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度站在自己小窩的客廳中,盧靜竹不禁有種歷經了隔世之感。
除了家具和地板蒙上了一層灰,控訴著這半個月主人的疏忽,其他都沒變。
她微微苦笑,走進廚房後面的陽台,刻意忽略旅途所帶來的疲憊,她挽起袖子,把頭發盤好,拿起吸塵器和抹布開始打掃了起來。她需要借著忙碌來讓自己不要多想,打開電視機轉至新聞頻道,讓人的聲音充斥整個空間。
在過去的半個月,幾乎都不知道台灣發生了什麼事?如今听到幾乎是不斷重復上演相同的社會事件和政治批判——只是人物轉換,她居然會有安心感……真的是回到家了。
專心一意做完所有打掃工作後,整個人的疲憊己到極限,空月復所發出的哀鳴,提醒了她一天己未進食,打開冰箱,許多食物都已過期,她苦笑,把所有的東西全部扔進垃圾桶,拉開頂上的碗櫃,拿了一碗泡面,然後開始燒熱水。
正當她打開調味包時,一抹熟悉的刺疼從她的胸口泛開,令她不支地坐了下來。
醫生交代過她不可以過度勞累的,可她怎能不讓自己累?
若是讓她想到另一個人,她的心痛會更強烈。
濃烈的孤獨感向她襲來,她趴在桌上,淚水崩堤而出,現在的她脆弱的像塊玻璃,動輒流淚。
他有未婚妻了!他有未婚妻了!
想到那個美麗女子可以名正言順的站在他身邊。她的心就有說不出痛。
一切都太遲了!為什麼她沒能早點知道?若知道的話,她就不會讓自己對他抱著期待、對愛情抱著期待、甚至——對幸福……抱著期待。
但這些期待落空了,她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掏空似,早該認命的,一個奪去人生命的凶手,有什麼資格可以擁有一切呢?
她用雙手緊緊環住自己,身軀則不斷前後來回搖晃,淚水則是怎樣也停不下。
不願去想,可腦海中總會自動浮現在過去半個月所發生的點點滴滴,尤其是與他……
他的溫柔、他的凝視、他那充滿撫慰的輕聲低語和他的溫熱。
喔!天呀!天呀!
她更緊地抱住自己。
選擇了離開,是因為發現自己的愚蠢,他允諾過要給她「幸福」的後半生,盡管告訴自己不可以完全相信,但還是不自覺的開始有了渴望,以自己的綺思為這份「幸福」下了注解。
一個男人對女人允諾幸福,除了「婚姻」以外,還有什麼呢?
她相信他對她是有感情的,但這份感情是源自年少一份未能實踐的愛戀,現在呢?或許是迷戀吧!
他的未婚妻是很愛、很愛他的。
在送她去坐私人飛機時,藍羽菲拉著她的衣袖說︰「我從七歲就很喜歡風哥哥了,這些年,我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可以當他的新娘,終于他點頭答應了,你知道我有多幸福、快樂嗎……求求你,不要跟我搶風哥哥,不要搶走我的幸福。」
不、要、搶、走、我、的、幸、福!
