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該回家了!
宮荻蘭並沒有因為被人發現而停止她的「回家」行動。
依慣例,乘著第一班侍衛隊巡邏過西殿後,她輕輕松松地跳出皇宮,往威鎮將軍府奔過去。
但跑了沒多久,就听到背後傳來衣袂飄動的聲音,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跟在後面。
她停下來,轉過身面對來人,兩雙黑眼互相瞪視著。
「你干麼又跟來呀?」雖是用惱怒的氣語,但是見到他的一-那,一陣歡愉的輕顫刷過她。
居軒沒有向她行禮,他的表情相當惱怒,從他眼中的怒火,看得出來,他真的在生她的氣。「我以為殿下和你談過後,你會停止半夜出宮回家這項舉動。」
荻蘭偏頭看著他。「是什麼原因讓你認為我和太子談過之後,我就會不出宮?太子和你說了什麼嗎?」她問道。
居軒表情繃緊,太子對他們今天的談話內容沒有吐露一言半字,可是他一直以為太子見過她的美麗之後,今晚就會迫不及待到西殿過夜,誰知不僅沒有,她還是照舊夜半溜出宮。
他們到底談了什麼?
「不!殿下並沒有對我吐露什麼。」事實上,這點也讓他覺得難過,因為太子和他向來無話不說,唯獨此事,一字都不吭。
「那他有下令禁止我出宮?」
「沒有,但是我以為太子妃應該了解出宮這件事是不對的。」他直視她。「即使您不喜歡宮中生活,但是既然已在宮中,應遵守宮現才是。」
她沉默了一下。「若我不遵守,你打算怎麼辦我?告知聖上,將我幽禁?」
「屬下沒打算這樣做,但若殿下所為會危害到宮中安全,那屬下就不得不采取必要的行動?」他僵硬地說道。
「我還以為可以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咧!」她喃喃自語道,她凝目注視他。「你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打算派人無時無刻守在我身邊監視?」
「有必要時。」
「你該不會認為這樣就能阻止得了我吧?」她輕笑道,對自己的輕功,可是相當有自信。「還是你打算派自己來守?!」她偏頭注視他。
居軒不語,只是直視著她,兩人望進彼此眼中,一種莫名的電流在他們之間竄過。
荻蘭臉微紅,輕咬著下唇轉過身,居軒也不安地將視線調開。
「……守得住就來守呀。」她低聲說道。
若是居軒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一定會被她臉上那股嬌羞又得意的表情給迷住,但他只能瞪著地的背影。「啊?」還來不及回神,她又轉過臉,上面的笑容令人心驚膽戰。
「只不過今晚我還是要回家,攔不攔得住我?看你的本事嘍!」話聲一落,她人已在三丈之外,並大步地往前奔去。
居軒驀地沈下臉,又來了,又要考驗他的輕功,顧不得嘆氣,面帶苦笑,也就只有拔腿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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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戚慕翔大吼道。「你、你居然威脅太子,若不把你打入冷宮,我就會興兵讓你做女皇。」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她只是想讓太子收回要她履行太子妃責任的威脅,現在被她父親一轉,還真是這個意思。
許多人見到這一幕一定會大吃一驚,半夜三更,威鎮大將軍戚慕翔儀容不整,穿著一件睡衣在書房中,一臉快抓狂的模樣大吼道。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講?你難道不曉得這樣做會發生什麼事,若是傳到皇帝耳中,我們會滿門抄斬。」
「爹!您小聲點,就不會傳到皇上的耳中。」荻蘭輕掩住耳朵,當她爹大吼起來,會叫人听了頭疼。
「我……我……」戚慕翔從來不知什麼是嚇死,直到現在──「你到底在想什麼?」最後,他已經吼得沒力氣,頹然坐了下來。
