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微涼,學生會整日吹送的冷氣機,總算被允許休工。
走進學生會,項惠紫便看見葛朝平趴在平常邡聖攸最愛的位置。他的臉朝向窗外,雙手騰空直直擱在窗架上,頹喪的背影讓人感覺他很沒有精神。
「朝平,你掛在那里做什麼?」項惠紫好笑地問。
「自怨自艾。」葛朝平回答的聲音有氣沒力,連回頭看她都懶,真的很像在自怨自艾。嘖,連芭樂的天空都是灰色的,教他怎麼不憂郁。
「誰讓你心情不好啦?」真難得,朝平也會出現這種要死不活的德行。
「芭樂。」葛朝平哼了聲,仍動也不動。
「喔,又是芭樂啊……」憋住笑,她的肩頭不免顫抖著。在朝平的世界里,最可憐的水果就是芭樂先生了,沒事老被他拿來詛咒怨恨。
可憐哪,那些被詛咒的小芭樂……「嗯。」胡亂應著,葛朝平沒什麼在听。
望了望四周,項惠紫才問︰「其他人呢?」
「辦公室、教室、打球、談情說愛去了。」葛朝平不帶精神地回應,懶得解釋是誰去辦公室、誰回教室、誰打球又是誰跑去談情說愛。反正都不在這里,有啥好解釋。
「都不在呀,我還想來和他們認識認識呢!」殷問華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項惠紫微挑起了眉,看到葛朝平轉身的速度,就像一只懶洋洋的兔子,突然被陷阱夾到腳跳起來,變化快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嘖嘖,真是好敏捷、好好笑。
「好像有點不巧。」她淺淺一笑,以略感抱歉的眼神望著殷問*。
「沒關系,我正好可以和項同學多聊聊,這倒也不錯。」殷問*搖頭,以灼熱的視線緊盯著她姣好的容?,笑著暗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殷教授真討厭,這里還有別人在呢。」她笑了起來。
葛朝平瞪著項惠紫那抹嬌羞的神態,心中警鈴大作,腦中隨即竄過一個念頭──殷問華準備辣手摧花,對她伸出魔手了!
不,他不能讓殷問華這麼做。
耳中再也听不見任何聲音,他只能瞪大眼楮,看著殷問華愈來愈靠近項惠紫,看著她笑得像小花痴一樣開心。慢慢地,殷問華的手朝她的臉撫去──「住手!」來不及深思熟慮,葛朝平已咆哮出聲。
正要贊美項惠紫,說她有一頭烏麗秀發的殷問華,順勢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他和項惠紫都怔愣地望向默不作聲許久卻突然發飆的葛朝平。
「朝平,你干嘛?」項惠紫驚魂未甫地望向張狂的人影。
「殷教授,我有話和你說。」瞥見她莫名的神色,葛朝平強壓抑下心中的火氣,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直直走向殷問華,拉起他的手朝學生會外走。
「呃……項同學,看樣子,我們只好改天再聊。」沒有拒絕的余地,殷問華只好跟著葛朝平走,但他倒沒忘記回頭對項惠紫?個笑容。事情的進展,比他想像中還有趣。
他沒想到,朝平會那麼容易受人刺激。
「沒關系,那就改天再聊。」項惠紫淺笑,也只能這麼說。
等人影雙雙離去,她便收斂笑容,只在嘴角揚起輕嘲的弧度。嘖嘖,男人一旦忌妒起來,樣子實在比女人好看不到哪去!
不過,要花多久時間──潛藏的情感,才會被發掘出來……呵,果然是個有趣的實驗。
葛朝平將殷問華拖到校園沒人的角落,粗魯地將他一把壓在牆上。
「不是說好給我時間想想,?什麼你還對她出手?」他幾乎是暴怒吼著比他略矮幾公分的殷問華。
感覺還真像在欺負老師的壞學生。
不能怪他氣得失去理智,雖然昨天沒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但這個家伙明明答應過他,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好好考慮。
竟然不到一天就食言,這個不守信用的芭樂教授!