這幾個字徹底撕碎了她所有的夢想、綺念,以及那份對他她未察覺——事實上已發芽、孳長,長得很快、很濃的愛意。
這輩子,她已經親手殺掉一條生命,毀掉那人的未來及其家人所應享有的幸福,如今她不能,也沒資格再那樣做了。
嘩——
爐上的水壺尖銳地響起哨音,恍若警笛一般。
她起身走過去掀開壺蓋,大把水氣撲到她臉上,她淚眼朦朧地望著那滾滾的水,呵!多希望,在她心中所孳生的情愛也能隨著這些水氣蒸發化為無形。
ΨΨΨΨΨ
「風哥哥,你出來……你出來……」藍羽菲啞著聲音拍打著門板,可仍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藍羽菲軟軟地滑坐在地上,無神地瞪著那褐色的門,她的聲音已喊啞,眼楮也哭得像核桃般,可沒用就是沒用,門內的那個人像是鐵石心腸一般,對于她的哭喊無動于衷。
又來了,羅璇風再一次把自己關在房中,除了幾瓶酒,只是這回他把自己關在那個女人曾待過的房間,一步也未踏出,足足過了一天一夜,而這回,他沒有再見任何人,房門也鎖緊無法推開,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急壞了所有人。
不!她不甘心!她絕不容許看他這樣的男子為個女人頹喪、灰心、墮落至此,而她也絕不放棄他,更不讓他再把她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她重新振作,舉起手正要繼續叫喊時,另一只溫熱的手包住她的拳頭。
她瞪向王威。「放開!」
他抿唇,不理會她的抗議,硬是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你干麼?」她驚慌失措地掙扎,可當她整個人懸空,而且發現王威一點都不受影響的穩穩抱住她,這才發現他比她想像的還要強壯、有力。
她被他帶到房子另一側的大書房,還未不及回神,整個人就被扔在椅子上。
「你干什麼啦?」她扯著喉嚨喊道,可惜發出的聲音像鴨子叫一般,一點威嚇之力都沒有。
王威從旁邊的椅子上抱起一堆文件夾丟到她面前。「好好看。」
「這是什麼?」
「你上次只有看到盧靜竹的‘現在’,我現在要你看她的‘過去’!」
她別過臉,表情倔強。「我對她已經知道夠多了,不用再看,」
他抓住她的肩膀,逼她望著他。「你必須看!這事關你們三個人,若你想做好璇風的妻子,就必須明了,要不!像現在的情況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你永遠會被當做長不大的孩子,被他關在門外,不讓你進入他的心!」
她傻住,不相信事情會有這麼嚴重,只不過是一個女人……她瞪著那些文件夾,仿佛那些是怪獸。
一而再、再而三……她臉色倏地變得慘白。
「上回也是因為她……」想到那一次,風哥哥望向窗外那孤寂、遙不可及的側面。
「沒錯!」
藍羽菲咬著下唇,手微顫地去打開那文件,有片刻時間,她眼前只是一片模糊,努力眨掉淚珠,開始逼自己讀了起來。
整個房間,除了紙頁翻動聲外,只有時鐘規律的滴答聲。
滴答!滴答!滴……
「……我不懂。」讀完後,她困惑地皺起眉。
「當初風哥哥既然是因為她而離開學校,那又為何會對她……」
「他因為她什麼?」
「就只不過偷了一個橡皮擦……天!台灣的學校怎麼會那樣不講理?居然為了這點小事就要趕風哥哥離開學校?」在看到盧靜竹過去的檔案時,同時也看到了羅璇風,發現他年少所遭受到的不平等對待,很讓藍羽菲氣憤。
「我懷疑是學校趕老板走的。」王威聳聳肩,跟在他身邊多年,從來就只有看到他不要,也沒見過他讓人有機會不要,可這回……
「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威走到書桌後面,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木箱子。「認得這個?」
藍羽菲蹙眉。「當然!這是風哥哥隨身都會帶著的東西,」
「知道里面是什麼?」
「不知道!」藍羽菲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風哥哥一向不準人去翻動的——你好大的膽子,敢私自動拿?」
他沒有說話,只是打開木箱蓋,當藍羽菲看到里面的東西,臉色頓時變了。「……橡皮擦?」里面有快近百個橡皮擦,她不敢置信地抓起幾個審視。「為什麼上面的圖案全都是史奴比?」
王威吸了口氣,「我跟在他身邊多年,發現他有個癖好,每當他到一個國家,他會刻意去逛當地的書局,為的只是找圖案是史奴比的橡皮擦。」
天!她從不知道風哥哥有這樣的愛好,一個好詭異的喜好,她吞了口口水。「每個人都有搜集東西的習慣,風哥哥只是湊巧喜歡史奴比的橡皮擦。」
「我以前並不知道原因,如今我都明白了,」
「明白什麼?」他清楚,她可糊涂了。
「從他們以前的同學口中得知,當年,老板就是偷了半個盧靜竹的史奴比橡皮擦,」