「對不住,事情有點失控,一時被他的話氣昏了頭,就月兌口而出了。」其實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後悔,本來不會用那麼強烈的措詞,至少沒打算在第一回合談判就使用,不過話既說出口也收不回,現在只有想辦法補救。「爹,別擔心,我會再和太子談,不會有事的。」
「真後悔,早知寧願抗旨也不要同意這門親事,罪名大不了是‘逆上抗旨’,如今被你一鬧,說不定會落得‘謀反叛逆’。」說到最後,真是欲哭無淚,枉他一世英名。
「爹呀!您別緊張……」見她爹已經嚇得一個字都听不進去,她放棄了,轉向她娘。「您勸勸他吧!」
宮霓裳看著女兒,一方面心疼她要一個人面對這些事,一方面又被她的膽大妄為嚇得半死,真不曉得該打她一頓,還是抱起來寶貝一番,這種怪個性,一定都是傳自戚慕翔,她暗暗責怪。
「別讓他太鑽牛角尖。」荻蘭輕嘆一口氣,打算回到房間檢視帳本,真是的,早知就不要告知他倆今天和太子交手的事,浪費時間。
「女兒……打算何時再和太子好好談?」在她踏出房前,霓裳拉住她問道。
「過些時候吧!等我跟他都可以冷靜談的時候。」等她有心情的時候。
「啥?」霓裳一時轉不過來。
是的,至少得等她氣消時,才有辦法心平氣和地與太子再度交談,當荻蘭走出父母房間時,她一點都不妥協下了這樣的決定。
唉!這種毫不吃虧,誰欺她一分,便回報十分的烈性子,會害了她呀!霓裳看著女兒的背影,不禁暗自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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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荻蘭提前將事情辦完,而且也交代荻蓮一些事情,因為可能會有好一段時間都不能回來辦事,誰叫她和太子鬧翻──目前,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她還是別回家了。
在回宮的路上,她沒有施展輕功,只是慢慢地走,居軒則靜靜跟隨在後面。
「今晚的月亮好象女人的眉毛,很美吧!」荻蘭抬頭看著天空。
「是的。」他凝目望著她,在淡淡的月光下,她那毫無遮掩的臉龐上更是添了絕色。
「喜歡在宮中當差?」
「還好。」
「不討厭那些繁瑣的政治事務?以及面對一大堆各懷鬼胎的人?」
他停了一會兒才回答。「對事不對人,只要是對天下老百姓有益的事就去做,也不要怕麻煩,至于和官場上的人交往……則謹慎觀察和選擇。」
果然是個愛國的熱血男子,不過也未免太一本正經了吧?她笑一笑。「你幾歲進宮?」
「十五歲。」
「這麼早?」
他笑笑。「皇上要我進宮來和太子做伴,一道念書、一道練武。」
「你怎麼受得了太子?他小時候好壞、好難想處?」
「你踫過?」
「嗯!」她簡單說出和太子第一次見面的經過。
他听了差點笑出來,可以想見當時的情景。「說他難相處,你也不好伺候吧?」他語帶諷刺笑道。
她瞪他一眼,真不給人面子。
兩人默默無言走到一處,荻蘭猛地站住,居軒奇怪地看著她,只見她正凝目望向左前方的天空。
還來不及發問,她已飛身過去。
「怎麼了?」他提足真氣跟在她的身邊。
「我看到一個黑影飛進那棟宅子。」她腳下步伐未停,氣不喘地說道。
他擰起眉頭,這的確不容小-,但若是另一個跟她一樣,只是單純的「飛」回家呢?他忍著沒有月兌口而出。
和她飛快地來到一處華宅,兩人輕靈地跳到屋檐上,探查動靜。
她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听說最近京城出現了一個輕功極佳的‘采花賊’,傷害了好幾位富家千金。」
采花賊?他震了一下。「殿下,此處有我負責,請你盡快回宮。」
她沒理會。「我已經想抓他好久了,好不容易今晚讓我遇見了,算他幸運。」
她老早就想抓這個人?幸運?他頭隱隱發疼,怎麼會這樣?不過也不再浪費唇舌勸她離去,肯定她不會听的。
一會兒,一個黑影翻過後院的牆跑了出來,背上還馱著一個人,全身用被子里著。
他們互看一眼,隨即很有默契地跟了上去,他們很小心跟著那個黑影來到一間破廟,只見那人一進廟中,便將門關上。
