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
床頭的鬧鐘響起,漸漸喚醒了沉睡的人。
一只大手伸出將鬧鐘按掉,原先設定該被喚醒的人,在清醒與沉睡之間掙扎,最後終究不敵疲累的召喚,再度沉沉睡去。
他凝視那睡顏,確定她沒被吵醒,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之所以將鬧鐘定在這個時間,是為了要去接在幼兒園小班就讀的兒子回家,她一向堅持自己教養孩子,但又怕孩子太慢學習在團體中與人共處的經驗,所以才不得不忍痛將孩子送去念幼兒園。
他知道,這幾天她為了趕稿,整個規律的生活作息都被打亂,反正他已翹班回來了,就讓他擔下這份甜蜜的職責。
他將衣服穿上,然後留下一張紙條給她,在床邊定定注視她片刻,最終忍不住俯在她頰上輕吻了一記後才起身離去。
在鬧鐘底下壓著——
「老婆,我去接兒子了,再多睡一會兒。
老公」
一九九二年窗外傳來刺耳的大笑聲,茱敏從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中抬起頭,腦中仍被莎先生特有的古式英文句法搞得有些昏沉沉的。
掀開窗簾的一角,往笑聲來源處看過去。
在教室外邊的大樹下,隔壁班的雲丞風和同學們正談笑風生,那爽朗的笑聲,就是他發出的。陽光從葉間散落,將這個典型的陽光男孩襯托得更加耀眼。
他的確是系上最出色的男生,但他動輒引人注目的夸張笑聲和海派行徑,卻令她有些看不過去。
愛出鋒頭是個人行為,可她一向對光說不做的人頗感冒,而雲丞風給她的感覺湊巧就是如此。
當然!可能是因為不怎麼認識他,所以到現在還沒看出他有什麼特殊的表現,也因此沒改變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可老實說,她還真沒有想跟他深交的。
有些人或許熾熱得像太陽一樣,會讓人企求光和熱而去接近,但那光和熱對某些人而言,卻太耀眼、燙人了。
收回視線,正欲再度投入書中,試著從那些文謅謅的古英文語法中,感受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深情苦戀時,卻看到了坐在她前面原本趴在桌上閉眼假寐的月華已張開眼楮看著外面。
「醒了?」
「嗯!」
簡單打個招呼後,茱敏再度低下頭。
「我是不是變丑了?」月華突然開口說道。
茱敏抬頭瞪著她好一會兒,懷疑她腦袋是不是壞了?或是自己耳朵出狀況?「-……還嫌自己不夠美嗎?」她小心地開口問道。
「那為什麼他從不看我?」月華喃喃地說道,看著那狂放的身影,一個月來所累積的困惑和不安源源不斷地朝她襲來。
男人一向都對她趨之若騖,可為什麼在雲丞風的臉上,看不到對她的痴迷和仰慕呢?
他沒主動過來認識她,甚至是靠著同學起哄,居中牽線,兩人才有了開始,但也僅止于簡短有禮的交談。
而接下來,也沒有她預期的追求行動,相反地!他只把她當成「隔壁班的同學」,偶爾在走廊上、課堂上擦身而過,客氣地打招呼,客氣地談論天氣之類的無關緊要話題。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她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愛慕。
可惡!她從未如此被人忽視過!
那份挫折和無奈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趨加深,就怕他被其它女生搶走了,而這份焦慮與惶恐,更是她前所未有的。
茱敏非常驚訝,這可是那個美麗、自信的丁月華?她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郁郁寡歡?而且追求者可以排到一條街以外的她,還會為了「男人」苦惱?
她看向窗外那個男子,納悶地想道,他究竟哪里吸引人了?連了月華也為他著迷。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忍不住問道︰「他有什麼好的?」
「有呀!他……長得帥,又有才華,很多人都很喜歡他,不是嗎?」月華望向茱敏的神情有著困惑,彷佛不明白她怎麼會沒看到他的好?!