藍羽菲臉色慘白,她不敢置信地膛大眼楮,然後她開始搖頭,「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看到他嚴肅的表情,令她的心更寒。「你是想告訴我,這些年風哥哥像瘋子一樣搜集史奴比橡皮擦,是因為她的緣故。」
「是的。」王威慎重地點點頭。「盡管這些年老板從未跟盧小姐踫頭,但……盧小姐一直在他的心中,始終未曾離去。」
未曾離去……
「你……想告訴我,他這些年一直都在想她、愛她,未曾忘懷過。」
「……恐怕是的。」
藍羽菲視而不見地望著前方,她發現原先為自己所構築的美好未來,正開始瓦解中,而她無力去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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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去哪兒?」蘇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女子,才半個月不見,除了表情看起來有些憔悴外,沒什麼異樣,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不同,她似乎變得更透明,仿佛一踫就會碎了,她突然擔心了起來。「愛麗絲……」
她笑笑。「叫我靜竹吧!從今以後,我不會是愛麗絲,也不會再躲在這個名字後面尋求庇佑了。」人已經被拉出來,無所遁形,想再縮回去。當做一切都沒發生,回到過往是不可能的,她已經無法再對其他男人坦然以對,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
強烈的道德和理智全冒出了頭,真實的她是厭惡這樣的事,而過去之所以會做,只是為了懲罰自己。
「靜竹……」蘇凝視她,這麼說她打算用最真的自己面對這個社會,天!那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她是那樣的弱不禁風,她可以面對這一切嗎?
「我真不該讓羅璇風帶你走,我以為他可以給你幸福,這個狗屁男人!」蘇憤憤地拍了下桌子,懊惱極了。
在不期然地听到他的名字時,盧靜竹整個人有片刻失措,為了掩飾,她舉起眼前的熱茶喝了一口,平定了心神。「不!不怪他……這些日子他待我極好,而且很尊重我,是我自己想偏了。」說沒埋怨是騙人的,但她真的不恨他,她氣自己的部分比較多。「而且若不是他,恐怕我還走不出來。」她勉強自己露出歡顏。
「我想我會到處去游歷看看,不為自己設下任何的目的……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想看更多、想去更多的地方。」眼神不自覺地飄向遠方,思緒盡是那一片蔚藍如寶石的大海,以及略帶熱氣的微風。
蘇微愕,望著她,情緒有說不出的復雜,有心疼、有不舍,但也明了了一件事——她肯走出為自己設下的監獄了,想要去外面看看了。
伸手握住她的。「那要多保重,小心一點,錢的事……因為你臨時說要把股票賣出,我手邊現款有限,過些時日我再把余款匯過你。」
「沒關系,是我不好,匆促下了決定,讓你麻煩了。」靜竹歉然他說道。
「自家姐妹說這些干麼?」眼眶有些紅了。
「舍不得你倒是真的……不管未來如何,只要這里有我,‘楓花’隨時都可以成為你的避風港。」
「蘇……」再也忍不住了,靜竹向前緊緊擁住這個在感化院認識,一起吃苦、打拼的好朋友,這才發現自己有多幸運,可以踫到一群有情有義的朋友。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把自己逼進死胡同去了。」
她听了,眼淚掉得更凶。「……嗯!」
「‘楓花’不營業,為你開個歡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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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羅璇風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外,看起來與之前無異,令王威暗暗驚訝。
他還以為出關的會是一個黑暗的邪魔。
他命下人準備餐點,然後坐在餐桌前,安靜進食,食量出奇的好。
「小羽呢?」冷不防地問道。
「她在房間里。」這對未婚夫妻像是在玩輪流的游戲,他出關後便輪到她閉關,當然,他承認啦!若不是他自作主張把那些資料拿給羽菲看,或許不會有現在的情況。
靜了一下。「她還在生氣嗎?」
咦?王威微訝地看向老板,本以為他會對羽菲「逼走」盧靜竹一事大發脾氣,沒想到他竟會關心她的情緒?
