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第七章

作者 ︰ 孟華

即使受過多年的專業訓練,但在自己踫到事時,也依舊看不清、弄不明白。

所謂的「專家」,真的是訓練有素的狗……連她都忍不住這樣自嘲。

事關己即亂心呀!

下山比上山難,坡度增加了速度,卻也增加了難度。

望著那依舊走在前頭的身影。

許多事就像拼圖一樣,慢慢湊了起來,以前忽略掉、不在意的,其實都是事件的碎片,若說夫妻間愛情會變淡,恩情、親情也同樣會變濃。

那丈夫對她的情感是否就只有後者這兩項?……真是愈想愈悲哀,又如何能輕易的甘心呢?

唯一欣慰的是--丈夫還想跟她在一起,還想跟她共度余生。

找一個伴相扶持到老,是她的夢想,除了丈夫外,她還能容許其它男人進入她的生命里嗎?

文瑾不禁反復思考這個問題。

下山後,已過午,他們先返回家中梳洗、用餐之後,她才又開口對丈夫說道︰「無休息一下吧!晚一點我再告訴你下個行程。」

看見丈夫愕然的神情,對于自己在今天擁有這樣的主導權,她感到些許得意。

如果危機真的是另一種轉機,那她願意再試試看--

畢竟當抱著有也好、沒有也罷的心情時,往前或往後都只是一種選擇而已。

她打了個電話給彭皓謙。

「彭先生,我是汪醫生,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對話那一頭的人愣了愣,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刻打電話給他。

「……有事嗎?汪醫生?」語氣是戒慎的。

「今晚有空嗎?我想約你吃個飯。」

「不方便嗎?……我是有事想跟你談。」

沉靜了一會兒。「可以……-說幾點?」

「我們五點半在XX踫面,好嗎?」

「嗯!」

掛完電話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看了看腕表,距離五點半還有四個小時,她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拿起皮包,另一手拿起那只藍色信封,打開其中對象凝視半晌後,才走出書房,瞥了一眼緊閉的主臥室房門。

現在正值午睡時間,早上爬山時耗費了不少體力,他應該感覺困盹了……

不想吵他,反正他發現她不在了,也不能說什麼,今天一切都依她,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尤其,她現在絕對不可能做他的安全柵,絕不!

轉過身,不帶依戀的離開了這個屋子。

「這是……國家劇院……」彭皓謙面露困惑的看著眼前的建築物,不明白為什麼吃完了晚餐後,她便立刻帶他來這。

「今晚有場下錯的演出--是我認識的人寄來了邀請卡,里面附了兩張貴賓票,不來就可惜了。」她只是淡淡的說道,伸手調整了一下披肩。

今晚--她刻意打扮了一番,滿意的看到彭皓謙見到她時露出驚艷的眼光--那是男人看女人的,而非病患看醫生的目光,這點滿足了她的女性虛榮--她不是完全沒有魅力的。

乍見時--「汪醫生,-……」彭皓謙露出不自在的神情。「-穿得……很正式。」

她微微一笑。「是呀!因為待會兒我們要去一個很正式的地方……」偏頭打量一下他的服裝。「別擔心,你穿這樣也很正式--」有人天生就是衣架子,穿什麼衣服都好看,更何況他一向給人溫文儒雅的感覺,不用太正式的服裝,也能展現出那份優雅。

「正式的地方?」他不解的問道,而他的困惑在來到了國家劇院時得到解答。

「你有常來這里欣賞演出嗎?」她問道。

彭皓謙搖搖頭。「自從結婚後就沒來了。」說完,他面露沉思的看著前方龐大的建築物。

「我也是……上次來這看演出時,是婚前跟我丈夫來的,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時看的是日本能劇『天女』。」

「天女……」听到這名詞,彭皓謙臉上表情變得黯沉。

想來,又觸動了他以前的記憶。

她再次調了一下披肩,微露香肩展現女人魅力是這禮服設計的特色,是刻意穿了這身來……只是這美意,卻成了她調整心情的指針動作。

盔甲在今晚是很重要的!

