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
走出公司大門,夏杰就看見熟悉的摩托車,和跨坐在摩托車上的朱炎。還沒有改變多久的習慣,感覺卻有點懷念……因為忙,再加上他已經畢業,朱炎已經好久沒當他的接送司機,所以他臉上會出現意外的表情是可想而知的。
雖然他晚了兩個多小時才下班,朱炎卻沒有半點不耐的神色,倒是讓他很感動。
縱使感到意外,夏杰還是不發一語的走到車旁,毫不遲疑的跨上摩托車後座。
唉!連接安全帽的動作,都讓他有點懷念。
「要回你家,還是去我那兒?」等他上車,朱炎便問道。
看他一臉疲憊的模樣,八成會想回家。
「去你那兒。」遲疑不到兩秒,夏杰的嘴就吐出答案。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的嘴巴過于「自動自發」,說話一點也不跟他的大腦商量,霸道得像是焚書坑儒的秦始皇。像現在,也不管他的身體是否已快累垮,根本無力再去別人家作客,但他還是說出和大腦背道而馳的話。
說霸道,真的一點也不為過。
偏偏,他無法否認,嘴巴雖不和大腦連線,卻反映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無論有多累,只要朱炎不嫌他煩,他都希望能在他的身邊,即使一秒都好。朱炎既然給了他選擇權,他哪有可能放棄任何跟他多相處的機會。
朱炎頓了一秒,沒說什麼便發動引擎上路。
一進朱家,跟在朱家幫佣多年,此刻正在廚房里忙碌的準備晚餐的何嫂打過招呼以後,夏杰的身體就直接趴倒在客廳的沙發里。
老天,快累斃了,好想死在這里算了。
從冰箱里拿了兩罐啤酒,走到沙發前的朱炎,把他的身體往里推,空出位置,一坐下,開啤酒仰頭灌了一口後,像聊天般問道︰「今天還習慣吧?」
「不習慣。」趴在沙發里的人悶道。
被當成超人操了一天,他起碼被榨出百分之兩百的力氣。
誰會習慣被人虐待的?整天忙得團團轉不說,他連公司廁所長啥樣都沒時間看清楚;他不得不懷疑,這是課長因為他遲到,給他這新進人員的下馬威。
好衰啊!第一天就在課長眼前遲到,他也只能逆來順受,實在無話可說。
說到底,是朱炎害的……可偏偏又不能怪他。
對于朱炎昨天為他做的事,他心中的感動其實還是多一些。
「難免的,過一陣子就會好多了。」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朱炎也楞了幾秒,最後給了他兩句安撫的話,並伸出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然後再灌了兩口啤酒。老實說,面對這個像孩子般,遇到不順心事便撒嬌尋求慰藉的夏杰,他總有些不自在。
一個二十幾歲的大男生,撒起嬌來還那麼可愛,真是罪過。
但願他只在他面前展露孩子氣的這一面,否則,他會想摘下其他人的眼楮。
「在好多了之前,我就會被整死了。」夏杰還是悶在沙發里咕噥。
還好明天是假日,他好歹有些喘息的時間。要習慣被操,終究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他會習慣的。
此刻,他身體里的骨頭,像是被拆了後,正在重新組合。
「誰敢整你」難不成他一進公司就被人排擠?一想到這里,朱炎冷冷的口氣已有些緊繃,帶著不能原諒對方的氣勢,從齒縫迸出話來。
好像年輕氣盛的他重出江湖。
與其讓夏杰由人欺負,他寧可把他養在家里,不用去受人晦氣。
有些訝異,夏杰偷偷抬起始終埋在沙發里的臉,小心翼翼察探著他的口氣是否認真,亦或只是自己的多心。朱炎從不讓他給人欺負,沒想到畢了業還是一樣。
朱炎的神情認真,讓他的心頭暖了起來,疲憊也減了幾分。
也許,他可以認為朱炎會在乎,是因為喜歡他的吧!
多年下來,要不是總有些蛛絲馬跡可尋,他真會以為朱炎對自己並沒有過多的情愫,只當他是好朋友、對他只有弟弟之類的感覺。
「又幫不上忙,你管是誰。」考慮後,夏杰又把臉悶回沙發里。
總不能說,八成是因為他害自己遲到,所以才被課長整。
「你不說是誰,怎麼知道我幫不上忙?」
「干嘛,你要殺到公司,替我解決掉整我的人啊?」夏杰有氣無力地咕噥,一點也不覺得會讓他丟掉工作的打算是好方法,更不想鬧大名聲。不願受人注目,他只想在公司里的工作崗位上,當個盡職的小螺絲釘就好。
除非工作不打算干了,否則他不會吐出半個人名來。
啥都不怕,他只怕朱炎老大性子一來,真的去公司找人麻煩。
要是見過朱炎的課長被堵了,他也別想撇清責任,肯定頭一個被捉去開刀。公司那張椅子還沒坐熱,他不想跟同事才三分熟便被炒魷魚,就此被踢出公司大門。
「有何不可?」朱炎還質疑。
「當然不可以!你是想我死一死比較快,還是想看我沒了剛得到的工作?」忍無可忍,夏杰整個人從沙發里翻身,自嘲嚷著︰「老大,經濟不景氣、工作難找,你知道嗎?」
剛畢業,朱炎就被他現在的公司網羅,一待幾年薪水不斷往上跳,要他感受失業的壓力大概是比較困難,可是他總要稍稍體諒一下他的辛苦。
稍稍體諒罷了……不為過吧?