「生氣,或許……不過她應該有更多的傷心,」王威謹慎地說道,發現老板居然還會對那丫頭關懷,這一點竟然奇異地令他感到刺痛。
是嗎?羅璇風沒再開口了,他把眼前的食物吃光後站起來。「我去看看她。」
「嗯!」
藍羽菲坐在梳妝台前,一動也不動地注視鏡中的自己,當她听到敲門聲時,火大地吼道︰「王威!你可不可以不要來煩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像一只火雞,告訴你,再吵我,我就把你丟到火爐中烤!滾開啦!」她現在最恨的人不是羅璇風,而是那個拿出「調查結果」給她看的王威。
她為什麼要理會別人的「真實」?她只要在乎自己所知道的「真實」就可以了,所以她現在非常,非常氣王威,干麼要讓她知道那麼多?難道他不知道有時候無知也是福?
「小羽,是我!」
咦?是風哥哥,他肯出來了?頓時淚水蓄滿了眼眶,她忙不迭地跑去開門,然後想也不想地撲進他懷中。「風哥哥!」
羅璇風溫柔地擁住她,「對不起,讓你難受了。」
他的溫柔正是她所需要的,哇地一聲便大哭了起來,羅璇風不斷拍著她的背安慰她。「對不起。對不起……」他輕輕低喃。
隨後而來的王威突然覺得這一幕很刺眼,竟有種想沖上去拉開兩人的沖動,趕緊別過臉,深深呼吸後便默默地離開,他們的空間並沒有他介入的余地,他苦澀的認知到這一點。
羅璇風攬著羽菲縴細的肩膀走進房間,一直等到她平靜下來,才松開他的懷抱。
「風哥哥……」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抱歉!我該早點告訴你的。」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的溫柔讓她的心燃起了希望,莫非風哥哥想通了,知道自己才是他最疼愛的?「沒關系!別再說了,我知道——」她咬著下唇。「你是因為過去的情誼,才要救她月兌離火坑、對她好的——所以我現在一點都不怪你,真的,」
羅璇風靜靜望著她,眼底有絲復雜。「謝謝……」他低聲說道。
之後是一片沉默,不知怎地,氣氛浮動著一絲詭異,藍羽菲敏銳地感覺到,尤其看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突然間,她不想跟他談話。
「風哥哥,我這次出門也太久了,待會兒我就回家……」她邊說邊拉開兩人的距離。
「小羽……」
「我爸爸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知道我回印尼而沒回家去,他一定會很不高興。」
「小羽……」
「這次我在台灣有買好多好有意思的紀念品。你也有,我拿給你看……」她蹲下去翻動行李。
「我們解除婚約吧!」
所有動作靜止了。
羅璇風充滿歉疚地望著她,他真的不想傷害她,可這個情況繼續下去,藍羽菲跟著他,傷害只會愈大,不會有什麼幸福可言的。
「我不要!」藍羽菲僵直身子站起來,背對著他。
「對不起……」他閉起眼楮,逼自己硬起心腸,「你還年輕,絕對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愛你、更能給你幸福的男人!…
「我不要!」她霍地轉過身子面對他,頰上再度布滿淚水。「除了跟你在一起,要不,我沒有幸福可言。」
他走到她向前,伸手欲踫觸她,可她退了一大步,讓他的手懸在空中,她用控訴的眼光瞪著他。「不要說我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對!我或許有很多事都不明白,可是唯獨對愛你這件事,我一直都很清楚,這份感情,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他的喉嚨像被一塊石頭梗住,他是何其幸運,這些年來有人如此真切的愛著他,而他也愛她——如自己的親手足呀!
