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閑的下午,陽光穿透葉片灑落一地金黃。
悉悉蔌蔌的聲音自頂上傳來,八歲的黎揚仰起了頭顱,盯著從隔壁院落延伸過來的龐大枝椏,狐疑地研究躲在綠葉中的小黑影。
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那麼大個的松鼠……
奇怪了,隔壁不是一直都是沒人住的空屋嗎?難道是附近調皮的孩子偷偷潛進空屋里頭,還貪玩地爬上樹頭。那可是一棵不堪折騰的老樹呢!
"誰在上頭?"縱使只有八歲,黎揚的聲音仍然充滿權威。
身為黎家的繼承人,他從懂事起就接受全才的教育,加上天生資質優異,小小年紀已是氣度非凡,比同年齡層的孩子早熟許多。
被他一嚇,樹頭上的黑影竟然就這麼砰的一聲摔下"哎喲——"一落地的小男孩痛得驚呼。被樹枝刮傷了白女敕的皮膚,他渾身是一道道的擦傷,臉上也有好幾道血痕。
漠然地走到入侵者的身前,黎揚冷冷地問︰"你是從哪里來的?"
猛一抬眼,小男孩烏黑晶亮的國眸落在黎揚詫異的眼底,教他小心靈莫名一震,幾乎移不開眼神而愣了半晌。
他完全不能理解,心底產生的怪異情愫從何而來。
"從隔壁呀,你瞎啦?"七歲的邡子攸,忍著的痛不掉淚,氣呼呼地道。若不是被他嚇了一跳,在山里出生長大、人稱小猴子的他也不會掉下樹來。
昨天搬了新家,他正想大顯身手征服那棵大樹呢。
"隔壁沒人住,你偷跑進去的?"黎揚問著,就是無法將眼神從他臉上轉開。
這種感覺就像……封閉的天空突然開了縫。
"有啦,我們姓邡,昨天搬進去了。"邡聖攸探揉自己發疼的,不情不願地向新鄰居解釋,這還真是最丟臉的打招呼方式。這會兒,他才睨了一眼新鄰居,發現對方沉穩得就像個小大人,完全沒有小孩子的浮躁性子。
話說回來,不過是隔了一道牆,這邊的世界怎麼寬敞了幾十倍哪。嘖嘖,看起來大得怪嚇人……
☆☆☆
從小到大,一般的男孩子總有幾個叫哥兒們的死黨。
平日打打屁、泡馬子、扯扯黃色笑話啦……兩家隔了一道牆,黎揚正是邡聖攸打七歲就認識、從小學到大學都沒散的哥兒們之一。
只是一般死黨相處的模式,並不適用于黎揚的身上。
為什麼?哈!問得好,邡聖攸也想知道他老兄為什麼不打屁、泡馬子、扯黃色笑話,整天只抱著他的原文書和論文,老是一頭栽進實驗室里樂在其中。
還好習慣了,邡聖攸也不是真的在意啦!
開啥玩笑,要不是有身為學生會會長的黎揚這號高材生在,他掰不出來的報告誰來替他唬啊?以他混翻天的本事,雖然勉強混進了大學,卻有極大的機率混不出去。
總之,老天爺是愛他的,才會讓他從小就擁有這個品學兼優、家里又亂有錢一把的好哥兒們;嘿嘿,可見他上輩子是燒了不少的好香……
"干嘛!看我看得失神,愛上我啦?"
微側過頭,瞥見邡聖攸望著他凝視出神,黎揚淡然問了一句。
"嘿嘿,你說呢?"想也知道,黎揚是隨口開的玩笑。反坐著將手靠在椅背上撐著下巴的邡聖攸,故意將椅背往前一傾。
黎揚不愛打屁,不過對他這好朋友例外,有必要時總會和他說上兩句。
嚴格來說,黎揚從不和邡聖攸以外的人說笑,何止不愛打屁。
"我說——"轉個身,五指直接貼上邡聖攸的臉將他往後一推,黎揚平靜地道︰"不管是不是,為免你愛上我,請保持距離以測安全。"
哈!全然未雨綢纓的口吻。
"去!你當我車啊——還保持安全哩!"拍開臉上的手,邡聖攸不以為然地冷哼。
真當他會愛上他不成!他又不是娘兒們,黎揚長得再酷、再帥也輪不到他"垂涎"(盡管他曾開玩笑感嘆,老天沒把他生成女人,害他平白失去約"金龜婿"的機會。)
以黎揚的條件來說,活月兌月兌是白馬王子一個。
難怪不少他校的女生,常駐校門只為一睹心上人風采。
"不然,你真要我愛上你嗎?"黎揚問得漫不經心,心思仿沸飄得老遠。
"千萬不要,我可是性向分明的喔!"急忙表態,沒發現黎揚眼中一閃而逝的苦澀,邡聖攸還以少有的認真打量起死黨的五官。"喂喂,說句良心話,你這張皮相也不算差,怎麼從沒見你交過女朋友?"
