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日PM4︰00
「哇!好舒服!」羲雅把安全帽摘下說道,他滿意地環視周遭,尤其最高興的是在他們後頭沒有發現跟蹤的人。
嵐春勉強的從機車後座翻下來,她的坐得好疼,兩只腳還有些發麻,天!這人竟然就用摩托車載她到九份?!
但是看到蔚藍的大海及雄偉壯闊的海景,所有難受的心情都已轉換成驚喜。
「走吧!」羲雅把摩托車停好後朝她招手笑道。
她收回望海的視線,有些舉步維艱地走向他。
「還好嗎?」
「不好!」頓了一下。「你今天怎麼會帶我來這?」
「因為有好玩的事,來過九份嗎?」開始爬上有名的九份山梯——豎崎路。
「多年前曾和好友一起來這玩過。」嵐春看了看階梯,深吸口氣,才勇敢地邁開步伐。幸好血路只是暫時不通,活動一下便恢復正常了。
九份的下午很熱鬧,游客如織,尤其是茶藝館,無不坐滿了人。
「真的呀?我還以為你都足不出戶的,我猜——只要遠離住的地方超過半個小時,你就不會去。」
她揚揚眉。「你還真了解我呀!」語氣有掩不住的諷刺,雖不甘願,亦氣惱被他說中了。
他只是回頭給她一記媲美陽光的微笑,令她心頭暖烘烘的,漾出一抹笑意。
當他們走到九份的土地廟時,便听到有人喊道︰「王叔叔!」
嵐春朝發聲處看過去,就看到一個年約十一、二歲,長得像瓷女圭女圭一般的少女朝王羲雅奔了過來,那熱情歡迎的燦爛笑顏,好似看到好久不見的情人,眼看就要撲進王羲雅的懷中,哪知王羲雅竟快速地閃到她身後,硬是讓那小女孩緊急煞車,止住了沖勢。
「王叔叔?」漂亮的小女生偏著頭,表情困惑地打量他。
「我說芋丫頭,才多久不見,你就忘了應該要叫我王『哥哥』,而不是王叔叔啦?」王羲雅從嵐春的肩後探出來問道。
他輕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著,嵐春不由自主輕顫了一下,他靠她靠得很近,雖沒踫觸到,卻感受得到從他身上傳出的熱度,太近了……竟令她不自在地想逃開,卻又想立在原處繼續感受……
小女孩露齒一笑。「叫王『哥哥』的時效已過,想要我再這樣稱呼,得續約嘍。」
羲雅對天翻個白眼。「請問『續約』代價是多少?」
「一個月一百五十元嘍!」
嵐春微皺眉,看著那個小女孩。她是不是听錯了?換個稱呼也要錢?
嘆息聲很快就從她身後傳出,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吐出的熱氣,令她覺得好癢。「丫頭,為什麼又漲價了?」
「因為尚勤哥哥、孟軒哥哥和于伊哥哥都願意用這個價錢咩!」
羲雅睜大眼楮。「可惡!你不是答應我不告訴他們嗎?」原先芋芋只肯叫他哥哥,這點令其他都被叫叔叔、伯伯的三位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心里相當不平衡。
「他們願意以一年一千八百元的代價跟我訂下『叫哥哥』的約,我當然會告訴他們呀!誰叫你一個月只給我一百元。」芋芋說完後,突然拔腿沖了過來。「來嘛!王叔叔,好久不見,抱一下嘛!」
王羲雅見狀立刻把手搭在嵐春的肩上,讓她做母雞,他則當小雞躲在她身後,左閃右躲的,就是不讓芋芋踫觸到他的衣角,嵐春被轉得頭昏眼花,最後決定開口月兌離這詭異的局面時,小女生停下了攻勢。
美麗的小臉寫滿了委屈。「這麼久不見,你居然不抱我一下?」控訴的語氣活像是個獨守空閨的棄婦。
「少來,芋丫頭,你這一個『好久不見』的抱抱值多少錢?」羲雅毫不同情地說道。
「便宜呀!就是因為『好久不見』所以有打一折,算你一百元嘍!如果其他人想要抱我這宇宙超級無敵第一美少女,可是要一千元以上,我才會很勉強同意耶。」