「唔,長得帥、有才華,是很容易讓人喜歡,但到目前為止,我只‘听到’他的才華,尚未真正‘看到’!」真是抱歉,她還真沒看出來。
「不會呀!-沒看到他上課時總可以用流利的英文立刻回答老師的問題,連老外教授都點頭稱是。」月華忍不住要為他講話,雖說他們念的是外文系,每個人的基本外語能力都不差,但雲丞風能用俚語跟老師對話,簡直就像在國外長大的。
這樣就很厲害嗎?看到月華認真的模樣,「情人眼里出西施」這句成語及時躍入腦海,令茱敏吞下那份不以為然,聳聳肩,決定不要再說他不是,反正都會被駁回。
「嗯……-再多看看吧!喜歡一個人很容易,可不要只看到自己想看的,還有,我覺得-很美麗,連我都很嫉妒-,如果有男人不被吸引,那是他本身有問題,該去看醫生了。」她很真誠地說道,丁月華真的滿不錯,如果她是男的,她也會想追求她。
月華听到這,頓時掃去原先的憂郁,開心地笑了出來。「謝謝-!」
「不客氣。」茱敏回她一笑,便再度低下頭看書了。
臉上笑容漸漸淡去,月華默默注視著茱敏,不得不承認,與她同寢室一個多月,卻還不是很了解她,當然,她也承認,自己很少會去了解自己以外的人,尤其是同性。
她美麗的外貌一向在異性間吃香,但在同性間得到的嫉妒會比認同多,會主動與她交好的,有一大半都是想藉由她來得到更多異性的注目,所以她總是以更小心、謹慎的態度選擇「朋友」。
第一眼見到茱敏時,便覺得茱敏完全符合她交友的條件——不漂亮、安靜、乖巧……不用擔心她和自已爭奪男孩子的注意力,同時也可以襯托自己的耀眼,而聰明伶俐的茱敏,讓她毋需擔心談起話來像對牛彈琴。
只是共同生活、上課這個月下來,她發現柳茱敏與自己原先所認為的不一樣。
她很安靜,但絕對不是沒聲音,一室喧鬧、討論中,她在旁邊沉默地听著人說話!可等到她開口時,那輕柔的聲音和簡潔的字句,會立刻引人注意,專心傾听,這才明了她是個極有自我主見和組織的人。
她不漂亮,但卻能散發某種氣質,使她在團體中不致被淹沒、忽視。
月華頭一回發現,自己想主動親近、結交某個同性朋友,而不是想要借著一些朋友讓自己不致落單、孤獨,于是這形成了她與茱敏較為友好更甚于同寢室的淨文,以及自詡為她校園監護人的秀綺。
听到茱敏對雲丞風的觀點,令她既好奇也懷疑,難道茱敏真的對雲丞風都沒感覺嗎?他是那樣一個能吸引女慕的男子呀!
如果真的沒感覺就好,其它女人無所謂,像淨文和秀綺都對他有好感,但她不覺得有什麼威脅,可唯獨對茱敏……她也真希望茱敏對雲丞風一點好感都沒有,不知怎麼,她就是這樣希望。
她不安地動了動,為自己復雜的心思皺眉。
窗外再度傳來爆笑聲,茱敏沒受影響,依舊將注意力放在書上,月華則轉頭凝睇這近來令她心煩不已的身影。
可惱呀!為什麼你不看我呢?難道我對你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嗎?她無聲地問道。
到底要怎樣!你才會注意到我呢?
此時上課鐘聲響起!樹下的雲丞風伸了個懶腰,慢慢地站起身,然後帥氣地撥了撥額前的頭發,接著像察覺到什麼似地,突然抬頭往上面看了過來,她一時措手不及,立刻像做壞事般縮回頭,心口怦怦直跳。
他發現到她在偷看他嗎?
可惡!她到底在緊張什麼?
只是接下來上課,老師講的話沒幾句進入耳中,腦袋反復地想道——雲丞風究竟有沒有看到她在看他?