他們伏到窗口探望著,只見那人手忙腳亂地將身上的衣物扒開,露出瘦削的身子,只剩下褲子未月兌,然後將被子掀開,一個年約十五歲,芳華正盛的美麗少女滾了出來,經歷了這些,還沉睡著未醒,想是被人下了迷煙。
那男子伸出手開始撫模那個少女的臉頰。
居軒正要跳進去阻止那個色魔時,荻蘭伸手攔住了他,並對他搖頭,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因為那個少女在他手里,若貿然闖進去,反而會傷到她。
她在地上寫道。「我來誘開他,你伺機進去救人。」
他知道她的武功不亞于他,輕功更不用說,于是點點頭,照她的話做。
只見她飛快地將束在發上的繩子解下,一頭如瀑布般的秀發頓時傾泄下來,將她絕麗的容顏襯托得更出色,不由得讓他看痴了。
她對他微微一笑,解開手中的包袱,拿出一件繡彩精麗的斗篷穿上,使她有若出水芙蓉,清麗地叫人想一口吞下,她低身繞到廟門前,他則連忙收起震懾心神,專心一意繼續守在窗口。
那個婬賊已經將褲子剝下,並將那個女子的單衣解開,就只差剝開……突然傳來「咚!咚!」敲門聲,居軒差點滑子,這就是她想出來的解決之道,直接敲門?
果然那個婬賊住了手,伸手拿起放在旁邊的刀子,來不及穿上衣物,赤條條拖著那少女一同躲到門後面。
「請問……里面有人嗎?」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地從黑夜中傳了過來,令人聞之迷醉。
是女人!王七松口氣,不過半夜怎麼會有女人來這?
廟門輕輕被推開,一個黑發披背,穿奢華麗斗篷的女子走了進來,從縫中瞧見那女子臉龐的王七,頓時忘了呼吸。
他女乃女乃的,打從出娘胎以來,何時見過那麼美麗的妞?過去踫到的和她一比,簡直是天淵之別,她……是人還是仙呀!
只見她慢慢走到那沾滿了灰塵的神壇前。「軒哥哥!軒哥哥!你來了沒?」她輕聲喚道,躲在窗口的居軒,听她這樣子叫,明知她是隨口亂叫,但耳根還是不由自主紅了。
她四處看著,好象在找人。「怪了,他約了人家在這的,怎麼還不見人影,大概是我來大早了。」她自言自語的音量,湊巧讓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也讓人明白她是來此會情郎的。
然後她看到地上一堆衣物和被子,正是那婬賊來不及藏起來,她低子察看。「咦!這兒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她驚呼。「大概是哪個乞丐遺留在這的吧?也罷,軒哥哥既然還沒來,我就先在這升火等他吧。」她將被子折好坐到地上,將衣服堆好,從懷中模出火折子,三兩下就燃起一把火把那堆衣服給燒了。
王七暗暗叫苦,居軒則拚命憋著,免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衣服燃出的濃煙,一會兒就彌漫在整個廟內,荻蘭忍不住嗆咳出來。「哇!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煙。」她一邊說,一邊咳道,盡管如此她還拚命煽風,將煙往門方向送去。
這時門後傳來咳嗽聲,她立刻停止動作。「誰?是誰在那?」她大聲喝道。
王七一時來不及閉氣。猛地吸進一口濃煙便咳了出來,顧不了許多,他扯掉那個少女的單衣匆匆將圍住便跳了出來。
「臭娘兒,本來想放你一馬,不過今天你遇到本大爺,算是你自己送門來,怨不得誰?!」王七面露獰笑地走近她。
她故作驚慌地退後好幾步。「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
王七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想知道你未來主人的名字?好,我告訴你,我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飛天蝙蝠王七。」
這時濃煙漸小,呼吸起來不再那麼嗆人。
「飛天蝙蝠听起來果然駭人,但是──原來你就是那個王七。」她露出恍然的神情。
听到她的語氣,他反而訝異。「你知道我?」敢情她也是江湖中人?