「你在說什麼,我對誰出手了?」殷問華舉起雙手,滿臉無辜的問道。雖然他有反應是好事,不過看到他那麼在乎項惠紫,也讓他心底怪不是滋味。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挖墳墓給自己跳。
「除了項惠紫還有誰?」揪起他的領口,葛朝平沒好氣地道。
這芭樂明知故問!
「哦,你說她呀!」無視被提高的領口,殷問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辯解著︰「我什麼時候對她出手了,你可別冤枉我。」
「剛剛,就在剛剛!你明明對她企圖不軌!」他指控。
「我沒有,信不信由你,不過嘛……」閃著詭異的眸光,殷問華拉下他的雙手,露出令人不安的笑容,緩緩地道︰「要是你繼續猶豫不決下去,始終無法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我就不保證結果會怎麼樣了。」
「你竟然威脅學生!」他簡直不敢相信真有這種老師。
「我還以?你昨天就進入狀況了,原來還沒啊?」殷問華斯文俊秀的臉龐,出現頗?訝異的表情,讓葛朝平怒火又莫名上升,他還笑著說︰「不過話說回來,要是被人看見我們現在的情況,他們大概會認?是你在威脅我耶。」
誰教葛朝平的身材魁梧,容易讓人?生錯覺。
大欺小、強欺弱總是不變的常理。大多數人只相信「眼見?
憑」,沒有多少聰明人能多重思考,看見藏在底下的事實,真要申訴,他現在的確是處于有利的一方。
看到眼前殷問華背貼在牆上,葛朝平怒目瞠視著他的畫面,誰都會以?葛朝平是威脅人的一方。
至少,視覺上是給人如此觀感。
「你是吃定我?」他不但不否認,態度還如此理所當然。
可惡,好想宰了這顆大芭樂!
「怎麼會呢?你又沒有把柄落在我手上。」無懼地回視著近在咫尺的怒?,殷問華只是淡淡地笑道︰「其實我覺得就算她是你的女朋友,你也沒必要如此犧牲。」
「你還敢這樣說!」能坐視不管,他還用考慮。
這個芭樂教授,就那麼想染指惠紫?不,他非阻止不可!
「不然怎麼說?我說的都是事實。」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準你對她企圖不軌!否則我一定宰了你。」他撂下警告。
「那就要看你的決定了。」殷問華還是溫溫吞吞,一臉很欠扁的笑容。
瞪了他半天,葛朝平詛咒般低喃︰「?什麼是我?」
地球上有數不清的人類,就連這座小島也有兩千萬以上的人口。到處都是人,?何他就那麼倒霉,遇見這個芭樂的男人,還得踫上這種芭樂的鳥事?他真的想問老天爺,到底?什麼?難道,真的只能說是他活該倒霉?
他不要青春發光、不要青春發亮,只求個平靜而已。
連這種小小的願望,都被老天爺打了退票。煩人的女生不斷在他身邊徘徊,雜七雜八的雜務出籠,現在又出現一個芭樂教授;想起來,自從被朱炎拐進學生會那天起,他的惡夢就沒停過,甚至每天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芭樂啊!真是沒個天理。
「誰教我對你一見鐘情!」明知他不會信,殷問華仍是誠實笑答。
朝平太不懂他了,否則根本不用擔心他會對別的學生企圖不軌。也慶幸他的不了解,此刻佔上風的人,才會屬于最沒把握的自己。
「哼,如果對我一見鐘情,你的主意會打到惠紫頭上?」真讓人鄙夷。
要他相信他的話,除非早上從東邊升上來的不是太陽,是芭樂!不曾談情說愛,不代表他就好騙。有誰一見鐘情會用威脅的方式要求和對方在一起!?
