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理早有準備,可當事情發生時,仍教人措手不及。
入冬之前,大隊禁衛軍來到了山寨,為首的正是二王子完顏鄂。
「可找到你了,我的好弟弟。」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幾個月沒見,還挺想你的。」
勃烈冷笑。「是嗎?不能說彼此彼此,我可是躲你像躲黃鼠狼一樣,跑不及呢!」看到依依已被楊玄點住穴道藏好,心雖痛,可他仍不願讓她看到這一幕。「不過再怎麼躲,也躲不過二哥派人從北跟到南的‘帖心看顧’。」
完顏鄂聞言臉色變了變,這小子知道是誰派人去暗殺他,這件事若讓父王知道,他準會被砍頭,不過那又如何——
以現在情勢來說,父王恨不得剝掉這狂妄小子的皮,就算不用他動手,這小子也會死得很難看!
他冷笑。「隨你怎麼說,反正你已奈何不了我,但願你到父王面前也可以這樣說。」
勃烈嘲諷地揚起眉。「你還真是‘好心’,二哥,父王見我干麼?」
听到這個稱呼,完顏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回京面聖不就知道了。」
勃烈聳聳肩,懶得多話,他不想去,但不得不去,讓這只黃鼠狼多待在塞里一刻,依依的危險便多一分,自動走向禁衛軍。「走呀!還杵在這干麼?」
哪料,完顏鄂眼楮銳利地掃向圍觀的人群。「听說你帶回了宋國四大花魁之一,怎麼——沒見到那美人?」他的探子可將勃烈在宋的一切都已呈報給他知道了。
勃烈心一緊,神色未動地轉向他。「你想做什麼?」
從探子來報,他知道勃烈將那個女人視若珍寶,而要徹底毀掉一個人,最好就是毀滅他所珍視的所有一切。
完顏鄂露出志得意滿的微笑。「你這次不顧王命的跑回大寨,父王非常震怒,若將那個嬌滴滴的美人送給父王,說不定父王龍心大悅,還可以饒你——」還沒說完,他的脖子已經被人狠狠掐住,當禁衛軍打昏勃烈並拉開時,他已經眼前發黑,無法呼吸,干咳了好一陣,才能說話。
「該死!把他……給我……丟在獸籠里,沒我的命令,不準讓他走。」他驚魂未定,啞著聲音氣息不穩地說道——天!他的脖子差點被硬生生的捏斷。
他轉向族人。「你們是要自動把那女人交上來,還是要我挨家挨戶的搜?」
完顏雍站了出來。「二王子,你別太過分了。」
完顏鄂揚揚眉。「你這只軟腳蝦,給我閃到一邊去,這沒你說話的分。」
「哦?那我說的話就算數了。」眾人讓開讓風娘娘走出來。
見到她,完顏鄂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風娘娘,您何必為難我?」
風娘娘沒說話,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瞪視他,在那充滿詭譎如詛咒般的銳利眼神下,他覺得自己無所遁形,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
「勃烈的女人有我的庇護。」她高舉手中那根象征一切神力的木杖,尖端綁著利刃。「你敢放肆、輕薄,我將傾畢生的精力詛咒你,讓你不得好死、絕子絕孫、永世不得超生!」
完顏鄂面色慘青,嚇得又往後退了幾步,若不是有部屬扶著他,他早摔坐于地,風娘娘不像那冒牌的烏蘇,她的話就如同神諭,若她真的施法下咒,他絕對會完蛋。
「還不滾?」
他不得不灰頭土臉的率眾離去。該死!該死!只要他當上國王,他一定會報今日之恥!