照邡聖攸的想法,只有怪獸才會交不到女朋友。
既不是變態人又聰明,加上全遺傳到黎家爸媽優良基因,中學的時候,黎揚的一臉酷相就不知迷倒多少懷春少女。怪的是,黎揚從小大都沒交過女朋友,一直令他匪夷所思——難不成他真要拿"書"當老婆啊?
心底漾起苦澀,黎揚卻很快地掩飾住,仍是一臉平靜的模樣。
"你以為我們學校有幾個女人?"有些事,聖攸是永遠不會明白的……所以,他只是中肯地提出問題,又問︰"所有中上姿色、還算能看的雌性動物早全被你一網打盡了,你要我去哪里找女朋友?"
誰都知道,平常他活動的範圍只有學校和家。他對女人總是不假辭色,無視的程度幾乎像是沒發現地球上還有女人這種生物。
就算是常守在校門口的愛慕者,也只敢躲在一旁的角落純欣賞罷了。由于黎揚給人冷漠倨傲的印象,敢在他身邊流連的女人真的不多。
邡聖攸搔了搔頭,明知黎揚的理由太過牽強,他不禁咕噥嘆息︰"也對喔,誰教我們念錯科系,真是人生選擇的一大敗筆,失算、失算……"
唉唉,事實上是一一沒得選擇。
想當初,他的第一志願可是幾乎全被文組項目佔領、以女生為主的文學院,誰知榜上定生死——文科成績不理想,他只好淪落到平大幾乎全是男人、可以與和尚學校媲美的理工學院來,女生就像小貓兩、三只,能帶出去見人的更沒幾個,簡直是失算到家了。
除了嘔,他也無話可說。
誰教他腦袋不爭氣,又沒卑劣到肯在大考里作弊。
還好的是,樣樣比不上黎家,他老媽的肚皮卻也爭氣,把他這寶貝兒子生得不只白淨還帥得沒話說,自然桃花運不斷;不說星探,光是走在路上也常有較大膽開放的女生主動靠過來搭訕︰再加上理工科男生無法自救只能求助外援的情況之下,被當活招牌拖著跑幾趟聯誼,他的女朋友倒從未缺過。
"失算什麼?"黎揚掃他一眼,不尖不澀的語氣卻略帶批評︰"你嫌你到目前為止玩過的女人還不夠多嗎?"
"你這話很酸那!女人緣太好,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沒注意到黎揚變了臉,他這一個勁兒地道︰"你真要嫉妒的話,我介紹一個給你就是羅。"
"不用了。"黎揚轉回臉面向書桌,再度埋人替邡聖攸寫的報告里。
明知聖攸什麼都不懂,言語完全出自于無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傷人,一如過去,但黎揚的心還是被狠狠刺了個洞……既痛又沉悶哪!是他活該,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踐自己。
若不是他不肯死心,每每忍不住測試聖攸的心,又怎會一再受傷?
"干嘛呀?怕我塞個麻子長滿臉的丑女給你不成?"不成,黎揚再不交個女朋友,肯定要步上怪胎之途,他怎麼能夠"見死不救"?
她心底浮現了難以理解的疑惑︰畢竟以冷家的財富而言,冷浩的葬禮場面確實太冷清了。但無論有多冷清,做哥哥的不來送弟弟最後一程,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可是一一冷浩也從未提起自己有哥哥啊!"