「小朋友,很多時候一旦得不到最想要的東西,大多數人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舍有刺的玫瑰而就清新小雛菊……這道理很簡單,你懂吧?」殷問華在微笑,心中的聲音卻一清二楚──那是因為他太想要他,想到非要不可的地步,所以才使這種卑鄙手段。
愈難得到的東西,總是令人格外想要。
聰明的人,當然大多選擇退而求其次,至少把握住自己能擁有的第二選擇,不過,他有自己的執著,寧可笨而不悔。
或許,從見到葛朝平的第一眼起,他就察覺到心底有一股難以動搖的悸動。
最初,殷問華只是對他好奇,想挖掘些東西;如今,除了好奇之外,已多了許多不同的東西。
「不要?你的隨便找借口。」葛朝平不以?然冷嗤。
「就算我隨便,也還沒用在別人身上呀。」
「你以?我會稱贊你嗎?」黑眸驟冷的葛朝平,只想摘掉他臉上令人生氣的笑容。未完成式,只要成了進行式,就得變成完成式。
不管怎麼說,還不都是企圖染指學生的不良教師,有什麼好得意的。
「你願意的話,我倒是無妨。」他接得很順口。
「少做夢了!」誰要稱贊臭芭樂。
「真可惜……」他很想從他口里听到好話呢。
「一點也不!可惜個鬼。」
鼻頭一皺,葛朝平的雙臂冷冷環起。
「你的脾氣真差。」
「你以?是誰害的?」
「你不會是指我吧?」殷問華一臉無辜。
「我還真沒見過比你會裝蒜的人!」
「呵,那是我的榮幸。」
「你有病!」他真的如此認?。
「謝謝你的贊美。」
「腦袋清醒點,誰在贊美你了?」
葛朝平開始懷疑他沒大腦,想拿根棍子敲醒他的理智。
前後瞻望,殷問華笑道︰「不就是你嗎?」
這里好像也沒第三個人。
「少自說自話,就算你拿一百萬賄賂我,我也不會贊美你半句。
「那用兩百萬呢?」挺認真的口氣。
「你錢太多是不?」
「不,我是個教書的窮書匠,但是──」
「啥?」
「窮書匠也有夢想,花個兩百萬買聲贊美又如何?」煞有其事的口吻。
「你願意……用兩百萬買我一句贊美?」不會吧!就算教授的薪水不低,但兩百萬要賺多久他搞清楚了嗎?
肯定沒有。
就算是一如黎揚家富有,黎揚也不會做出這種蠢事。
嫌錢太多,還不如捐給慈濟,至少會花在有意義的人身上。
「願意啊,只要你願意照我的腳本說。」
他笑得好像準備坑人的老千。
「什麼腳本?」肯定有鬼,真讓人感到狐疑。
被殷問華弄亂正題,葛朝平都快忘記拉他到這談判的初衷。
「你真感興趣?」殷問華微微挑起右眉,一臉請君入甕的賊表情。
「廢話,有話快說!」不吊人胃口會死嗎?葛朝平想知道他又在打什麼主意,否則懸在心上的石頭永遠放不下來。他不喜歡搞不清楚的事。
「咳,你這是對教授說話的口氣嗎?」
不是他要說,這小子的口氣真的愈來愈壞了。
「你沒有教授該有的氣度風範,就別想要我尊敬你、對你客氣。」在他心里,這個芭樂的男人,早已不足以?人師表,更不值得他奉上半兩的尊重。
他沒用口水唾棄他就不錯了。
「誰說我沒有?」嘖嘖,竟用這種態度對他!對其他學生,他可是再規矩也不過。
不知是否校風使然,他任教一個多月來,不知有多少女學生表白愛慕;比較夸張的,算準了他傍晚獨處實驗室的時間,直接跑來勾引他的也有。哪一次他沒謹守本分,溫和勸退了她們?就和他在A大時的處理方式一樣啊。
沒道理被冤枉了。
幾乎想翻白眼,葛朝平只是譏誚︰「你知不知道厚?無恥怎麼寫?」
哼,在他偷襲過兩次的學生面前,虧他還敢理直氣壯地辯白。