風——從外頭吹來,擾亂了一池春水!漾起陣陣波紋。
二00一年手機鈴聲響起,丞風將車子停在路邊後才接起電話,看見有些熟悉的來電號碼,愣了一下,才記起這是月華老家的電話……
深吸口氣。「喂!」
「是我!」
「……月華。」
「我想跟你見個面,可以嗎?」她單刀直入地說道。
「……好,什麼時候?」
「後天我會去台中,到時我會再跟你聯絡。」
後天……「好!」在最初的震撼過去後,他反而不再驚惶失措,此事已非己力所能解決和掌控,躲避不是辦法,只有坦然面對了!
得到他爽快的響應後,電話另一頭反而岑寂了下來。
月華一手持著听筒,一手握著裝有白蘭地的酒杯,她在等——等他說出其它話語,譬如他想她,或者是……可等了又等,除了方才的「好」之外,什麼都沒有。
總是這樣!他總是可以輕易地將她的心懸得老高!
「這麼久沒見,你沒有話想問我嗎?甚至連問我在國外的生活好不好都沒有!」被他的冷淡傷到了,她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
像過了一世紀,她听到了嘆息,重重、沉沉的。
「我是有很多話想問-!但我還沒理出頭緒,-今天就這樣突然出現,讓我毫無準備——」
就是要在最沒防備的狀況下才能看出真心真意呀,只是,與她預期相差甚遠的是,他並沒有表現出欣喜若狂的樣子……
她咬著下唇。「我知道,的確很突然……」
「現在說太多似乎無用,等後天見了面,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好嗎?」
「……Ok!」
掛斷了電話,她仰首飲盡杯中酒,但品不出酒的醇甜,有的只是一股說不出的苦澀,充斥了她整個人。
這就像延遲宣判一般,叫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關上手機,丞風沒有立刻發動車子,前面就是崇祺就讀的幼兒園,還不到放學時刻,所以他仍坐在車中。
後天……
與月華接觸愈多回,曾被收起的記憶也一一被喚起,想到一就有二,然後便愈來愈多……
他往後靠向車背,僅剩兩天不到的時間,他真的可以厘清頭緒嗎?
一九九二年「誰要去提水?」淨文將稻草塞進窯爐中,秀綺則拚命在旁煽火,月華則被她們這一組的男生包圍著說話,說的很專心,也無法月兌身,其它女生也甭提了,早就怕被太陽曬黑,整群全躲到樹蔭下,要喚動她們做事……很難。
「我去吧!」剛剛指揮大家把土窯造好,正在一旁休息同時將食物包上鋁鉑紙的茱敏跳起來,將身上的草屑拍掉。
「好,麻煩-了。」
「不會!」
這次烴窯之旅是他們外文系一年級A、B兩班自迎新露營後,首度合辦的活動,規定所有人都得到,連班導師及系主任都親自來坐鎮。
茱敏找到兩個空寶特瓶,朝位在田地另一邊的農家走去,那邊的農家很好心,不僅提供場地給他們烴窯,還借廁所給水的。
烴窯對她這個在鄉下長大的孩子一點都不陌生,從沒想到這會是大學最熱門的聯誼活動。
現正值秋天,陽光熱而不炙,她仰起頭感受拂來的清風,深深吸進收割後的土地芳香,這個香味令她想到南部的老家,真想回家呀,窩在媽媽的身邊訴說生活近況,而不是每天晚上打電話回家進行不到兩分鐘的問候……
暖暖的陽光曬得她很舒服,回頭看一眼那群全躲在樹蔭下的同學們,忍不住搖頭,為他們覺得可惜,竟然白白浪費這美好的陽光。
她走到農舍時,東張西望,想找人請求同意讓她取水時,可都沒見到人,驀地,一股香煙味飄進鼻息,耳中竄進說話和爆笑聲,她抑不住好奇地朝農舍另一頭走去,並在轉彎處停下來。
駐足聆听一會兒,赫然發現說話的是隔壁班的人,而那笑聲也愈听愈耳熟,她不禁皺起眉頭,這不就是那個雲丞風的招牌笑聲嗎?