她笑吟吟地說道︰「我是不知道你,不過倒認識你的兄弟。」
「我的兄弟?」他敏起眉頭。「我娘就只生我一個,哪來的兄弟?」
「王八烏龜不就是了?」
這下他才知道被耍了,頓時怒氣沖天,忘記一切,向她沖了過去,她驚叫一聲,立刻轉過身子跑出廟外,看起來好象沒命奔跑,其實地施展了極巧妙的步法避開他。
待兩人一同跑出廟外,荻蘭才猛地轉過身子,臉上驚慌的神情已不見。
王七在她面前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住。「怎麼了,小美人?是不是知道跑不過我,所以認命了?」
她冷冷地看著地。「該認命的應該是你這個大婬蟲。」將躺在腳底的一根樹枝挑到手上,當做劍般的開始向他舞了過去,嘴巴還吟道︰「王七、王七,人稱王八烏龜七,嗜色如命,卻無女人願為妻,輕功九流自稱一流,會使迷香欺弱女,哼!好個‘飛天蝙蝠’,看我今天廢了你的腳,讓你再也飛不起來。」
雖然她手中拿的是一根細樹枝,可是使起來呼呼有風,攻勢凌厲,他居然被迫退了好幾步,但一想到那只是根樹枝,便又向前想要將那根樹枝折斷,沒想到才剛踫到,整個手掌便被劃了一道好深的口子,這才知道,眼前這女子,內力不凡,居然能將樹枝變成把利劍。
一瞧苗頭不對,王七立刻轉身沖回廟里,打算挾持那個少女做護身符,還沒到門口,廟內閃出另一道身影,來不及回神,胸口已被重重擊中,當場飛了出去,口吐鮮血昏了過去。
「那女孩沒事吧?」荻蘭順手就將那根樹枝丟在王七的身上,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居軒點點頭。「沒事……沒被你的煙給燻死算大幸了。」他走過去,厭惡地看著王七動也不動的身子,中了他的掌,肋骨斷了好幾根,應該是無法再動彈了,不過他還是謹慎地點了他的昏穴,好讓他明天一醒來就在牢中。
荻蘭將身上那件斗篷拿下,圍住那名少女,將她扶起,對著居軒說道︰「我們還要把她送回去呢!」
居軒毫無異議地背起她,兩人飛快回到那棟華宅,並無驚動到任何人。
兩人心照不宣,都不願對任何人透露此事,畢竟女子的名節最重要,既然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又何必說出來?