兩人並肩走上台階,晚風徐徐吹來,還微帶著白日仍聚集的熱氣。

中正堂外面熱鬧非凡,來到演出的大型海報前,彭皓謙整個人身形突地一僵,眼楮大瞠的看著海報上的人物,完全無法動彈。

她站在他身後,用清朗的聲音說道︰「今晚的表演團體是來自歐洲的葛力斯舞團,他們已成軍五年,團長葛力斯曾經是古典芭蕾舞蹈界的天才,後轉攻現代舞,以獨特的編舞方式風靡了整個歐洲的舞蹈界,台灣是他們世界巡回演出中亞洲唯一的停留地,所以有不少香港、日本、新加坡的舞迷專程飛到台灣來欣賞他們的演出呢!」這番話像極了樣板介紹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後面那張海報有寫這些文字。

彭皓謙依然無法言語。

「知道這個舞團為什麼只在台灣有演出嗎?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的首席女舞者是台灣人,她叫--」刻意頓了一下。「黎玫藍,也就是海報上這位女舞者……」

偌大的海報上,將女舞者的容顏放大比常人多數倍,臉上用了半張面具遮著,另外露出的半張臉,輪廓美麗絕倫,即使只是一張平面海報,也能教人看得目不轉楮,深深地被她吸引。

文瑾再一次調整披肩,明知此舉徒勞,即使今夜她裝扮得如此美麗,但和海報上的人物比起來,仍是差上一大截。

這就是先天條件的差異,有人天生注定就是如此,強求不得的。

望著那仍動也不動的背影,她費力壓下突然涌起的淚意。

「快開演了……我們還是趕快進去吧!」頓了一下。「待會兒就可以看到海報上那位美女在舞台上的演出了。」

彭皓謙聞言再度震了一下,但還是沒有轉過身子。

她不禁嘆口氣,都已做到這個地步,接下來,就看他自己了--

「……如果你不進去,那我就先進去了,我們的座位是五排十號、八號,來!票給你,別找錯位子了。」向前一步將一張票券放進他外套的口袋里,然後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深深凝著他背影一眼,便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往目的地走去。

身為一個專治人心病的醫生,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再多--就超過她的能力。

拿著節目單坐進位子後,趁著燈光未暗之前,看了一下簡介。

和上面那張燦美如花的嬌顏相比,此刻她的表情一定顯得陰沉、黯然。

一會兒,身旁的位子有了動靜,抬起頭,彭皓謙面無表情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他還是來了……不知該喜還該憂,不過接下來的事已非她這個醫生所能控制的,一切……听天由命。

他依舊保持靜默,而她也不吭聲。

暖幕燈緩緩亮熄兩次後,隨著整場燈光暗下,場內嗡嗡的聲音也靜寂下來。

幕緩緩拉開--

光果著上半身的男舞者有序的跪坐在舞台上。

在靜寂中--他們緩慢的蠕動,扭曲、翻滾著,似乎被一張無形的膜給包裹住,在里面掙扎,努力欲月兌開……

直到音樂響起時,他們才有如爆彈一般炸開,熱情的節奏加上他們渾然有勁的動作,立刻讓全場觀眾的情緒沸騰了起來,被他們那充滿力與美的肢體語言給震撼到。

以「初生」展開了這次演出的序幕--

雖然舞者的演出讓人目不暇給,但她卻無心觀看,反而全神貫注留意身旁的人的反應,無法不注意到從彭皓謙身上所傳出來的緊張……甚至是期待?

突然爆出的掌聲,令她再度回神,不過剛好看到舞者退場。

她閉了閉眼楮,告訴自己--投入一點,難得來國家劇院,感受一下藝術的氣息。定下心神,盡可能讓自己融進這里的氛圍。

這個舞團聚集的都是世界一流的舞者,所綻放出的舞蹈技藝張力,以及與眾不同的舞蹈編排法,幾個舞碼間,讓觀眾見識到結合裝置藝術、戲劇元素的舞蹈,盡管舞碼安排得精彩絕倫,但一顆心卻因始終未見到那美麗倩影而高懸著。

地不禁皺眉,會是突然出了什麼意外,而無法上台演出嗎?

可很快就證明她的疑慮是多心了,當葛力斯首席女舞者一出場,尚未開舞,便立刻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令人驚詫。

听到掌聲,女舞者--黎玫藍抬起臉,暈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龐,露出那絕美的姿容,她露出微笑,立刻迷倒全場。

文瑾不禁按著胸口,以緩和突然加快的心跳,沒想到這女子在舞台上的魅力真的驚人,連她也為之怦然心動,瞥一眼身旁的他,看到他的神情,原先的心動立刻變為心痛,咬著下唇,逼自己把視線定在舞台上。

黎玫藍雙手張開劃弧,下腰彎身,修長優美的雙腿立出讓人驚嘆的角度。

以旋轉舞步滑過舞台時,像是不點地般的輕曼越過,毫無瑕疵。

很難想象這是腳受過重傷的人能舞出的姿態。

不過更教人感動的應該是舞者臉上所露出的笑容,是那樣的燦爛、美麗,將整個黑暗舞台都照亮了,似乎在告知所有人--她是如此歡欣、喜悅的跳著舞。

看到這笑顏,文瑾不禁深深被牽動,想要一直看著她舞下去……

再看看旁邊的觀眾,也同樣受到這明亮光輝所吸引。

听到身旁傳來一聲輕嘆,心再度緊了緊,偷覷他一眼,發現他也受到影響,原本緊繃難安的模樣已轉為專注和深思。

這個轉變--是好還是壞呢?