雲丞風用力吸了口煙,感受血液沖向腦門所帶來的瞬間沖擊,翹起舌頭讓煙滯留在口中,然後仰起頭,嘴一張一合的,並且滿意地看著吐出的煙成圈狀飄向天空。
他不特別偏好抽煙,也不是煙槍,但抽煙對男人而言,是種肯定的象征。
國中時,一群同學利用午休時,聚在學校垃圾場附近的偏遠角落,輪流抽著一根煙,現在回想起來,不知當初出自己怎麼能夠忍受混雜著垃圾酸臭和尼古丁的氣味,或許是好奇和嘗試刺激的躍躍欲試感凌駕了一切。
那就像是一種儀式,一種象征擺月兌了小男孩身分、成為大男人的過程,只是,這個過程讓他嘗盡了苦頭,當初對「抽煙」一知半解的他,依樣畫葫蘆抽了一口,並把煙「吞」進去,然後他的肺部就像是要燒起來一般,整個人哨咳不已,因而引來眾人的訕笑……
當然,後來知道了「吸煙」的要訣後,便沒再鬧過笑話。
「真他媽的累,不曉得干啥辦這場班游?都是我們在做苦工!」陳斯文拉著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才一抹,袖口就是一片灰黃,此人雖名為斯文,可說話和做事卻一點都不斯文。
方才他們才在田中搜翻所有可用的土塊堆做土窯,造了兩個給自己班上的,隔壁班的女生則自己動手做好一個,另外一個就讓隔壁班的男生自己去傷腦筋,他們才懶得理。
「美其名是增加兩班的感情,主要還是為了丁月華。」羅大威灌下一大口的水。「主辦者居心叵測。」
听到丁月華的名字,丞風心微微一動,可繼續維持靜默。
陳斯文重重嘆口氣。「唉!說實話,咱們兩班女生都滿多的,漂亮的也不少,可就是沒一個像丁月華一樣,美的神秘、有味道,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也跟著他們一道來休息的陳嘉俊接著說︰「我說你們也夠了,別開口閉口就是丁月華,要嘛就去追,覺得追不上就死心別肖想了!」此人是A班除雲丞風以外的第二號風雲人物,有張討人喜愛的女圭女圭臉,已經有好幾個學姊搶著認他做干弟弟,但幾個常跟他在一起的男生都清楚,在那張看起來單純、可愛無害的外表下,有著一顆他們自嘆弗如的「狼」心。
此人對付女人可以用快、狠、準這三個字來形容,但雲丞風跟他想法不同,女人對他而言是種美麗的生物,是需要好好呵護、珍惜的。
他喜歡跟女孩子相處的感覺,喜歡從她們的眼眸中看到對自己的崇拜與仰慕,但喜歡與她們在一起,並不意味他會玩弄她們的感情,口頭上調情是一回事,真正出去喝咖啡、看電影等正式約會,他卻從未允過,更別提牽手、親吻、上床這些上的輕薄。
這點他與陳嘉俊是絕對相反的。
「為什麼連想都不能想?有幻想才正常,搞不好有一天會美夢成真呀!」羅大威故意頂陳嘉俊,超不爽這種會自吹自擂的家伙。
「去!何必花那種精力?與其花心思浪費在那朵高不可攀的花上,倒不如多動點腦筋在那些長相平凡一點的女生身上,來增加自己的戀愛經驗。」陳嘉俊從羅大威手中拿走礦泉水瓶,毫不客氣地仰頭就飲。
「增加戀愛經驗?」這話倒引起了男生們的注意力和興致。「什麼意思?快說來听听!」
「女人嘛——就是要多認識、多交往才是,一來可以讓你多了解女人在想什麼,二來——」他故意賣關子頓住不語。
「說呀!」羅大威忍不住催他。
「二來就是讓你知道怎麼去應付女生,以前國中不是讀過清華校長羅家倫雖其貌不揚,但卻能靠情書來嬴得北大校花的青睞,但是你們可知道他之前寫給其它女生的情書有多少封嗎?」
羅大威與陳斯文搖搖頭。「歷史上又沒記載。」
「廢話!歷史哪會詳記偉人追馬子的事?用點腦筋也知道!」陳嘉俊已經開始後悔開啟這個話題,但是如果不能贏得他們!尤其是雲丞風尊敬的話,那就沒意思了。
他瞥了一眼雲丞風,雖然對方面無表情,但顯然有注意听他說話,這點令他更覺意氣風發,揚起下巴,繼續大放厥詞。「想要得到最好的,就得要讓自己有足夠的男女交往經驗。」
「但為什麼交往的對象要選擇平凡無奇的女生?」陳斯文依舊不解。