羲雅搖搖頭。「芋丫頭,你可不可以改改這種死要錢的個性,小小年紀就為了追求金錢,不停地從認識的人身上榨錢,這是很要不得的。」當他說這話時,感到指掌下的肩膀突然繃緊,他立刻看向嵐春,只是她背對著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正當芋芋還打算使出死纏爛打的功夫時,有人出來解圍了。
「嗨!羲雅。」
嵐春看到一群人走向他們,嚇了一跳,用「一群」並不夸張,算算——有十個人迎面而來,其中幾位穿著打扮極為怪異,教人瞠目。
其中有穿中國式長袍馬褂、旗袍的老先生、老太太,還有個像極了古董影集「天龍特攻隊」中的怪頭,甚至還有一頭金發打扮像瑪麗蓮夢露的中年女人,至於另外五個打扮雖正常,但個個都容貌不俗,散發著出眾氣質的男人,而領著這票人的是一個抱著小女圭女圭的清秀少婦。
從羲雅快樂地和他們打招呼,看得出他們應該都是羲雅很親密也很好的朋友,見到他們親如一家人般,不自在之餘卻又有一股羨慕。
羲雅很快地就為他們做介紹,听到那一大串名字時,差點頭昏,不知羲雅是不是故意的,介紹的速度很快,然後也不讓人有機會寒暄發問就急急把她帶開,丟下一句「我跟她要參加比賽!」再將她身上的包包交給……瑪麗蓮——就是裝扮像瑪麗蓮夢露的女士,因為名字和裝扮相近,所以還能兜得起來。
「比賽?什麼比賽?」她的視線還是無法離開那群人,他們並沒有因為羲雅的失禮而不悅,每個人臉上表情雖不一,可全都帶著笑——用一種令她頭皮發麻、雞皮疙瘩會起來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有什麼不對嗎?現在只知道那五個男人中,有四個是他的同事,其他的都是他事務所老板的妻子開的一家名叫「伊甸園之館」旅館的員工,在那段很長的介紹詞中,她好像接收到某種訊息,可她還沒分出來是哪一件讓她神經抽緊,相當的介意……
「『伊甸園之館』的慢跑活動。」
啥米?倏地將一切拋在腦後,轉過頭瞪王羲雅。「你再說一次!」
「慢跑,」他看她還是滿頭霧水的模樣,便再進一步解釋。「就是跑步的一種,速度放慢一點……」
「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我不明白的是我們為、什、麼、會、參、加、這、種、活、動?」她很克制、很冷靜地把話說完。
飆了一個多小時的機車從市區到九份參加慢跑比賽,這真是……太詭異了。
「運動呀!活動筋骨對你的身體好。」他靠向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想想看,雖然我們車飆得快,沒看到有人跟上我們,但誰知道呢?如果對方真的那麼高竿,還是有跟我們到這邊,那麼讓他們跟在我們後面東奔西跑的,不是挺有意思?」
咦?敢情他是要整人呀?!不過她很懷疑,這到底整到了誰?
「而且這邊的慢跑路線是特別規劃過,可以讓人認識九份,很好玩的。」他露出像小男孩般躍躍欲試的表情。
是這樣嗎?看他已經做起暖身運動,無奈的嘆口氣,人都已經被他帶到這來了,還能說什麼?勉為其難跟他一起動了起來,也注意到方才認識的那一群人也加入這活動。
槍聲響起,眾人開始起跑,但她很快就發現慢跑路徑並不是一直線,更不是如她所想的會繞著九份的山城走一圈,相反地,大家要「找」路跑。
「啊!那邊有做面粉記號,先到九份國小唷!」有人喊道,瞬時所有人便往上沖。
「面粉?」她轉頭詢問跑在她旁邊的羲雅。
「喔!因為這里的每一條路和巷弄都有可能是慢跑路線,所以得靠面粉記號做指示,所以待會兒如果被指引到跑進某人的家里,也不用太驚訝。」
嗄?這是什麼慢跑路線?