留下這個疑問,她繼續看下去--

--從佩在開始,她把一切都交給命運。

女舞者舞畢,全場爆起熱烈的掌聲,依依不舍的送她退場。

葛力斯舞團畢竟是一流舞團,聚集了世界各地熱愛舞蹈的一流舞者,每出舞碼讓人看了都拍手叫好。

從目前出場的舞者表現上,最搶眼的女舞者自是黎玫藍,而男舞者也自是團長葛力斯,光看到他跳躍起的高度,就令人咋舌。

不過還有另一名高大的男舞者,幾乎他一出場,立刻在這個空間造成極大的存在感,他的身高和骨架是西方的,但頭發和臉蛋卻是東方的,輪廓更為深邃、俊美。當他獨自舞動,恍若一團黑色的火焰,將整個舞台都燃燒了起來,甚至延燒到觀眾席,讓所有人深刻地感受到他的魅力。當他舞畢,全場靜悄悄,過了好片刻才反應過來用力鼓掌,一待他退場,便立刻低頭翻閱節目單,想知道他是誰?

出人意料,節目單上只寫著King--國王?!

是真的名字?還是代號呢?

這名男舞者除了跳一場獨舞外,另外一場演出,就是跟首席女舞者黎玫藍的雙人舞,而且還是放在壓軸的最後一首!

觀眾們竊竊私語,想知道當金色火焰跟黑色火焰共舞時,會產生什麼樣的光輝?興奮之情開始悄悄在觀眾中蔓延。

在看了幾出精彩的舞碼後,終于來到最後一場--

幕再度開啟,整個舞台突然變成鏡面一般的反射著,一對各自戴著半個面具的男女互相面對面坐著。

當燈光打在那女舞者未遮掩的半邊臉上時,她听到他發出急促的吸氣聲。

是……觸動了他的記憶嗎--在那藍天下的初次相遇!

響起的音樂不似方才激烈、昂揚,而是一種幽遠、飄邈。

舞台上女人和男人像照鏡般,手貼近手,臉貼近著臉,兩人如影隨形般的動著,好似一體兩面,但跟其它常看的芭蕾舞不一樣,這兩人動作更大、迅速,忽近忽退,看似競爭,比誰跟得上誰的動作,而且不會踫撞到彼此的身軀,讓旁人看了不禁為之屏息。

而像鏡面的舞台,從鏡中反射交錯的身影,更讓人眼花撩亂,像無數的男男女女在做攻防戰。

一聲勁鼓咚地敲下,男人女人倏地分開,輕快柔美的音樂流泄而出。

男女舞者從方才看似毫無章法的肢體舞動,忽爾變成古典芭蕾的優雅,從他們的獨有手勢,看得出來那是男人在追求女人,雙手交叉,手背朝外置于前胸,表達愛意,女人羞窘的接受,卻又淘氣的逃到男人身後,男人起而追求,形影不離--

雙人共舞,隨著音樂躍起、旋轉,無一不搭得巧妙,更展現了許多高度技巧的芭蕾舞技,讓人看了驚喜莫名,然後輕快的音樂,在男人雙手高舉女人,而女人展開雙臂欲向天空飛去時止住。

突地--一切再度變得靜止。

男人緩緩放下女人,讓她貼著他俊挺的身軀緩緩滑下,四目緊緊相鎖,胸瞠起伏不休,同時舉起手,將臉上的面具揭開。

全場觀眾在看到男女舞者的真實面容時,再度暗自驚呼。

多美麗的男人女人!