他那雙和冷浩一樣出色動人的黑眸,像是要噴火似的。忽然,他的薄唇微微勾起,再度露出的笑容多了一絲古怪。
"我和冷浩水火不容。"
水火不容?她怔一怔,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她揉揉剛才被他捉疼的臂膀,像是不甘罷休的緊緊盯著他——好像,他和冷浩真的像極了。除了幾乎一模一樣的五官,那眉宇之間和顧盼神情都是熟悉的教人心顫。
說來,他是黎揚唯一的朋友又真受了不少恩惠,是該回報才對。
黎揚沉默不語,專心打著報告,修長的指頭沒有停過。
"放心啦!你的第一任女友我怎麼可能隨便抓一個路過的充數,一定替你介紹如花似玉、毫無瑕疵、保證原封未動的美女,OK?"要不是對象是黎揚,要他這樣保證可沒那麼好的事,慢慢等著作夢才是真的。
眼神跟著黎揚漂亮的手指移動,邡聖攸拍著胸脯作誓,心中卻想著男人手好看成這樣實在是太過分。那可是十只修長漂亮到足以讓女人妒羨的手指呢,有錢人家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果然是不向凡響。
生來命好,恐怕不只手漂亮,連腳指頭都八成好看。
"我從來不在乎是否原封。"沉了臉的黎揚,終于再度開口︰"你不該以那些膚淺的條件去選擇,該看的是對方的內在。"
如果在意原封,他早該放棄心底的最愛。
"不要那麼嚴肅,我又不是在和你聊國家有多腐敗,政治人物有多齷齪……"咕噥地翻了個白眼,他實在有些受不了黎揚的認真。
他是好心,誰知這家伙完全不懂得領情。難道真耍他介紹睡人無數、還麻子長滿臉的丑女給他,這樣他才會歡天喜接受?多可笑。
沒有外在——看啥內在呀!聰明過度的書呆子。
想歸想,他還是沒將歪理說出口,免得又遭黎揚一頓教訓。
不能否認,黎揚的道德觀比他強多了。
明天要交的報告,黎揚還沒替他完成哩。他絕對絕對、死也不能在這節骨眼惹惱唯一能讓他逃過死劫的救命恩人,他可不想被教授死當。
"別提了,我不想交女朋友,不用你費心多事。"听著邡聖攸一如往常的輕佻調調,黎揚說出真心話,在心底嘆了口氣。
如果對聖攸而言,女人不能是嚴肅正經的話題,他又何必汲汲營營探詢?在黎揚的心中,只有在乎的人事物,才必須重視追求。
"都幾歲了,還對女人不感興趣,你是哪里有毛病呀?"黑眸一轉,邡聖攸將自己的臉湊到黎揚的鼻前,一臉疑惑的問。
黎揚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幾乎是倒抽一口氣。
"不是老喊著女人不夠、約會時間不夠,你關心自己就好了,何心管我?"僵直地移開眼神,黎揚已經無法面對他。
老夭,這是多痛苦的折磨……"
"開玩笑,你我是什麼交情,關心你當然得擺在第一位。"廢話,能不能安然混到大學文憑,可全靠黎閃的聰明腦袋。
萬一他缺乏感情協調變得偏激,哪天神經秀逗還得了。
女人在邡聖攸的觀念里,是生活中必須的調劑品,絕對不可或缺。
猶豫了會兒,黎揚還是忍不住問︰"在你心中,我真的擺在第一位嗎?"
"我挖心挖肺的表白,你還懷疑呀!"演出夸張的吐血動作,邡聖攸感嘆不已地猛搖腦袋,像是要證明決心般道︰"唉,就叫你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我絕對替你釣個正點的馬子,你不就相信我了?"
"夠了。"
"還不相信我,真要我指著天地立誓不成?"