「放輕松!就當作是尋寶之旅。」羲雅皮皮地笑道。
「……」她應該堅持待在家里的,但——在她心底的騷動以及面對未知事物的好奇與渴求使得她的腳步不由自主跟著他的。
九份國小在豎崎路最頂端,所以沖到上面時,已經有些發喘,但他們還是得繞著國小跑一圈,也在這個地方清楚地看到遠方美麗風景,山光水色說不出的迷人。
跑著跑著,興味亦跑出來,陽光不大,海風徐徐吹來,在這時跑步比想像中宜人多了。
離開九份國小,隨著面粉的指引來到了基山街,街上人頗多,就听到前面的跑者如開山先鋒般地一邊跑一邊向人道歉,請求借過,而她與羲雅則順路跟著跑,從原先的尷尬,到後來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為什麼要設計這樣的路線?」嵐春已經不管別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倒是對現況開始好奇。
「以前基山街是九份最熱鬧的地方,兩邊都是紅綠戶、酒家、茶室,是礦工們出礦坑後最愛來的地方。來!想像一下,挖到金礦的礦工開開心心到這邊作樂,結果不小心把錢花光了,因此被茶室老板轟出門,偏偏不小心和沒挖到金礦的礦工撞在一塊,結果兩方就起了沖突,打了一架之後,輸的人就被追著跑……」
嵐春听了差點沒摔倒,這、這是什麼想像?還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地?!
可他的話卻縈耳不去,像在她前方開了一道門,奔進去時,有如進入時光隧道中,屬於這山城百年來人文薈萃的氣息,自然地隨著風慢慢滲進她的肌膚中,此時此刻與她錯身而過的人、在兩旁商店吆喝的店家,就跟百年來在此地往來的人或淘金客是一樣的,或許服裝不同,但容顏和表情是一致。
從街底順著記號再度轉上,看到了仍保有古早風貌的傳統九份建築——全黑房舍,跑過小隧道再右轉下階梯直到七番坑……
跑、跑、跑,跑過了八番坑、跑過了十番坑……
他們已經沒人開口說話,只是用眼楮不停地捕捉沿途的風景,在平地奔跑時,額外感受到短暫月兌離地心引力的怏感,人似乎要飛起來……
跑累了,就用快走的方式,不想停,就是不想停下來
循山徑到達基隆山登山口,直下水-洞方停下,這時他們已經跑了一個多小時。
伊甸園之館的人開始為跑到此處的人發送飲料,羲雅的老板任仲凱親自將飲料及濕巾送到他們的手中。
「跑得還好吧?」仲凱不由得多看了紀嵐春幾眼,方才羲雅太快將她帶開,根本沒仔細看。
雖然跑得滿頭大汗,原本白皙的臉龐也被暈染成淡紅色,稱不上美人,倒也是個清秀佳人,個頭嬌小,乍看很容易讓人想呵護照顧,但再仔細一瞧,眉宇顧盼間自有一番沈穩和清冷。
看來羲雅找了一個和小琪完全不同典型的女子。
「老大,你怎麼沒跟著一起跑?」羲雅接過礦泉水,打開之後才遞給嵐春,嵐春看了他一眼,才說聲謝謝接下。
「我要當女乃爸,照顧我們家小公主,所以不能隨便亂跑,何況我剛剛背著她走下來,運動量夠了。」仲凱轉向嵐春。「紀小姐,有累壞嗎?」