才剛走出寨門,便听到身後傳來的歡呼聲,更令他羞憤難平。
他瞪著已被關在木頭做的獸欄,仍昏迷的勃烈,哼!沒想到他竟聰明的找到風娘娘庇護他的女人,可見這女人對他真的很重要,而且比原先所預期的還重要,他不由對她好奇起來。
听說她跟天仙一樣的美,可惜沒有親眼見到,但——
一股噬血、掠奪的渴望充盈他全身,遠甚于他對風娘娘的忌憚。
「來呀!派幾個人看守大寨,若是見到那個宋國花魁,就把她給我抓走,記住!要毫發無傷。」
「是!」——
「讓我去!勃烈不可能丟下我一個人。」依依拚命想掙開抱住她的蘭兒。
「不行呀!殿下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保護您的。」蘭兒淚流滿面地哀求道。
「我答應過他的,生死永相隨、永相隨呀!我怎能坐視他一個人受難。」依依哭喊道。
「我的好姑娘,求求你冷靜一下,現在殿下最掛念的就是你的安危,唯有你平安無事,殿下才能心無旁騖地應付那些人。」楊玄苦口婆心地說道。
「沒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冷靜。」風娘娘和完顏雍走進來。
「可是……」
「你忘了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
風娘娘睿智的雙眼定在她身上,而她眼中的某種事物宛如油脂般地安撫了她紛亂的心靈,她閉了閉眼。「我是……勃烈的……貴人。」
「對!」
其它人不解其意,面面相靦。
當依依再睜開眼時,整個面容因她眼中所露出的冷靜和堅強而改變了,她直視風娘娘。「告訴我,現在該怎麼做?」——
勃烈一到京城後沒立刻被帶進宮,而是被關進天牢里。
「怎麼回事?立刻帶我去見王上。」勃烈咆哮道。
土兵略帶歉意地望著他。「王上正忙,忙後自會召見你。」
「是王上說要將我關在這個鬼地方?」勃烈冷冷地問道。
土兵不敢回答,趕緊退了出去。
什麼?勃烈氣得差點將牢房給拆了,可此刻的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像籠中虎一般,不耐地踱步。
沒過一會兒,牢房里起了一陣騷動,完顏鄂走了進來,看到他,勃烈立刻露出強烈的嫌惡,活像見到一團爛蛆。
「對這個‘新居’還滿意嗎?三弟。」完顏鄂露齒笑道。
「若是有黃鼠狼的皮毛讓我踩著擦鞋,我會更滿意。」他閉上眼,靠著牆壁坐著,一派閑適。
那副悠哉樣,看得完顏鄂怒火叢生,他不懂,真的不懂,即使被關在牢籠里,勃烈仍像一只威風凜凜,隨時都可展翅而飛的海東青,為什麼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都可以展現出如帝王般的風範?
同樣都是王子,而他也不過早兩個多月出生,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差別,噢!他好不甘心。
「父王呢?」
「他正在玄樂宮進行立妃大典,等他忙完了自會過來料理你。」他故意惡毒指出海陵帝把女人置于親身兒子之前的丑陋事實。
又立妃?半個月前不到才立了三個……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色魔,勃烈心中有說不出的嫌惡,幸虧額娘早逝,沒讓她見到父王登帝後的丑陋模樣……睜開了眼。
「咦?你怎麼還在這?」
完顏鄂額頭血管暴起。「我只是要記住你現在這個模樣,免得下回見了只是一具死尸。」
他的咆哮在獄中四壁回漾。
「告訴我,你為什麼那樣厭惡我?在未發生那件‘奪鹿’事件前,我自認並沒有得罪過你。」勃烈認真地看著他。
完顏鄂面無表情,眸光冰冷地盯著他。「……你的存在就是一項錯誤。」
是嗎?既然這樣,已無話可說,勃烈再度閉上眼。
看到他這個樣子,完顏鄂臉上浮起邪惡的笑容,本想在行刑前才告訴他為何得死的原因,可是那樣太不過癮了,一定要讓他在這段等死的幾天中,徹底飽受痛苦和絕望的折磨。
「父王不會再見你了。」
勃烈冷嗤。「是嗎?你打算背著父王偷偷將我殺掉?哼!這種偷雞模狗的事也就只有你這種鼠輩做的出來。」連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什麼?完顏鄂氣得沖過去抓住欄桿,想一刀殺了他,可又立刻讓自已冷靜下來——絕不被他激怒,他發出尖銳難听的笑聲。「哈哈!隨你怎麼罵,為了讓你死得明明白白,我就說清楚,這次完全是父王親口下令將你捕捉——三日後,斬首示眾。」
勃烈胸口像被人重擊,緩緩睜開眼楮。「——只為了我沒留在京城就要殺掉我?」
完顏鄂笑得很燦爛。「不!是為了一個‘夢’。」
「夢?」
「對!因為國師作了一個夢,夢到你將會殺掉父王,登上帝位……」
勃烈胸膛急促起伏,額上青筋暴現。「父王信了?」
「是的。」
「不!」勃烈沖向欄桿,完顏鄂敏捷地往後退,堪堪躲過了被活活扼死的命運。
完顏鄂臉色有些蒼白。該死!他該明白,不該太靠近被關在欄中的野獸——仍極富危險性呢!