"我說夠了。"
"好啦、好啦,反正我做得到,先發個誓也沒啥大不了,"沒注意到黎揚難看的臉色,以為他不信自己,邡聖攸說著就舉起五指朝天。"如果我沒替你黎揚找到一個溫柔美麗還有內涵的大家閨秀,就咒我出門被大卡車……"
"夠了,你給我閉嘴!"黎揚猛然發狂似地大吼,嚇呆了一旁的邡聖攸。
沒有人能夠了解,他不能容忍聖攸有絲毫的差錯,就聯想像都那麼駭人。光是听他起誓,黎揚的心就涼了半截,深恐他的玩笑話會錯誤成真。
被吼走三魂六魄許久,邡聖攸才又回了魂,掏著耳朵悻幸然地道"見鬼了,你干嘛吼叫成這樣?想活活嚇死我呀!不介紹就不介紹,以為我吃飽閑著,就愛幫別人泡馬子嗎?還好我心髒夠強,否則早就魂歸燕西去了。"
女人又沒長刺,排斥成這副德性,還敢說什麼女人要看內在哩!不是沒被吼過,問題是黎揚只有在急壞時才會吼他,可見他有多排斥女人。
"你報告明天還要不要交?"撫平情緒,黎國又回復到面無表情。
"當然要!"不是廢話嗎?若不要,他何必親自監督?
"要的話就別再吵我,否則延誤了我可不負責任。"這是一個警告也是黎揚讓邡聖攸乖乖閉嘴、忘掉怒氣不滿的方法,而且肯定有效。
"好好好,我不吵你了。"一听,邡聖攸果然舉雙手投降。
心底卻暗咒——真低級,黎揚每次要他听話閉嘴,都抓準了他必死無疑的弱點安靜地睨著黎揚的酷臉打量,邡聖攸當然還是很悶,實在不能理解黎揚對"女人話題"的反彈為何會大到他難以理解的地步。
女人真有那麼可怕?抱起來明明軟軟香香的說。
黎揚是沒開竅,還是真的不識好貨?
窗口的風輕輕灌了進來,趴在椅背上想著想著,他的眼也蒙隴了起來……
☆☆☆
偶然間抬首,黎揚才發現邡聖攸已沉入夢鄉。
停下手上的鋼筆,失神望著邡聖攸未月兌稚氣的睡顏;頓時,黎揚悵惘的心涌上無限酸澀的感觸。難懂呵,造化為何如此捉弄人……
為什麼對于聖攸,他就是會有異常獨特的感受?早在八歲那年,聖攸一頭從樹上栽進黎家院子,那難以壓抑的情愫就將他困擾至今。
多少女人將他放在心底,他卻將心思花在聖攸身上甘之如餡。
俊秀白淨的聖攸,在他眼中比女人美上百倍。
明知道聖攸只有在有困難時才會在學校外主動找他,而他卻可以在聖攸尋求援助時為他排開所有的俗事,立刻將時間空出來給他……十多年了,這些聖攸明白嗎?
望著那張沉睡中的清朗俊顏,黎揚啞然苦笑,不得不嘲笑自己的著想。
如果聖攸能細心到懂他的感覺,怕不早在他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少爺,聖攸少爺睡奢了?要不要拿條毯子來……"象征性敲了門,端著點心進來的老管家看見眼前的畫面不禁放輕了腳步,猶豫地望著一臉失神的少爺。
"嗯。"稍微收回思緒,黎揚朝老管家點了頭,再度回頭埋人報告之中。
一屋子的下人都很清楚,除了隔壁的聖攸少爺,向來沒人能讓少爺多說上兩句話,就連老爺夫人也不能。習慣自家少爺不多話的個性,只是輕手輕腳地走進房,將點心放到房內的茶幾上頭,便退出房間。
不一會兒,老管家很快又抱著毯子回來。
"給我吧。"黎揚突然起身,接下毛毯便要老管家離開。
走到邡聖攸的椅子前頭,輕輕攤開毛毯蓋在他的身上,黎揚站在他的椅子前頭,突然又俯視著他的俊顏發起呆近距離之下,他清楚地看見聖攸長長的眼睫正覆在他年輕俊秀的臉龐上,格外地引人遐思,今他難以移開眼神。
黎揚幾乎能感覺到他溫酷的呼吸,整個人不由自主燥熱起來。
伸出手指,想踫觸那總在陽光下飛揚的蓬松短發,黎揚又在最後一秒收回手,握緊拳頭,靠著強大的意志力,黎國才能逼自己冷靜下來,回到書桌前頭坐下。
該死,他快受不了了……
天人交戰許久,黎揚的心仿佛被撕扯般痛著。已經忍了十幾年,他還要忍下去嗎?又得忍到什麼時候神啊,救救他吧!不要讓他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