「你們不覺得愈是平凡無奇的女生愈容易追上手嗎?她們不會像那些自視甚高的美女,故意拿喬、擺架子,不會將男人要得團團轉,事實上,有男人追她們,她們就很高興了。」說到這,陳嘉俊停了一下。「我問你們,你們是寧願找個每次約會都要去五星級餐廳,進出都要汽車接送的美女,還是要那種到路邊攤就可以解決,騎摩托車、戴安全帽也不怕弄壞她們發型的女孩?」
陳斯文抓抓頭。「這個……如果想省麻煩的話,當然就找那種平凡無奇的女生,可那樣的女生滿街都是,一點都不稀奇啊!」
陳嘉俊嗤之以鼻。「這你就不懂了,就因為那些女生也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平凡得不得了,所以一旦要提分手,也比較容易呀!因為比她好比她強的女生隨時都會出現來搶奪她的位置,她也可以比較釋懷,當然前提是,你也要找到比她優的女生,無論是外表或身材,這樣她才會心甘情願認輸,而不會跟你糾纏不清。」
羅大威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听你的咧!你當那些長得不怎麼樣的女生都可以這樣任你擺弄嗎?」
陳嘉俊只是挑高眉毛,露出「soWhat?」的笑容,一副什麼女人到他手中都可以搞定的模樣。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雲丞風將手中的煙丟到地上踩熄。「我不贊同你的說法,要嘛就要最好的,干麼找一些五四三的來增加經驗?何況經驗累積也不是你這種說法,像常吃高級牛排西餐的,容易分辨哪種牛、哪個部位最美味,偶爾才會吃個牛肉干來磨磨牙。不過,總是在吃牛肉干的人,偶爾吃到牛排便會覺得那是人間美味,根本不在意那是幾分熟的、是大阪牛還是乳牛、是頂極的肉品還是普通的?一樣叫牛排的,有的要四、五千塊才能吃到,有的一百元就可以打發了,對于常選擇牛肉干來增加經驗的人,只怕吃到一百元的牛排就以為吃到最頂極的肉品了。」他並不想說出這種把牛排當女人的比喻,可就是要刺一刺陳嘉俊,滅滅其威風。
一席話說得陳嘉俊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豈會听不出雲丞風話中的嘲諷,可一時間卻又想不到任何話來反駁。
陳斯文和羅大威在意會之後,全都爆笑出來,此舉更令陳嘉俊難堪,而雲丞風則慢條斯理地抽出另一根煙,放在掌中輕彈,不再理會。
而就在這大笑聲中,雲丞風好象听到了一聲不屬于他們的冷笑聲,他飛快地抬起頭四處張望。
看到他臉上的困惑,大威止住了笑。「怎麼了?」
「你們有沒有听到什麼?」
「听到什麼?」斯文也停住,嘉俊則困惑地打量他們。
丞風皺皺眉頭,隨即聳聳肩。「沒什麼。」可能是听錯了吧,應該不會有人听到他們的談話,可是如果有人听到他的「牛排論」……他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這內容畢竟不太文雅,而且又是隨口說出的,當不得真。
此時嘉俊已恢復了思考。「既然你喜歡吃頂極牛排來增加經驗,那你打算何時去品嘗隔壁班那塊‘頂極牛排’?我想想——丁月華應該屬于哪一種?是菲力還是,……」
丞風沉下臉,清楚地顯露出他的不悅。「夠了!這不干你的事!總之不會輪到你的。」丁月華在他心中有著特殊的地位,盡管「牛排論」是他發明的,可也不容許其它人拿此作比擬。
「只怕你動作不快點,會有人捷足先登一口吃了她……」陳嘉俊笑嘻嘻地說道。
雲丞風冷冷地望著他。「如果真這樣,那也沒話說了,不是嗎?」他站起身子。「我去洗手間。」
他需要暫時離開那里,否則怕自己會忍不住把陳嘉俊痛揍一頓,而且,一股異樣感老罩著他,揮之不去。
剛剛那教他不安的聲音,他很想說服自己听錯了,但真听起來很像是女生發出的,如果被班上或隔壁班的女生听到他們的談話,將會很糟糕,尤其在他下定決心要對丁月華展開追求之際。
他繞到房子另一邊,並沒有看到其它人,遠遠還能听到在另一頭田地戲耍的同學歡笑聲。
是他多想了嗎?