「再告訴你另一個好消息,父王已經下令,誰敢替你求情,誰就以‘叛逆’之罪處死——」故意夸張嘆口氣。「所以,別怪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替你講情呀!」說完後,便哈哈大笑離去了。
勃烈臉色慘白,緩緩往後退,直靠到牆壁為止。
只為了一個跳梁小丑所作的荒誕不實的夢,他就被安上了「逆君」的大罪。
血肉親情居然抵不過一個下賤男巫假神之名的胡言亂語?
他仰頭哈哈大笑,笑聲淒厲無奈,令人聞之毛骨悚然,狂笑許久後,眼神中有的只是絕望、無奈和死心。
呵!父子血肉親情——蕩然無存。
從今起,他完顏勃烈就是個無父無母之人了——
天空開始飄雪,完顏雍抬起手接住那輕柔的雪花。
「得快點!再遲就糟了。」路將更難行,馬蹄會抓不住。
「嗯!」楊玄模著放在懷中的匣子,里面裝的可是能救勃烈一命的關鍵之物,得盡速到京城。
他轉過頭。「姑娘,不打緊吧?」臉上表情憂慮,這是依依第一次單獨騎馬,可她對馬的駕御卻很熟練,想來是前些時日,勃烈教導有方,但以他們這種拚死人的速度,仍是教人吃不消的。
依依輕輕搖頭,驀地她蹙起了柳眉。
「怎麼了?」發現她的表情有變,另外兩人立刻提高警覺,加強戒備。
依依抬起頭望向天空,方才她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遠方有人在呼喚她,而且充滿了絕望,毫不懷疑的是——
勃烈!
他一定遇到了什麼?要不……心頭不安更加濃烈,巴不得立刻飛到他的身邊伴著他,可——路還這麼遠。
「快走吧!我們一定要立刻趕去。」眸中的冷然和堅定,教人佩服,幾讓人忘了她只是一名女子。
「是!」
呀的一聲,三騎駿馬立刻朝前奔去——
十來個看守天牢的守衛全聚集在牢中火爐旁。
「今夜真他媽的冷,好想躺在熱呼呼的燒炕上,窩在被子里睡覺。」守衛老王說道。
「是呀!寧願抱著我那胖老婆睡覺,也勝過在這,這麼冷天氣,不會有人來劫獄啦!」另一名守衛小金說道。
「可是二王子有特意交代過,得好好看住三王子的。」今天的守衛是往日的三倍。
「唔!已送過吃的給他了嗎?」
「送了,全吃光光的,胃口好極了,根本就不像明天要上刑場的人。」
「唉……」
「你嘆啥氣?」
「總覺得三王子……死了可惜。」
「少瞎說了,當心丟腦袋,對了,別再叫他王子,他不是了,跟我們一樣都是庶民,現下他在干啥?!」王上已下令革除他的王子爵位和封地。
「早早就睡啦!」
「睡?真行,明天就要被人砍頭,現在還睡得著?」
「所以我說王王子就是與眾不同,見過那麼多的犯人,哪個不是在刑前整晚哭爹喊娘的,唯獨三王子還那麼沉著。」
「罷了,別多嘴,誰惹惱了王上,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咧……」
即使隔著一道厚重的石牆,守衛們的聲音仍清楚傳到了另一頭。
勃烈並未睡著,他只是閉目養神,在听到守衛說他沉著時,他不由露出苦笑,他們錯了,其實他沒有他們想象中那樣堅強。