「沒有想像中的累……」這個男人有著讓人不可忽視的領袖氣質,所以是老板級的,並不讓人驚訝。「可能是因為沿途都有美麗的風景之故,會這樣設計慢跑路道,實在是特別。」她笑道。
「伊甸園之館每個月都會辦這樣的活動,一方面是可以讓住宿的客人有機會以另一種方式賞玩九份,也順便運動強健身體。」
「你們旅館在哪?」
「就在九份附近,待會兒帶你們過去參加旅館辦的餐會。」
「可以嗎?」
「當然可以!」仲凱沒有明說羲雅已經先為兩人預訂了,注意到又有新的跑者到達目的地。「好好休息一下,我再去發水。」
注視仲凱的身影。「你老板感覺挺不錯的。」嵐春說道。
羲雅皺眉。「你才剛認識他而已,為什麼會立刻覺得他不錯?」
「憑直覺。」
他听了更不是滋味。「那你第一次見到我時,也有覺得我是個不錯的人嗎?」
「沒有!」
毫不遲疑的回答重重打擊了他的自尊。「為什麼沒有?」
「憑直覺。」說完後,她喝了一口礦泉水,想假裝沒看到他變得很難看的臉色很難,忍住笑。「直覺當然有時會錯。」
他臉色稍霽,只是心中很不平,但又無可奈何。
「嘆!你到底為什麼要帶我來參加這個活動?」她注視遠方的景色,現在太陽已漸偏西,整個海面呈金黃色,遠方的雲彩映著霞光,形成一幅壯麗至極的圖畫。這樣的自然景致,在她生命中出現的機會是愈來愈少了,所以分外覺得珍貴。
「我注意到你不太喜歡追求流行的事物,所以我想——或許來這邊,你會喜歡。」
她吃驚地看向他。「你是為了我才——」胸口開始怦怦、怦怦騷動不已。
也不知是夕陽的光輝所致,或是……他看起來好像臉紅了。「這邊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每次來這里,我都會覺得很開心,今天難得我們有機會踫在一起,我想可以跟你一起分享。」
「謝謝,謝謝你願意跟我分享,真的……很棒!」她低語道。
兩人視線交會、相鎖,過了好一會兒才移開,這時遠方天空已隱隱看得見月亮,但仍有幾縷浮雲掩住,讓人難窺全貌,有些事是明白了,但有些事還是不明白,而且速度太快了,他們還無法適應也還在模索……
沒人再開口了,一邊聆听海濤拍岸聲,一邊享受夕陽留給這塊土地的餘暉。
☆☆☆
伊甸園之館是個超乎她想像的旅館,尤其知道它竟是一間「愛情賓館」時,更是令她震驚得無以復加。
但她注意到,來此的客人並不僅是情侶或夫妻,甚至闔家大小都一起來,而整個旅館的氣氛充滿溫馨,一點都沒有婬穢下流之感。
在旅館前的花園餐廳用餐的客人並不全是來住宿的客人,想要住在這里,還得提前三個月預約。
在走進去之前,羲雅拉住她。
「這個餐會有個小小的規矩,得遵守才會樂在其中。」
「什麼樣的規矩?」
「進去之後,不管是對侍者或是用餐的客人,你都要面帶微笑說『你好』,最好再加上一些簡單的寒暄或是贊美對方幾句,然後保持心情愉快地入座點菜,而且要帶著微笑直到用餐結束。」
她縮了一下,這她最不擅長。「寒暄?贊美?可是又不認識對方,怎能輕易說出一這些話?」
「就是因為這樣才有意思。」看到她臉上明顯的排拒,他放柔聲音說道︰「剛開始的確不容易,但凡事總有個開頭。」
嵐春輕輕嘆息,為什麼吃個飯要搞得那麼復雜呢?