他深吸口氣。「你是個好女孩,值得男人全心全意對待你——一輩子,如果我可以做得到,說什麼都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任何人。」
藍羽菲聞言往後倒退了一步,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的心。」
羅璇風苦笑。「我的心……早在十幾年前就遺落在那個女子的身上,從沒收回過,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藍羽菲重重地跌坐到地上,這話——無疑給她宣判了死刑。
「為什麼……為什麼她可以得到你的心?」她喃喃地問道。「就只因為她比我早出生……比我與你更早相遇?」
誰說愛情沒有先來後到之分?人家說舊不如新,為何她是新不如舊?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是她,為什麼還是抵不過?她不明白。
「若是我能解釋就好……」他閉上眼楮,腦中閃過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于,無論是過去那個豆蔻少女,或是現在的成熟嫵媚,她的每個呼吸、一顰一笑,都深深牽動了他的靈魂,讓他有幸福感。
他在想什麼?為什麼可以有那樣溫柔的表情?藍羽菲咬著下唇,一股酸澀涌上突然之間,她希望自己還是過去那個沒長大、不懂事的小女孩。
長大了,就會知道很多事,包括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
「如果——你真‘曾’把我當做女人愛上我……而不是一個妹妹的話,是不是就不能那樣輕易把我放棄?」她哽著聲音問道。
他睜開眼,定定望著她,眼底除了歉疚還是……歉疚。
「我將會永遠愛你——如我至親的手足。」
除此之外,就不會再多了嗎?長久的靜默,令她不得不正視真實。
她閉上眼楮,可這回沒有淚水因為流太多了。
仿佛過了一世紀,她睜開眼,直視進他的。
「我懂了……我們解除婚約,我會——讓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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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才叫做自由?
隨時踏浪、戲潮?
什麼也不做的就只是躺在草皮上看著天空的浮雲?
還是……?
不知道!
她已經忘記自由的真正感覺是什麼?放棄太久、太久了,久到不知該如何分……
足踏著微熱的海沙,听著海浪隆隆奔來的聲音,眼楮看的是一片無止盡的灰藍,可心里卻一直懸掛著許多沉甸甸的東西。
無法開朗、無法歡笑、無法……感到自由。
當以為走出一切時,卻發現只是——自以為是,人仍在那籠中。
面對著大海,她慢慢跪了下來。
有人可以來救她嗎?她吶喊著!
隆隆的海浪聲——
你可以再來救我嗎?再出現在我的身邊嗎?她對心中一個未喊出的名字低語問這。
隆隆的海浪聲——
她抓起一把沙,默默看著它們從指間落下,像瀑布一般,很快地,掌中只有幾粒黏附在上面的沙晶,然後她又反覆同樣的動作,試著想留住那沙,卻發現——沙是不能用力掌握的,握的越緊,它就掉的越多、越快,用手捧著沙,是最不會掉的,可當風吹來,便有沙粒去拜訪眼楮、嘴巴。
沒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她暮地領悟到這一點,其實她可以用很多的方式去面對自己的人生,緊握,放開,或是……捧著,都行!
但——她必須自己一個人去走、靠自己的力量去獲得真正的自由。
旁人只能陪著你,卻不能完全引你出來。
而她若想得到自由,她就只得去做一件事,一件早在八百年前就該做的事!
拍拍手掌,將沙粒抖落,然後直起身來,望著大海片刻,然後轉過身,朝離海越遠的地方走去。
她——該去做了!
