家,有個真心疼愛她的夫婿。」
最後那兩句話像是故意說給楚漠然听的。
待他離去,楚漠然忿忿地離座。
他會傷害她?呵,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楚漠然冷哼地忖道——若他真的想對她做些什麼,那也是她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