不過在歷經下午那場與眾不同的慢跑活動之後,她已經發現跟伊甸園之館有關的事絕不能用常理來看。
「嗯!我入境隨俗就是。」何況她看到好多個熟面孔,多是下午有一起慢跑的人。
「好!那走吧!」
一走進由花架搭起的拱門,幾聲熱力十足的「歡迎光臨」將她引進一個充滿食物香味和笑聲的空間中。
從外面看還不覺有什麼,雖是在戶外,但踏進去後,立刻就被一種很溫馨、舒服的氣氛包圍,里面是座無虛席。
侍者笑容可掬的接待他們,而他們臉上的笑像是有傳染性,根本不需勉強,便自然涌上回應。
「你好。」在她意識到之前,這兩個字就這樣月兌口而出,感覺到羲雅投來的贊賞目光,她臉紅了起來。
侍者臉上笑容咧得更大。「小姐你好,請你們跟我來。」口齒有些不清,但無減任何誠意。
在走向里面的空位時,她注意到幾乎所有客人臉上都帶著微笑,甚至會抬頭與他們打招呼說話。
「你們今晚來得好,今天的牛排很好吃唷!」甲桌的客人如是說道。
「鮮魚湯也棒極了!」丙桌的客人很自然地接下去說。
「再搭個沙拉也開胃,今天的蔬果新鮮極了。」丁桌的客人也熱心提供。
等走到位置坐下,她幾乎已經知道今晚這邊有提供哪些美味的餐點,而如果全都吃的話,大概可以辦桌了,這里的人和善、不怕生得緊。
「你想吃什麼?」羲雅問道,拿起桌上小籃子中的紙片和筆。
「沒有menu嗎?」她看了看空著手立在一旁的服務生。
「沒有,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主廚都會為你做出來。」
「可這樣價錢怎麼算呢?」
「隨你的心意而付嘍!如果你覺得不好吃,不付錢都沒關系!」
咦?「為什麼?」
羲雅微微一笑。「因為只要你是帶著笑容進來,笑著對待這里的每一個人,一直保持好心情,然後再帶著笑容出去就夠了!」
她聞言喉頭不禁一緊。這……目光迎向他的,潛藏他眼底的笑意中尚有一抹她抓不住的深意,心念一動,她抬頭看向侍者,侍者依舊用著最燦爛的笑容對著她,一點都沒有因為等待而感到不耐甚至催促。
雖是大人的模樣,可那眼神卻如孩童般的純真、信任,再看其他的侍者,這才注意到他們上菜的動作並不像一般餐廳的侍者那樣快速、靈活,而是謹慎、緩慢的,可客人們也不催促,只是用微笑和鼓勵的眼神看著他們,當他們成功地將菜送上來,每個客人都會道謝,甚至還會拍手鼓勵稱贊。
她輕吸一口氣,轉向羲雅。「他們……是『喜憨兒』嗎?」她輕聲問道。
他點點頭。「對!但是你不需同情他們,只要用微笑和尊重回報他們就夠了。」
看到他們努力做好工作的模樣,嵐春感覺到胸口有一股暖流在竄動著,她說不出話來,只能輕輕點頭。
羲雅代兩個人點了餐,出人意料,這食物美味極了,一入口,幸福的滋味便在味蕾中蘇醒了。
她終於明白那些客人為什麼可以一直保持笑容和好心情,因為食物實在太可口了。
「這些都是他們自己做的嗎?」嵐春忍不住好奇問道。
「主廚就是你今天有見過的比利。」
啊!是那位怪頭先生,無法抑住驚訝,她還以為他是旅館保鏢呢!沒想到竟是個廚師,而且燒得出這麼美味的佳肴。
「不過這些大孩子都有參與基本料理,他們還沒辦法處理太過復雜的事物,可是只要按部就班,每天重復做!他們自然會慢慢學起來。也許要他們獨當一面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可至少有個地方能夠讓他們展開心胸去和人接觸,並習得最基本的一技之長……」
「這麼做真的很不容易……」嵐春輕嘆道。
「的確,對他們而言,即使有心想去接觸外面世界,但這個世界卻不見得接納他們,甚至會惡意的排擠,可他們從沒有放棄過任何探索這個世界的機會。」
這話令嵐春神色黯淡了下來,這話刺耳呀!
她擁有健康的身心,卻因為猜忌人、害怕人,而寧願將自己「關」起來,可這世上有多少人是想出來、自由的去接觸這個世界卻不可得呢?