「我說過,我可以養你。」沒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朱炎再度重申。
深吸了口氣,夏杰認真地問道︰「老實告訴我,你相信我可以自力更生嗎?」
「當然相信。」朱炎毫不猶豫點頭。
夏杰有抱負也有能力,他只是怕他自力更生得太辛苦。
因為夏杰不是需要呵護的女人,所以朱炎不能理所當然的當他是溫室花朵,否則他寧願把他養在家里,不讓他接受外頭風吹雨打的嚴酷考驗。
可以的話,其實他很想縱容自己的渴望,將他收藏在自己的羽翼下保護著。
「那就別再提這麼侮辱人的建議了。」身體沖動的一扯,讓夏杰不由得微皺五官。整天被當小弟呼來喚去,像個捆工般把東西搬來搬去,也難怪他的身體要抗議。
畢業以後運動少了,所以他的身體才會禁不起這樣的操勞。
課長擺明了會繼續找他的麻煩,把工作外的勞動都丟給他這個新人;
看樣子,他還是得多運動、運動以儲備能量,免得因為體力太差而被公司淘汰。
「你怎麼了?」察覺他的不對勁,朱炎關心地問。
他的臉……好像要痛得抽搐了。
「我,腰酸背痛。」頓口氣,他好不容易直起腰,把一句話連接起來。
嗚,可惡!痛得他一個大男人好想哭。
英雄不為五斗米折腰,可嘆他打小沒立過偉大志願,從來就不認為自己這身文弱、只能靠腦子混口飯吃的身軀,會是塊當英雄的料……那就認了吧!這年代當英雄,別說命短,重要的是討不到半點好處,所以他還是繼續當他的市井小民,與世無爭的好。
至少能活得長命些,好歹可以自詡為千年不死的禍害。
「躺好。」朱炎把他推回沙發里。
「干嘛?」莫名所以,夏杰自然有些驚慌。
被他一推,骨頭痛得差點沒散了,落下他男子不輕彈的淚。
「免費服務,要不要?」折了折手指頭,朱炎淡淡地問,打算做什麼很明顯。
「呃,好……」有些不確定,夏杰的嘴巴還是沒跟大腦連上線,自動自發吐出聲音來。看得出來他想替他按摩,怎麼想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倒是。
只不過……必然誠惶誠恐。
就好像付你薪水的老板,突然說要替你好好捏兩把,替你舒緩工作壓力──誰會不惶恐害怕的?他是個普通人,蒙聖恩寵,會不例外的緊張起來是理所當然。聲音的尾巴還沒拖完,那令人舒緩的手指已經落在他的肩頭,力道適中地替他按摩起來。
意外于朱炎的手巧,他實在沒想到他還留有這一手功力。
本來還很緊張,可是不一會兒他就因為太舒服,全身放松下來。
呵,糟糕……一舒服他就想睡覺了。
這小子,竟然舒服得睡著了?
看來,他按摩的技術還不錯,是不?听見淺淺入眠的規律呼吸聲,朱炎停下按摩的動作,似笑非笑的望著趴在沙發上的人影。
感覺很復雜,他也不知心底的感受從何說起好。
「晚餐弄好了,你們可以洗手準備吃──」一如往常,準時在六點整弄妥晚餐的何嫂,邊說邊走出廚房,話講了一半便問︰「咦,小杰睡著啦?」
自從夏杰滿二十歲之後,自認不小的他開始抗議大家喊他小杰,何嫂卻始終改不過來。
至于故意喊他杰杰,存心嘔人的項崇恩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嗯。」朱炎輕哼了聲。
不用問,他也知道父親今晚又不回家吃飯。
早習慣單親家庭里同住一個屋檐下,卻難得見到父親幾次面的生活,他已對父愛和家的溫暖失去所有期待。敏感的年紀過去了,他甚至學會無視父親的幾乎不存在,就當作是自己獨居在這里,自由自在沒人管也沒啥不好。
若不是跟自己住沒兩樣,或許他早就搬離這個沒人氣的家了吧!