當他走進房子里頭,看到廚房有人時,他立刻停住腳步。
那女生正在用保特瓶裝水,已經裝好了一瓶擺在一旁,正在裝第二瓶。
他認得她,是隔壁班的,也是丁月華的室友,叫什麼名字?唔……不清楚,因為從沒留意過,雖然他與丁月華的其它兩個室友都曾交談過,可唯獨她……至今未曾與他說過話。
印象中的她似乎相當安靜、不起眼。
想起那聲冷笑——
此時她轉過頭發現到他的存在,他想開口說些什麼,至少在這樣陡然踫見下應該打個招呼吧,誰知人家理都沒理地又轉過頭,把注意力放在汲水這件事上,好象他只是個隱形人?!
盡管只有短暫的交會,他卻清楚的在她臉上看到了一股厭惡和輕蔑,至此,他已經可以確定發出冷笑的人是誰了……
室內彌漫著一片窒人的靜默——
他們方才的談話,她听到了多少?他皺眉揣測著。
另一瓶水很快就裝滿了,她把水龍頭關上,手各提一個保特瓶旋身,當他不存在似的,連看也不看的便從他身邊走過去。
「要我幫忙嗎?」他急切地開口問道。
她沒理會地繼續往前走。
「-全都听到了嗎?」
她還是沒理他。
她那完全漠視的態度,令自詡風度良好的他涌上一股怒氣。「偷听人說話是件很不道德的事!」他忍不住提高音調地說道。
這話發揮效用了。
她停住,然後慢慢轉過身,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說也奇怪,當她轉身抬頭直視他時,他全身雞皮疙瘩瞬間立起,好象有股電流竄過。
她的眼神除了冰冷之外,還可以清楚的讀到不屑和輕蔑……
他很想忽視那股異樣感,別開玩笑了!他一個身高一八O的大男人,怎麼可能會對這個比他矮個十幾公分的小女生有……畏懼感?
「若要人不听,除非已莫說。」
她開口說話了,第一次听到她的聲音,竟出人意料的悅耳,而且還帶著莫名的威儀感。
「既然控制不了嘴巴,也控制不了聲音,就別怪讓人听到!尤其別人根本不想听到那些胡言亂語!」
此時,彷佛要印證她的話似的,他清楚地听到了斯文的聲音——
「怪了!丞風到底去哪了?怎麼還沒回來?」
他感到一股難堪的燥熱爬上臉頰。「呃……這個——」
她才不給他機會說這個、那個,很不給面子的轉過身子,提著兩瓶水離去了。
「該死!」望著她的背影,雲丞風的心中居然有著說不出的挫敗感。怪了!從小到大,沒幾個人讓他有這個感覺,可她卻……
帶著忿然走回陳斯文等人的聚集之處。
「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羅大威問道。
莫名地感到煩躁。「我問你們,知不知道跟丁月華同寢的室友叫什麼名字?」
「不就是盧秀綺、張淨文嘛!」斯文扳著手指頭說道。
「那另一個叫什麼?」
「叫……」陳斯文打住,皺起眉頭用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後轉頭問羅大威。「你記得那個最矮的室友叫什麼名字嗎?」
羅大威搔搔頭。「好象叫……什麼敏的。」
哼!那個女生果然不起眼到沒人記得她的名字。
「柳茱敏。」一直被晾在旁邊不被理睬的陳嘉俊沒好氣地插嘴說道。
柳茱敏……這個名字頗有味道,雲丞風望向他。「你知道她嗎?」
「怎麼會不知道?連跟丁月華最好的人叫什麼名字都不了解,你拿什麼去追她?」陳嘉俊無法抑制嘲諷地說道,嫉妒地望向雲丞風,這人為什麼就是可以擺出如此自信、不可一世的模樣呢?