她有慚愧,卻也有不解。
「我肯定這樣的做法和用意,但他們在這個刻意蓋起的帳篷中,在眾人有心的呵護下,是否只讓他們看到了這世界上美好的人與互動,而無法見到丑陋的那一面呢?失去了防衛心,是否會更容易受傷害?」
羲雅沈默了一會兒。「或許吧!但是刻意的讓這里擁有快樂、美食、真心、歡笑,並不是為了創造一個假象世界讓他們活在虛假、安全中,會進來這並遵守規則的人,又何嘗不是為了給自己留下一個『伊甸園』——一個不需要偽裝、能保有赤子之心的樂園,將人與人之間那道界限縮短?所以都是各取所需。」
是這樣嗎?所以飯菜錢可以任意給,但自己要帶著笑和不設防的進來……
「而且你知道嗎?創立伊甸園之館的人以及在這邊工作的人,都有一段故事。」
「是嗎?」
「就拿大廚比利和他的妻子瑪麗蓮為什麼有這樣的構思,願意協助喜憨兒習得一技之長說起……」
她專心傾听著,眸中不時有淚光閃爍。
這回,她在食物上嘗到了美味之外,還多了一份感恩的心情,而對眼前的男人,更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在心底流動,在每句笑語輕談、眼波相凝流轉中,又有一番新的滋味產生,而她似乎戀上了這個味道……
PM8︰30
用完餐後,羲雅帶著嵐春到伊甸園之館四周走走,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伊甸園之館的人包括于伊等幾位事務所合夥人,好像都刻意避開他們,讓他們有獨處的空間。
羲雅對此倒無意見,走出花園餐廳後,嵐春臉上的那朵笑花依舊綻放鮮艷,令羲雅無法不去偷覷她。
她應該多笑的,笑容使她整個人發光,冰牆也都消融了。
用餐時他一直觀察她,看到她安然自得的模樣,知道她已完全融入其中,再看到她將食物吃得乾乾淨淨,沒留下殘肴,心中有點感動,知道這是她對比利表示的敬意。
「你還會再來伊甸園之館嗎?」他開口問道。
「當然會!而且我還要拉著我的好朋友一起來。」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告訴妍羽她們了,相信她們一定也會喜歡這里的氣氛以及欣賞在這邊工作的人。
「如果我再約你來這里玩,你願意嗎?」
他用像談天氣一般的口吻說道,令她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問了什麼,心跳倏地加快,不敢看他,免得讓他發現她臉紅了。
「可以呀……你的女朋友不介意嗎?」她只希望這話听起來夠輕快,夠讓人不介意。
「我目前沒有女朋友。」
她沒有吭聲,強烈的釋然感讓她一時無法說出話來,扭緊了交握的手。「為什麼沒有?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沒有女朋友的人。」
「哦?為什麼你會這樣看我呢?我為什麼會給你這種感覺?」他把皮球踢回去。
她轉過身,一邊倒退著走路,一邊偏頭看著他。「……因為你的外表條件好,正是女性夢中白馬王子的形象,應該有很多女生會仰慕你、親近你……」突地她住口,眉頭也皺起,不一會兒,她再度正視他,眼神則多了分凝重和擔憂,咬著下唇。「……還是我該問你——你有沒有男朋友?」
他听了差點沒摔倒,死命瞪著她。「我是哪里看起來像gay?,」
她聳聳肩。「gay和正常人沒什麼不同,所以從外觀上辨別不出來,只是現在好像都得這樣問……」為了追求愛情,早已打破性別的規範了。「你是嗎?」
他得吸口氣,讓自己能說得出話。「不是!我只鍾情於女人,現在之所以沒有女朋友,是因為還沒遇到讓我想深交的女性。」
「噢……」她像了解似地點點頭,便又轉過身,恢復正常的姿態走路。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或許正猶疑著要不要跨過某條界限……
看著她的背影,他突然發現,截至目前,他看她的背影比看她正面次數還多很多。因為她總是比他快一步的向前走……
看著她時,總會忍不住猜測,她是在為誰而忙?為誰添購這麼多東西?