經過這一回,兩人都疲倦了,便慢慢走著,好似在散步。
居軒腦筋不禁有些昏亂,這個大半夜發生的事,幾乎耗盡他所有的心力,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情況,而這些卻都要拜身旁這位人兒所賜。
他別眼看向她,這時月娘從雲端露出,可清晰看到她臉上布滿了一塊一塊的黑灰,正是被剛剛的煙所燻出。
毫無預警地,從他心底涌出許多小泡泡,再也忍不住笑出來,先是小小聲,後來居然一發不可收拾。
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他手指著她。「你……你的……臉……」
她困惑地往臉上抹去,看見手中的黑灰,便知曉了,從懷中掏出繡帕,開始擦拭。
待他笑聲歇住,她的臉也擦干淨了。
「笑夠了吧?」她一點都不生氣,事實上,她喜歡看他笑,因為他笑的時候,沒有那樣的高傲,也沒有那麼冷漠,整個線條都柔和起來,使他顯現出另一種風貌,讓她看了坪然心動。
「對不起……」他好久沒這樣大笑過,自從他進宮以後,這還是頭一次,整個心情覺得好舒暢。
不過當他看到皇宮的建築,現實也像冷水般,潑醒了他的腦袋,該死,他竟忘了正事。
「殿下,請盡快──」
「知道啦!」這麼快又恢復成那個冷冰冰的侍衛長,不過深怕以後再也沒這樣的機會,她得趕快問他一直藏在心底的問題。
「你為什麼至今尚未成親?」
怎樣都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種問題,他呆了呆。「還沒有遇到適合的對象。」他簡單地說道。
「家里沒幫你訂親?」
「沒有。」
她的手交叉握在背後。「那你心中理想的對象是什麼樣子?」她微轉過頭看著他,臉上帶著淺淺微笑。
他驀地垂下眼,不敢直視她。「從沒想過這個。」她眼楮亮晶晶地凝視著他。「那……你覺得像我這種女孩,適合你嗎?」她輕聲笑道。
再一次被她直率的言語給嚇到,無來由地,一陣惱怒襲上心頭,他的否定來得又快又激烈。「不!我希望將來能娶一個不會太美麗,不會武功,不會讓人頭疼,溫柔婉約,懂事理,說話有理謙恭,能夠孝順公婆听從丈夫話的媳婦。」他以諷刺的語調說道。
靜──
「跟我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呀!」她異常輕快打破沉默。
當然不同!他才不要娶像她一樣的人,會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手足無措,讓他整個心神牽掛不已,讓他整個腸子像被人攬過般的難受,變得一點都不像他自己,他怕死了這種感覺。
而今晚更證實了一切,她完完全全牽動他所有的思緒,並且對她的所作所為毫無抵御能力。
這種毫不拐彎的罵人方式,還真傷到她了,難道他那樣討厭她?
她再度抬頭望著月亮。「雖然你不喜歡我,可你卻是我心中理想夫婿的人選。」輕吐出這些話,就像火藥當場爆開一樣,讓居軒當場震住。
她的話,帶給他兩極化感受,一種是莫名的欣喜,一種卻是難以一言喻的嫌惡!
這是什麼?她在勾引他嗎?老天!她可是堂堂太子妃,怎可對其他男人說出這些話來?為什麼說得出來?
他有些暈眩地看著她,在那張美麗的臉龐下,是不知羞恥、膽大妄為的心嗎?
他難以接受這份大膽。
另外一方面,又為自己居然因她的話感到欣喜而覺得羞恥,恨自己居然被她的美麗媚惑了,忘記自己是誰?
他垂下眼,深吸口氣,克制住激動的情緒。「請太子妃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說話請莊重些。」他僵硬地說道。
莊重!這兩個字徹底惹惱了她。「你要我說幾遍,我不承認那個頭餃。」她大聲吼道。
「那是事實。」他沉聲說道。
一陣涼風刮過來,將兩人的衣角吹起。
她站在那邊瞪著他,他低垂著頭,不願看她,若他抬頭,便會看見她眼中的失望以及……傷痛。
她轉過身,輕輕丟下一句「去他的太子妃。」之後,便大步向前飛奔。
剛剛那句話為什麼听起來有些哽咽,她……哭了嗎?留下他一人獨立原地,被莫名的心痛狠狠啃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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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太子突然從睡眠中驚醒,他不確定是什麼東西讓他醒過來,他轉頭看著睡在他旁邊的盧湘,她的手搭在他胸前,表情柔和地酣睡。
望著她甜美的睡臉,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柔情,她是如此溫婉、又懂他的心,有人說,娶妻當娶陰麗華,他說,娶妻當娶盧湘,她和陰麗華一樣,將會是個賢後,不自覺將她更樓緊一些,她微哼一聲,動了一下,找到更舒服的姿勢偎進他溫暖懷中,他禁不住愛憐地笑了,然後閉上眼楮,準備再度入睡。
可是那種怪異的感覺再度驚醒了他,不對勁,真的不對勁,好象……有其它人在這個房間,而那絕對不是守夜太監或持燈侍女──他們只能待在房外。
他從枕下抽出隨身護劍,輕柔將盧湘推到身旁,她被他的動作弄醒,眼楮慢慢睜開,還來不及出聲,嘴巴就被掩住。
昭德拿起劍,掀開床前的簾幕,一躍而起,順著微黃的燭光,看到桌前竟有一個黑影坐著,不假思索正要大聲喊人時,一道輕柔的東西拂過他的喉嚨,點了他的啞穴,讓他發不出聲。
盧湘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傻了,聲音也發不出來。
黑影緩緩向他們走了過來,當他們兩人看清來者的面孔時,產生截然不同的反應。
盧湘從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女子,穿著一身黑,好象……不是人。
昭德又驚又氣,她怎麼如此大膽?竟敢于此時侵入他的寢宮,打攪他的睡眠,實在太過分了!