「她跟丁月華最好……」雲丞風喃喃地說道。慘了!那她一定會跟丁月華透露方才談話的內容,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對!就是這名字!」羅大威立刻在腦中搜尋柳茱敏的相關資料。「听說她滿怪的。」
「怪?」這話引起了雲丞風的好奇,思及方才的簡單談話,他覺得不能用「怪」來形容那個女生。「怎麼說?」
「听我們班上住宿的女生說,那個柳茱敏跟其它人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連陳斯文也好奇起來。
「听說她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去操場跑三圈,從沒翹過課,放學後就待在圖書館直到關門,準時十一點上床睡覺,所以丁月華才會跟所有人說,絕對不可以在十一點以後打電話到她的寢室。」
「老古板一個!」陳嘉俊冷哼道。現在大學生還過這種規律的生活,簡直是笑話!
陳斯文瞧著他,笑嘻嘻地說道︰「這個不就是你喜歡的那一種牛肉干。」
「誰說我喜歡那一型的!要找也不會找這種的!光想到要在十一點前就送她回宿舍……哼!哪有什麼樂趣可言呀?」陳嘉俊不屑地說道。
就會要嘴皮子,大威和斯文交換了一個眼神。
「對了!干麼突然問起她?」陳斯文眼楮一亮。「啊!你是不是決定要對丁月華展開追求?」
追丁月華?
不!那樣美麗又懂得應付男人的高傲女孩,是不能用一般手段追求的,如果他同其它男孩一樣用那些老套的方式追求丁月華,只會讓她看不上眼。
所以他在等——慢慢的布網撒餌,像個漁夫,靜待時機收網……
丁月華是個在外貌、家世都足以與他匹配的女子,擁有她,就等于是擁有一顆明珠,也可以實現他的理想——集出色美貌和智能的女子當他的女朋友,或許在未來也可能成為他理想的伴侶。
難道不怕有其它男人在他等待適當的收網時機前來個捷足先登?
他的確是不怕,會讓他有此自信,除了對自己的條件有信心以外,也因他已在與丁月華短暫的交會中,確知那份吸引力不是單方面的,他不曉得已經抓過她幾回偷偷從教室窗口注視他……
可她也夠厲害,明明已被他吸引了,卻又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女生呀!就是這樣不坦白、叫人難以捉模,卻也更讓人心動。
本來他已打算展開行動了,但現在——
他不擔心與其它男人競爭,但是女人閨房密友的影響力卻不能等閑視之,柳茱敏似乎會成為他贏得丁月華的絆腳石!
他有自信丁月華無法從他的網中跑掉,可現在似乎得延時機了,畢竟沒有女人喜歡被人拿來與牛排相提並論!
思及此,他眉頭皺得更深,真是無端生是非。
雲丞風和斯文等人回到眾人聚集的田地,往常他都會習慣性梭巡丁月華的所在位置,但這回——他卻從中尋覓到那嬌小的身影。
其實不難找,因為柳茱敏就那樣「剛好」的站在丁月華的身邊,而她們那一寢室的人全圍在一塊說著話。
她正在轉述剛剛听到的話嗎?