ΨΨΨΨΨ
「沒想到你居然會答應解除婚約。」王威走到正看著大海的藍羽菲身後,
她沒有吭聲,
王威在她身邊的沙灘上坐下來,沉默地望著前方大海。
「嗯!一得知她的行蹤,他便搭自用飛機走了。」事情都已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用再瞞她了。
藍羽菲把頭擱在膝蓋上,無神地望著前方,原本該是充滿活力的青春臉龐,卻已有過于成熟女子的神態,讓他看得心一緊。
「你為什麼不跟他去?」
他聳聳肩。「這件事不需要我。」他已經做的夠多了,看到她因此而憔悴、流淚,就會令他產生一種無助、自責的情感。
藍羽菲瞥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你陪,我不會想不開的。」
「我不擔心這個。」
她皺眉。「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有這種感覺——不認為你會傷害自己。」
「誰說不會的?」她指向大海。「從我來這邊開始,已經產生無數次往里面跳的沖動。」
「但你沒做,不是嗎?」
「你就那麼想看我跳海嗎?」她怒目瞪他。
他搖搖頭,「你沒有理由在答應他解除婚約後跳海。」
「我不會為了報復他,想讓他後悔而跳海嗎?」她沒好氣地說道。
「你不會!」
羽菲嘴巴張了張,隨即合上,轉回海面,靜了半晌。
「就算……不答應,他也不會舉行婚禮,有名無實,我死守有個屁用?」雖然字句粗魯,可是語氣卻是異常的平靜。
「……」
她眼神飄向遠方。「你知道我為什麼自小就決定要嫁給他嗎?」
「因為他曾救過你?」他可以明白小女孩愛上自己的英雄心情。
她瞥了他一眼,有些愕然,沒想到他竟然能明白——「……當然這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抓起手中的沙子。
「那時的風哥哥,就像一匹孤狼,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雖他從不示弱,也不讓人親近,但他給我的感覺卻是那樣孤單寂寞,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一人存在,沒有任何溫情,也不知道快樂和歡笑是何物……除了在抱著那頂安全帽時,我才會在他身上看到一絲溫柔……」所以當她向羅璇風求證——
你最珍惜的那頂安全帽是她戴過的嗎?——
是!
霎時,她已無話可說了。
「看到那樣的他,總是會讓我很難過,所以從小我就立誓,我要給他快樂、我要讓他臉上有笑容……」說到這,她哽咽了。「我想成為跟他最親近的人……」所以她立志要做他的新娘。
王威伸手攬住她,她沒拒絕,她偎在他的肩頭啜泣。
哭了一會兒,很快又平靜下來,吸吸鼻子。
「所以我——願意放他走,只要——能幸福、快樂就好。」她目光盈然低吟。「即使那個女人不是我。」接下來除了海浪拍岸聲,以及海鳥的鳴叫,是一片的靜寂「你有沒有挖過蛤蜊?」冷不防,王威突然問她這樣的問題,他視線落在前方某一點上。
她眨眨眼,好不容易才把心思轉到他的問題,可惡,人家在傷心,這人竟在想別的事。「沒有!」她沒好氣地應道。
他突然起身,住前走了幾步蹲下,在左前方的沙灘上挖了起來,當她看到他舉起一枚時,不禁睜大眼楮,
「真的挖到了?」
「是呀!要不要來?這里很多喔!」
她禁不住好奇的也走向前,跟著他一起挖洞,愈往下挖,就可以看到好幾枚嵌在沙上的貝殼,頓時她忘了一切,歡呼一聲,開始挖了起來,然後捧了約五、六枚的蛤蜊。
「哇!真挖到了!」她興奮的露出笑容。
果然孩子性還重,他暗自欣慰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再來多挖幾個,我看這個洞有挺多的。」
「好……唉呀!」可正當她要找東西盛住這些蛤蜊時,猛地它們開口朝她噴了一臉水。
見她那臉狼狽樣,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讓她又氣又惱。「可惡!非把你們全煮成湯來喝!」說完後,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來。
待笑聲稍歇,王威踫了踫她。「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好男人,他們一定會全心全意的對待你。」
他那認真的語氣和聲調令她止住了笑,愣愣看著他,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隱藏在那副金邊眼鏡下是雙褐色充滿睿智的眸子,他是那樣溫柔且充滿了解地望著她,令她忍不住心顫、心酸。
淚水再度涌上,蛤蜊從她手上滑到沙地,她撲進這個了解她所有一切的男人懷中。「……再讓我……哭最後一次。」她哽咽道。
「哭吧!」他低語,「我會陪著你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在這溫暖的懷抱盡情哭著,哀悼她那未實現的夢想以及……已逝去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