可是當他看到她紅腫的眼楮,及頰上未干的淚痕時,不禁愣住了,她哭了,為什麼?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們……」荻蘭啞著聲音說道。「可是若不把話說清楚,我一定會瘋掉。」她看著太子。「你已經可以冷靜下來听我說話嗎?」
原想搖頭的,可是不知怎地,她臉上某種神情打動了他,他點了點頭。
她抬手解開了他的啞穴,然後轉向盧湘。「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宮荻蘭。」
一听到她的名字,盧湘眼楮睜得老大,她就是──沒想到她竟然那樣美麗,太子居然沒有告訴她這一點,只說她是個多可怕的女人!由于早先太子曾和她講過之前會面的事情,對她的特異獨行略知一二,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識到,或許天生有注定做帝後的命,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幸會!」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聲音依舊輕柔溫婉。
昭德則沒那樣好聲好氣。「你瘋了?偷偷模模闖進來,若是被其它人發現,還得了?」
「他們已經被我制住,暫時睡了過去。」她表情變得更急。「拜托!我真的要跟你以及盧太子妃談談。」
昭德和盧湘互換一眼,然後盧湘點點頭,昭德則轉過來面對她。「我們兩個本來明天一早就要去找你談,誰知你居然比我們‘早’了一步,要談就來吧!不過你不介意我們兩個先著裝?」
荻蘭臉微微一紅。「抱歉!」她起身跳了開來,讓他們整理儀容。
過了一會兒,昭德偕盧湘從內室走出,荻蘭正坐在窗前,仰頭望著天空。
昭德清清喉嚨,打斷她的沉思。「可以開始談了。」
她沉默一下。「把今天早上我跟你說的話忘了吧,我爹不可能帶兵做亂讓我當女皇,事實上若我有此心,他會第一個把我殺了。」
昭德暗松一口氣,其實本來也沒當真,因為他不認為威鎮將軍會做出此事,只是當她出言威脅時,還真驗到他了。「我明白,那你的意思,是同意履行‘太子妃’的責任和義務嗎?」
「當然不是,我還是很希望能進冷宮。」荻蘭搖頭。「人各有志,殿下就別為難我了,你若是硬要將水中的魚抓到陸地上,除了死亡,它別無生路呀!」她苦笑道。
昭德定定看著她。「我明白了,不過接下來該怎麼做?畢竟宮中體制不是我們三人所能改得了,其它大臣不可能坐視此事。」他是指罷黜宮荻蘭,貶她進冷宮一事。
「我知道。」她望向盧湘。「我想咱們就把話挑明了,我的加入,是陛下擔憂‘外戚’勢力龐大,畢竟王莽篡漢為實,為了解決此一癥結,你可以叫你爹辭去官職,並且……所有盧家人都不得為官,當然我爹亦如此,我戚家的人絕不會參與政事。」
盧湘面露苦笑。「這點不是沒想過,只是我爹那……」
「你們談過了?」荻蘭問道,昭德則在一旁靜靜听著。
「沒有,只是身為女兒的,怎敢對爹提出這種要求?他老人家可是貢獻大半生的、心力,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我……」盧湘想到這點,不禁泫然欲泣。