他-著眼注視她們,密切觀察她們的動靜。
「雲丞風,你跑去哪了?我正在找你!」負責這次活動的同班同學丁浩強朝他跑過來。
他勉強收回視線。「什麼事?」
「你來得正好!我們利用這段等破窯的時間來帶團康,你來幫我。」
他不好拒絕,只能壓下心頭的不安與煩躁,勉強跟過去。
丁浩強也不知從哪兒拿來鍋蓋和湯瓢,站在田地旁的水泥曬谷場上。
「集合嘍!集合嘍!所有外文系一A一B的帥哥美女們都過來喔!一起來動動筋骨。」聲聲吆喝將四散各地的同學全集成一圈,然後又依主持人的指令,男生站內圈,女生站外圈。
「你要我幫你帶什麼?」雲丞風低聲問道。
「你會跳‘第一支舞’吧?」浩強說道。
這是很基本的團康,他點點頭。「會,不過女生部分……」
浩強露出神秘的微笑。「安啦!會有另一個人帶。」
「第一支舞」從高中玩到大學,眾人皆視此為能在第一次出外旅游中,迅速使男女雙方增加吸引力的「催化活動」,可以眼對眼、手牽手……
說完後浩強朝右方揮揮手,隨後看到丁月華優雅地出列,他吃了一驚。
她……要跟他共舞?
頓時心情變得很復雜,如果沒有發生柳茱敏的插曲,他一定會善用這個機會對丁月華施展他的魅力,讓她對他更著迷,可現在……他謹慎地看著她,注意她臉上的表情。
沒有預期的嫌惡,也沒有輕蔑或不滿,而是……羞怯?
咦?怎麼會?他立刻抬起頭,看向位在另一側的柳茱敏,只見她雙手環抱著胸、面無表情地回望他。
她沒說出來嗎?
還來不及多想,佳人已經走到他面前,對他甜甜一笑,她的美麗,令他深深一震,本能地,他回她一笑,頓時,除了驚嘆她的美麗外,已無暇分心,耳中依稀听到。「現在我們就請本系最帥的雲丞風和最美麗的丁月華示範‘第一支舞’。」
音樂放出——
他們面對面站著,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任誰看到,不管是嫉妒或羨慕,都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很美麗的組合。
感受到眾人的注目,兩人都揚起莫名的得意和興奮。
利用音樂前奏,他低聲問道︰「-會跳吧?」
「嗯!」她露出自信美麗的微笑。
帶著笑容,你走向我,做個邀請的動作——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覺雙腳在發抖音樂正悠揚人婆娑,我卻只覺臉兒紅透隨著不斷加快的心跳,踩著沒有節奏的節奏鼓起勇氣低下頭,卻又不敢對-說曾經見過的女孩中,-是最美的一個要是能就這樣挽著你手,從現在開始到最後一首只要不嫌我舞步笨拙,你是唯一選擇隨著歌詞,他們各自做著男女生的動作,雖沒事先配合過,可卻熟練得很,當他執起她的手轉圈時,流暢完美。
當音樂結束後,兩人眼中都有驚喜,所有人更是用力拍著手。
丞風對那些掌聲恍若未聞,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她則帶著羞怯的微笑垂下了頭。他心念一動,或許柳茱敏真的沒那麼「多嘴」說出來,所以月華還是對他抱有好感,頓時他對茱敏產生感激之情,這女生還不錯嘛!不是長舌婦。
既然如此,機不可失,他得好好抓住這個機會!
臉上堆出自信的微笑俯向美麗佳人。「-常跟人跳這首曲子嗎?」
「還好……」她抬起頭,星眸盈盈,被她那樣睇視著,好似她的天地間就只有他的存在。「你呢?也常跳這支舞嗎?」
他的心因興奮而加速跳動著。「也還好!但從沒像跟-跳的這樣,如此的……‘契合’。」他低聲說道。
她臉上紅暈更深,眼睫低垂,不敢再直視他,看到這模樣!他感覺到勝券在握,于是露出帥氣的微笑,更自信地向她走近一步,打算加把勁,一舉成擒——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可以有這個榮幸和-一直、一直跳下去——」這樣直接、大膽的告白,以她的聰明不會不懂吧?
哪知正當他全身漲滿期待之情,一顆心七上八下等待回答時,丁月華揚起了長而且綿密的睫毛,露出慧黠的星眸,輕啟櫻唇。「這麼說,我可以算是——一塊頂極的牛排嗎?」
頓時笑容僵在臉上,他身如定石般杵在原地。過了片刻,強烈的怒氣和挫折漲滿了全身,而鑽進剛恢復運作的腦袋的第一個念頭是——
他要殺了柳茱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