曉昭說她是繭居一族。
在拜訪她家之後,才知道原先對她許多的臆測都是錯的,她不為誰忙——只為自己。
繭居一族固然是目前世界上先進文明國家中產生的生活型態,算是現代隱士,只是他無法不為她惋惜,這麼年輕就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不知錯過了多少事。
在知道她更多的事後,他就一直有種強烈的渴望想將她拉出那個布置舒服的巢中,帶她去見識他曾見過的許多有趣的人、事、物,讓她明白這個世界有多麼的好玩。
所以忍不住帶她來伊甸園之館。
而目前困擾他的也是此事。為什麼是她呢?為什麼獨獨對她有這樣強烈的意念和在意呢?
她並不是他見過最美麗、聰明的女性,個性甚至是有點討人厭的……偏見與固執,但今晚,她眸中綻放出光芒,令他移不開目光。
難道——是因為他早就被那走得飛快的背影和姿態給吸引住了嗎?
或者是見識到她面對謀殺案時,並沒有縮著躲起來,反而勇於出來指證,甚至在她發現面臨危機時,尚能冷靜的安裝自保工具,並機警的避開危險,而對她的勇氣與機靈感到驚奇?
或許……有很多的或許……
所以他得要更積極、努力地找出答案!
她和他前女友盧琪敏是截然不同類型的女子,她更獨立、有勇氣,或許就是因為這份不同,更能吸引他。
因為在盧琪敏之後,他已經怕極了再踫到太依賴、黏人的女子,當然,他和盧琪敏會演變成那種狀況,他也得負很大的責任。
他從沒告訴過人這一點,固然琪敏的背叛令他難受,但難堪與自責更勝於一切,或許,他並沒有想像中那樣懂得和女人相處,所以往後用基本禮貌加三級的態度對待女人,在眾人的眼中就是溫柔體貼了。
其實這只是一種掩飾而已——掩飾自己的笨拙罷了。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用「常態」的態度對待紀嵐春,而幾乎是出於直接——
這時,嵐春突然轉過頭來,神色有些惱怒、也有些嬌羞。「喂!別一直走在我後面,錯亂我的警覺性,現在可是『非常時期』!還有,時間不早了,得快點趕回去。」雖然想住在伊甸園之館,但他們已沒客房了。
他愣了一下後忍不住笑出來,或許是她的直接,也令他不由自主坦率起來。
想到此,他整個人輕松許多,朗聲應道︰「是!」
她的背影不難看,但此刻能跟她並肩一起走也不錯,他笑著快步跟上去。
☆☆☆
PM9︰30
有人在飛騰大廈門口放了一箱東西後,便快速地騎著摩托車離開,無人看清楚那人的模樣。
PM10︰30
羲雅和嵐春一回到飛騰大廈,便發現會客室擠滿了人,連警察都在,住戶管理委員全聚在一起,個個神情凝重,主委一看到他們便立刻迎上來。
「紀小姐,你回來的正好!」
嵐春撫住胸口。「又出了什麼事?」
主委將她帶到一旁,指著地上的一份包裹。「你看!」
「這是?」嵐春皺著眉頭,終於看清那是什麼,長形骯髒的紙箱上寫著「十八E紀嵐春收」。
「一個小時前我們發現門口有個包裹,上面只注明要給你,你不在所以管理員就把我找來,然後看到這包里流出了一些奇怪的液體,所以就決定先報警處理。」主委頓了一下。「紀小姐,你有朋友或親人要送包裹給你嗎?」
「沒有!」包里上沒有任何寄件人的資料,而寫著她名字的紅色筆跡,令人怵目驚心。
警察走過來。「紀小姐,我們可以打開嗎?之前有害怕是炸彈之類的,所以有做過金屬探測,確定里面不是金屬物品。」
是這樣嗎?這時感覺到羲雅更加靠近她的身邊,他的貼近,令她有些安心。「可以。」
警察小心翼翼揭開包里,其間的內容令在場的人倒抽一口氣,驚呼出聲。
「哎呀!怎麼可以這樣?」
「好惡心喔!」
「做這種事有夠缺德的……」
嵐春則臉色發白,盒子里躺了一只被折斷脖子的公雞,血水沾滿了包里的塑膠袋,看起來說有多嚇人就多嚇人!她別過臉用力的吸氣,免得吐出來。
羲雅冷凝著臉蹲下來看著那雞尸,注意到雞喙上被膠帶捆了好幾圈。
這是個警告「信」——要紀嵐春閉嘴。
嵐春低下頭,此刻她腦筋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反應?可以感覺到住戶們圍著她,一邊看著雞,一邊看著她竊竊私語說著話,他們在討論她嗎?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其他住戶的安全怎麼辦?一天不到就發生那麼多事……」
「唉!到底惹到誰了嘛!」
大家在怪她嗎?怪她為什麼要多事說看到凶手將那個女人推下樓?從她出面後,社區的監視器被毀壞,管理員被揍成腦震蕩住院治療,警察三不五時就來這報到,所有住戶的安全與寧靜也都同樣受到威脅了……
都是她、害的!