「我專攻的是物理化學,不是中文。」父母定居于美國,所以他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華僑,因?大學時代的恩師接受A大聘請時,邀他一同回來繼續未完成的實驗,否則他此刻必定是在美國的大學里任教。不過,他認?這些事倒沒有必要特別解釋。
若不是有個傳統的母親,執著于不能數典忘祖,他可能連中文都說不好。
嚴格說來,他的中文說寫都沒問題,就是成語能力差了點。
大多听得懂是沒錯,寫又是另一回事了。
「假裝不會寫,也不能抹煞那是最適合你用的字眼。」討厭他永遠顧左右而言它,葛朝平的口氣冷到極點,口吻里毫無對師長應有的尊敬。
在他心底,殷問華早就成了「厚?無恥」的最佳代言人。
在殷問華和葛朝平言語交鋒、你來我往的時候,轉角的牆邊突然傳來壓抑的笑聲。
「誰在那里!?」敏感地一震,葛朝平轉頭斥喝。他和殷問華的對話,要是被其他學生听見傳出去,不但殷問華毀了,他也好不到哪去。
靜了幾秒,走出一道捧著籃球的俊挺人影,霎時讓葛朝平松口氣。
原來是邡聖攸,差點嚇死人了。
「咳,抱歉。」邡聖攸舉起右手,放在唇邊輕作狀咳了聲,眨著美眸以無辜的聲音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剛好路過,看在你我的交情上,順便替你們把把風。」
再傻,他也不會主動說明自己是從頭「路過」到尾。
若不是太好笑了,他也不會忍不住笑出來。老實說,他從來沒听過朝平和別人斗嘴,更沒想到會這麼有趣。他還以?朝平只會吼人,出乎意外地,他諷刺人的本事竟也不差。
「那還真要謝謝你‘義務幫忙’了。」葛朝平撇了撇嘴輕嘲。
「不用客氣,別看這里是死角,走動的人其實不少。」邡聖攸還是笑,故意忽略掉他語氣中的嘲諷和不悅,大大方方接受他不是很真心的感謝,把玩著手中的籃球,又突然道︰「對了,最近關于你們的傳聞不少,新聞社好像盯上你們了,自己注意點吧。」
他是真的趕走好幾個學生,包括有意走近向他打探消息的新聞社社員。
听見邡聖攸的話,葛朝平不由自主地蹙起眉。
芭樂啊!討厭的麻煩事,好像又一件件跑出來。
不在意所听到的事,殷問華直直盯著乍然出現的邡聖攸好一會。
「你長得……好清秀。」怕說漂亮會得罪眼前的大男生,殷問華琢磨著用字。不過這個女圭女圭臉的大男孩,說實在的就是長得很漂亮,讓人忍不住會多看兩眼。
「謝謝,大家都說我是學生會之花。」憋著笑,邡聖攸用謙虛的口吻說道。
從來不曾特別介意,他早已習慣人家夸他漂亮,清秀自然是可以接受的用詞。當然啦!他是男的學生會之花,女的學生會之花毫無疑問是項惠紫,他無意扮女裝搶她鋒頭。
「名副其實。」殷問華微笑。
「殷教授夸獎了。」難得能如此自謙,邡聖攸倒是很佩服自己。
平常的休息時間,殷問華總是被女生團團包圍,他又沒興趣和人湊熱鬧,此刻逮到機會,他忍不住想靠近殷問華。
看看風靡校園的天才教授,到底是什麼天才長相嘛!
「聖攸,別靠近他!」葛朝平突然喝止,毫不猶豫擋在兩人中間當分水嶺。
驟然止步,邡聖攸一手捧球在腰際,一手撫平心跳後,失笑問道︰「親愛的朝平,你可要把話說清楚喔!是我不可以……還是殷教授有傳染病?」
答案他自己知道,不過若是前者,他會宰了口中親愛的朝平。
他絕不認?,自己會不配接近殷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