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有太多的不甘,有那麼多的事尚未做,有那麼多的地方未去,有……不過他並不畏懼。
生同衾,死同槨,生死永相隨。
他閉上眼楮,毫不懷疑,一旦自己命喪,她亦會同赴黃泉,一思及有人這樣無悔伴著他,給了他無限的勇氣。
畢竟,在發現自已被至親給背叛了,而自己還擁有某部分——她的心。
這讓他覺得完整,能夠有勇氣面對所有一切。
可是——若可能的話,他還是想告訴她,請她活下去,請她連同他的份一起活下去。
天!他好想再見到她,即使只有一面,一面就好……
他仰起頭,看著上面的窗子,從那只能看到一小片的天空,此時漆黑如墨,不知何時,開始下雪了,幾朵雪花飄進牢內,他用手接住那冰涼,靜靜凝望這突如其來的訪客。
這場雪,可將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能看到的?
「……仙女!」外頭守衛突然傳出這樣的呼喊,驚醒了沉思的他。
他擰起眉頭凝神傾听,然後——他眼中迸出了光芒。
他們來了!?——
「……咦!下雪了。」老王看向窗外說道。
「唔!這下我家那兩個笨小子一定樂翻了,他們最喜歡玩雪了……老王,你干麼呀?怎麼拚命的揉眼楮?」眾人發現老王的表情不對。
「外頭……外頭……」老王眼楮大睜,手指瞪著窗外。
「怎麼了?」
「有……有女人在樹上跳舞……」
「怎麼可能?你眼花了,是不?」當眾人將老王擠開,到那窄小的窗口看時,天牢前方是有棵樹,但除了雪花覆在其上,什麼都沒有。
「可我真的看到了,那女人好美,穿著一身白,美得就像個仙女……」老王努力辯道。
「你是想抱老婆想瘋了,把落雪當做是女人在跳舞。」眾人哄笑。
「不!是真的!我看到她的衣帶在飄動……」
「你活見鬼——媽呀!真的有個女人!不!是仙女!」視線未離開過窗外的小金大叫了起來。
眾人一听,紛紛跑出屋子,一探究竟。
的確是有個女人站在樹下,一身雪白,她的容顏絕美出塵,清冷飄然,就像雪之仙子,手上舞著白色絲帶,舞姿輕盈,像踏著雪花飛舞……不!與其說她順著雪花,倒更像是雪花依著她的舉手投足而狂舞……
回旋、回旋、再回旋,如雪之仙女般,片片雪花從她飛舞的綾帶中傾狂飛出……
所有人都被她的舞姿給吸引住,看得目不轉楮,當一股幽香沖進他們的腦門時,還以為那是天仙所散發的香味!不禁大口大口的吸,然後——兩眼一翻,全都不省人事了。
隔天,他們卻發現自己是在牢里火爐邊醒過來。
「那只是一場夢嗎?」所有人都愣愣地不清楚自己何時回到屋子。
可是,倘若那真是一場夢,為什麼大家都作同樣的?而且都同時看到一個仙女?
接下來,他們發現關在天牢最里處,也就是今天即將問斬的完顏勃烈不見了,但是牢房門還是關得好好——
經過慎重討論後,因為無法理解自己是怎麼從外頭回到里頭,甚至不敢確定他們是不是有到外頭過,更無法明白牢門未開,犯人卻能平白無故的消失?所以結論就是——三王子被仙女給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