她幾乎可以听見這些人心里如此說著。
「要想辦法解決啦!」出聲的是住在C棟的人。
「就是呀!主委,我們家還有老人和小孩,如果他們受到傷害,那怎麼辦?」
她會危害到大家的!
主委面露難色。「要怎麼解決……」他看了看嵐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而其他人也自然把目光焦點落在她身上。
怎麼?大家都認為解決的鑰匙在她身上嗎?嵐春很想忽略這些視線壓迫,但她不能,其實也沒錯,只要一天沒抓到凶手,她的存在對大家就是個威脅。
可是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盡快抓到那個凶手呀?!
其他人推了推主委,示意他代表大家說話,顯然他們先前已經先討論過了.
「呃!咳!那個紀小姐……」
她面無表情回視他們,她的不語反令他們感到壓迫。
「呃!紀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是不是可以……可以——」主委吞了口口水。「能不能……請你先到一個更、更安全的地方,不然這邊實在……實在沒辦法……」
很婉轉的說法,但直譯過來就是「請你離開我們」!
她垂下眼。「我知道了。」轉過頭對警察說道.「這里就麻煩你們處理,魏檢察官也請你們通知他一下,看鑒識人員可不可以從這只死雞身上找到什麼線索。」說完後就挺直胸膛,大步走進中庭,朝她居住的A棟走去。
羲雅不敢置信地瞪著那些飛騰的住戶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是犯了什麼錯?」他忍不住提高分貝說道。
主委面有愧色,但還是得代表其他多數住戶說出他們的心聲。「我們沒說紀小姐犯錯,但我說的也是事實,以我們社區現在的狀況,的確保護不了紀小姐的安全,甚至有可能因為她而危害到其他住戶的安全……」
這些人真是夠了!羲雅搖搖頭。「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發生這些事情證明了你們社區安全出了大問題,隨便一個人就可以跑進來把人給殺了,然後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接著又有人如入無人之地闖進來打傷保全、威脅目擊證人,都發生這些事了,你們還打算旁觀不理?」他愈說愈氣,狠狠地瞪著主委。「如果那個證人是你怎麼辦?」說完再轉向其他人。「如果看到那個凶手的是你們的孩子或妻子,怎麼辦?把他們趕離家里嗎?免得因為他們引來危險嗎?」
他那咄咄逼人的問話令一干住戶個個面帶菜色,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你們就這樣屈服於暴力和恐懼嗎?情願選擇把一個無辜的女子趕出去,也不思考該如何保護她、甚至是保護這整個社區的人嗎?我真不敢相信你們居然做得出這樣的事!你們這種做法跟那些以暴力傷害人的惡徒又有什麼不同?唯一的差別是你們用團體的力量!」即使在法庭上,他都從未如此聲色俱厲,更未當眾發過那麼大的脾氣,這回他竟無法控制。
但他不會為自己的言行道歉,扭過頭,他大步走向A棟。他們要她走!好!他就帶她走,立刻離開這沒人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