但沒有人敢真的發出聲音,破壞這一刻。

印度古樂音響起,將人帶進另一個古文化旖旎的世界里。

男人女人緩緩劈腿相對坐了下來,臉、胸、月復只有十公分的距離。

男人動作極緩的偏頭,看起來欲吻住女人,女人也迎合上去,不過誰也沒踫觸到誰,但從他們的動作,卻好象看到他們真的在親吻、廝磨。

女人打開雙腿,男人置身其中,匍匐膜拜,身體雖沒有實質踫觸,但所散發的和性的氣息,卻深深抽動了在場觀看者的心魂,但沒人覺得那是猥褻、,因為男人女人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肅穆、莊重。

緩慢的移動、凝塑,原本看似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漸漸合而為一,塑造出的形體美令人贊嘆,卻也令人感到祥和及完美。

這不單只是一場舞蹈,更像是一種儀式--超越了的交融,是靈魂的結合,更像是漩渦一般,將所有人都席卷了進去,也化身成為舞台上的男人與女人--期待那最終的交融、纏綿--不復個體的存在……

當音樂停止、燈光暗下,眾人仍陷入那性感情迷的氣氛中,難以自拔。

直到某個人終于拍出掌聲,眾人才如大夢初醒般的醒過來,瘋狂的拍手叫好!

文瑾忍不住想用手-住耳朵,以擋掉那如雷的聲浪,她看向彭皓謙,卻見到他手蒙著眼,臉頰上有著淚痕。

看到他這副模樣,她再度默然,轉頭望向前方,眼前突然變得一片蒙-,讓人看不清。

舞者們一一謝幕,觀眾們幾乎全都站起來用力鼓掌、獻花,叫著他們的名字。

其中最熱烈的莫過于「藍」和「King」,他們一出來,掌聲、吹哨聲熱烈得幾乎要掀開劇院屋頂一般,而他們也如王者般的點頭揮手微笑,向所有人致意。

文瑾和彭皓謙並沒有跟著其它人站起來拍手,在眾人皆立、他們獨坐的情況下,兩人似乎處于另一個空間,動也不動,直到幕落--曲終人散。

觀眾陸陸續續散去,只留他們還在位子上。

時候到了!從皮包中掏出一樣東西。

「拿去吧!這是後台工作通行證。」文瑾看著前方。「你該去找她了!」感覺到他投來訝異的視線。「身為你的心理醫生,我做出這樣的診斷,你必須要讓自己完全地走出『戀藍狀態』,如此,你才可以對自己的未來做出正確理智、不再……會後悔的判斷!」說到這,她深吸口氣後才緩緩轉向他。

「而--身為你的妻子,我做出最後的警告,機會就只有這一次,也是我最後的退讓,你得想清楚是要繼續跟她在一起,還是要跟我共走一輩子?如果要跟我一起走,你得要放棄那該死的罪惡感,並且要放下對她的牽念,一心一意的對我,並且有心跟我一起追求幸福,如果做不到!你就自己一個人自憐自艾的活下去算了!听到沒?」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在整個空蕩的觀眾席回蕩。

彭皓謙--她的丈夫沈默了半晌,然後不發一語起身離開座位。

她則呆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工作人員清場時,她才站起身。

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糾纏,最後丟掉下面具,才能完全真正的合而為一。

站在出口處,望著已空蕩的舞台,想起方才所看見的演出。

突然間,她對自己的作為感到厭煩。

這算什麼?

為什麼選擇權全交由他?她也有呀!

在知道真實的情況後,她是氣他!甚至是恨、是怨的!

憑什麼他愛她不如她愛他的多?!

憑什麼他可以對另一個女人有如此濃烈的情感,而她卻只能當他的安全柵……

想起那團金色火焰,那是團教人敬畏而不敢輕易靠近的,火很美、很熱、很艷,教人著迷,但--被火焚身--傷是很痛的,連她這個坐在台下的觀看者,都寧願自己只要坐在旁邊觀看,而不是近距離的觸踫。

僅僅是台上台下--卻已然是不同的空間。

那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

突然間,她可以明白彭皓謙的心情,只是明白了,卻也知道,讓他們再次踫面是對的。

唯有讓他走出戀藍狀態,她與他才會有新的可能。

突地,一股強烈的憤怒涌上,她握起拳頭。

還是不應該讓他一個人去面對,因為她是他的安全柵,必要時,她應該跟他一起合力破除這個狀態,應該要這樣吧?!

因為她是如此深愛這個男人,光想到他會跟其它女人在一起,就令她心痛難當。

噢!去他的理智!去他的專業!

她要在現場--

丟掉所有醫師專業面具,她只是個女人--一個至今還深愛著自己丈夫的女人!

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應該要在現場親眼目睹!

拎起禮服的下-,不顧淑女形象的開始往後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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