昭德開口了。「我相信盧右相絕對不會做出不利朝廷、天下百姓的事情。」
荻蘭暗自在心中嘆口氣,他的仁厚會害死他。「我相信這點,只是維持一個王朝並非易事,就如同我早上所說的,身為一個人臣,唯一能做的是為天子分憂解勞,共商治國、治民大訐;但身分躍為皇親或國戚,和帝位有血緣關系相連者,則不可懷有‘本無二心,無愧于君’的想法,那是不切實際的,當事者無意,旁觀者有心,幾句謠言煽動,‘曾子殺人’謠言成真的事情就會發生,在這復雜的宮闈政治中,結黨營私、斗爭不窮,為了你爹好,更為了盧家其它族人的平安,你爹還是辭官避嫌較妥。」
語畢,三人都陷入沉默良久,最後盧湘開口。「我會和我爹說明的。」她已經明白該怎麼做,現在就只剩說服了。
荻蘭露出微笑,果然沒看錯,盧湘確實是明事理的女子,也不枉為是將來的國母。
接下來三人開始閑談,直到東方大白,已經達成共識和承諾了。
當荻蘭從窗外溜回自己的寢宮時,整個房間再度只剩他們兩人。
昭德站起來伸個懶腰,準備再度去會見周公時,盧湘叫住他。
「殿下,你會不會覺得很可惜?」
「可惜什麼?」盧湘低垂著眼。「宮荻蘭……非常美麗,而且與眾不同,難道你一點都不動心?難道不覺得沒和她在一起是件很可惜的事?」
在剛剛的談話中,宮荻蘭明確的表示,她只願和太子殿下做「有名無實」的夫妻──因為她絕對沒打算生出任何有王室血統的孩子、而生不出孩子,也將會是她被打進冷宮的最好借口。
太子答應了,他不會踫她的。
昭德定定望著她。「說不後悔、不動心是騙人的,畢竟她的確是個絕色美女,我又不是柳下惠。」
盧湘聞言畏縮了一下,果然!男人不會專情的,尤其是帝王,後宮佳麗三千,美女如雲……都即將是他的;而自己的魅力終將消褪……所以只有拚命告訴自己,她會是他心中最特別的那一個,能做到這樣,她別無所求。即使早明白這點,他會擁有其它女人的想法,仍深深刺傷了她。
昭德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怎麼,生氣了?」
「……有點難過。」也不曉得是不是受到宮荻蘭的影響,她講話也變得相當坦白直率。
「別難過,其實無論遇到多少女人,你仍是我心中唯一的皇後。」他深情款款地說道。
地閉上眼楮,夠了!即使未來有極多的變量,但是只要此刻是幸福的,那就夠了,睜開眼楮點點頭,露出釋然的微笑。
他將她擁進懷中,鼻子輕磨她散發出清香的頭發。「其實宮荻蘭真的很美,但是我卻不願踫觸她。」
「為什麼?」怎麼可能會有人不想踫絕美的女人?
「她太強悍,是朵渾身帶刺的玫瑰。」比起武功,連居軒都打不過她,何況他,若想霸王硬上弓的話,只怕討不到便宜,連項上人頭都有可能不保。「她太自信,強到讓人不敢恭維。」對他而言,女人還是要溫柔一點,才會討人愛。「她不是我能夠踫觸的女子。」他有些認命地說道。
「宮荻蘭,好奇特的女子……不知要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盧湘不自覺地喃喃說道。
「絕對不是我。」太子無奈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