「飯菜好了,正想叫你們去吃呢!」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何嫂一臉傷腦筋。因為朱炎除了項崇恩,最常帶回家的人便是夏杰,所以她一直當他是自己人,幾年下來疼他跟疼朱炎沒兩樣,準備晚餐通常少不了他那一份。
「等他醒了我們再吃。」朱炎毫不考慮的回答。
「可是菜會冷掉……算了,冷了再熱來吃吧!」本來想叫他叫醒夏杰吃飯,一個念頭閃過後她還是放棄了。看見朱炎的表情,她就知道說也沒用。
在朱家幫佣多年,她對這孩子固執的性子還會不了解嗎?他決定的事無論大小,連他父親也改變不了。
尤其這孩子似乎特別在意夏杰,一扯到他的事就更加固執。
這幾年,崇恩那孩子少來了,不就像是被他替代了一樣。
「何嫂,你不必替我們操心,熱個菜我還會。」知道她的猶豫,朱炎對她一笑。
何嫂總是在做完晚餐之後,要趕回家和家人共進晚餐,並沒有在朱家陪他吃飯的習慣,知道她的家人會等她回家再上餐桌,他不想耽誤她和家人團聚共餐的時間。有些人,還是擁有很溫暖的歸屬;自己不能擁有的東西,他不會阻止別人去珍惜。
因為現在也有了想珍惜的人,他更懂得體恤……「那好吧,別忘了吃,我明天會收拾。」何嫂月兌下圍裙,照慣例吩咐著。
「知道了。」已凝望夏杰沉睡的背影許久,隨口應了何嫂一聲的他,終于以非常輕柔緩慢的動作,抱起沉睡的人朝房間走去。
望著走進房間的背影,何嫂有些了然地嘆了口氣。
一路看著他成長,心疼他辛苦走來卻絲毫幫不上忙,只要他能比較快樂,就算她不懂他們那種感情,也會覺得「犯禁忌」不是不能被原諒的錯誤。自從夏杰出現以後,她才看到這孩子的臉上偶爾有了笑容呀。
這孩子孤獨得太久,希望他們真的能幸福就好了……
「我肚子好餓。」
醒來後,夏杰從床上坐起,第一句話就是最本能的反應。
喊完餓,他的眼楮才四下梭巡,發現朱炎正坐在床邊,一瞬也不瞬盯著自己看。
見他醒過來,朱炎緩緩合上手中的書,從床邊的位置站起來。
「你滿能睡的。」瞥一眼腕上的手表,朱炎淡淡地道。
「還好啦,馬馬虎虎,還比不上我家小胖能睡。」夏杰一臉尷尬的笑了笑,忍住打呵欠的沖動,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拿自己跟家里那只笨狗比,似乎是有些自貶身價;不過一時間,他也想不到還有其他「生物」可以比較。
只是……他到底睡了多久?他偷偷找著時鐘想看時間。
「沒有你想像的久。」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朱炎眸中閃過調侃的笑意。
算一算,不過三個小時而已。
「那你還說我能睡!」啐,害他誤會自己。
九點十七分……那他差不多睡了三個小時……也不算太多嘛!不過,他好像特地來朱家睡覺的一樣,感覺還是滿丟臉的。何嫂肯定早就煮好飯回家去了,他竟完全睡死,連她什麼時候走的都沒半點印象,下次見面鐵定不是被她糗,就是被埋怨。
唉,光是想就讓人哀怨、頭痛。
誰教朱炎的按摩那麼舒服啊……「你向來重吃勝過一切,會反常一定是累壞了吧!」俯望著他還睡眼惺忪的臉龐,朱炎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建議道︰「累了就再睡會兒,晚點我再叫你起來吃飯。」
無法忽視他的疲憊,朱炎對他感到心疼卻無能為力。
再累,他都不會放棄得來不易的工作吧!
有些時候,夏杰使起性子也是固執得可以,不像溫和的外表般容易跟人妥協。當學生和當社會人士,其中差別其實不小,為免成為抗壓力低的草莓族,出社會磨練一下其實是好事,所以雖然很心疼,他還是不能強迫他辭去工作。
世事難料,人終究是需要一些磨練,好面對人世的無常和考驗。
莫名情愫下,夏杰想也沒想便抓住他厚實的掌心。
有時候,他真厭惡朱炎這類的舉動,老害他縱使想抽身反而愈陷愈深。感受到被疼、被照顧,只有自己能擁有的體貼,要他怎能狠心放棄?別說他提不起放不下,面對格外在乎深愛的人,誰能果決得起來。
也許是自虐,但就算痛苦,他還是想待在他的身邊。
一想到不能待在朱炎的身邊,那股刺痛的感覺勝過現在的痛苦太多了。
可又不得不取舍,他總不能永遠當笨的那一個。
「怎麼了?」朱炎沒有抽回手,任由他抓緊在手中不放。
抓他手的不是別人,他自然沒有掙月兌的理由。
無論是否看穿他的想法,亦或認為他的行為超過界線,他都沒有使他難堪的打算,老覺得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像小狗一樣可愛就是了。
跟夏家那只小胖好像……「我好餓,還是先吃飯好了。」不舍的放掉手中的溫暖,夏杰朝他扯出強自振作的愉快笑容。
怎麼能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穿了,他那再單純不過的心態,只是想抓著喜歡的東西不放手。可嘆就算抓住,不能長久又有何用?是他太過奢求了吧。
「我去熱菜。」拍拍他的頭,朱炎丟下話走出房間。
留下了滿是無奈,不由得更想嘆氣的夏杰。
他又不是他養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