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出來。」丞風拿著兩大袋的物品下了車,用腳把車門踢上,往外走了幾步後又旋回來。「呃……抱歉!就不請你們進屋子坐了。」他充滿歉意地說道。即將和茱敏踫面,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有外人在,更難以掌控,他不想讓人看笑話。
「沒關系,我們在這家咖啡廳坐坐。」李明德和伍楓橋不以為意地說道,他們都以為丞風和妻子吵架尚未和好,所以也不好意思去叨擾。
「謝謝!」
來到屋子前,他猶豫了一下,不知該按電鈴才好,或是直接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他舉起手,瞥見手上的腕表,此時是下午兩點三十分,這個時間,她應該帶著孩子在午睡,如果電鈴吵醒了他們……
他放下手,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後,樓下安靜無聲,他們人不是在樓上便是出去了,他側耳傾听,樓上亦是一片靜謐。
他先把東西隨意擱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四處打量,屋子依舊一如他每次回來般,井然有序,就像女主人的個性一樣,他苦笑著把東西從沙發上拿起來,只是東西拿在手上,他卻不知該放哪才好,遲疑片刻,最後,他決定女乃粉歸廚房,尿布歸浴室,接著便往屋後走去。
當他回到客廳時,冷不防和高舉球棒的茱敏打了照面,兩人各自大叫了一聲。
「哇!」
「呀!」
兩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是驚魂未定的表情。
他先恢復過來。「是我!我不是小偷。」
茱敏沒說話,只是張大眼楮,一臉慘白地瞪著他。
見她呆滯久了點,他不禁擔心地朝她走過去,不料,她卻像袋鼠一般地往後跳了開來,當她正眼看著他時,一開口就是——
「你混蛋!你知不知道我這一棒如果真打下去,會出人命的!」她氣得全身發抖,忍不住大吼道。
他被她的吼聲震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呃……我以為你在睡覺,所以不敢接電鈴,便自己開門進來了。」
「你要回來不會先說一聲嗎?」茱敏繼續朝他大吼。「你知不知道,你害我以為有小偷闖進來!」天!她終于明白三魂去掉六魄的滋味是如何了。
他愣愣地瞪著那根球棒,就差那麼一點,他就腦袋開花了!漸漸地,她的話流人他的意識中,他不禁皺起眉頭。「等等!你以為是小偷進來,還敢這樣下樓察看?」
「不然呢?警察至少要等五分鐘後才趕得到,這段時間當然得靠自己!」
「你報警了嗎?」
茱敏愣了愣,暗暗申吟一聲。「還沒時間打電話……」當她被樓下的開門聲驚醒,就已經嚇得全身發軟,頭重腳輕的,可一想到小偷有可能對兒子不利,立刻發揮母性本能,找到放在床邊底下的鐵制球捧,將孩子放在小房間中反鎖後,便立刻跑下來,想將小偷趕跑。
什麼!她居然會忘記報警這麼重要的事?「你搞什麼呀?這種情況你應該要立刻報警,並且在歹徒上樓前,把房間反鎖,然後盡可能搬東西堵住房門口。」他忍不住劈頭朝她吼道,一想到如果今天進來的不是他,而是壞人的話,他就不由嚇得全身冒出冷汗。
他的回吼令她眨了好幾下眼楮,很快地,她的眼眸燃起了熊熊烈焰,憤憤地走到他跟前,雖比他矮了快二十公分,可聲音和氣勢一點都不輸人。「你還好意思對我凶?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的跑回來,我也不會被你這樣莫名其妙的嚇到!」
「話是沒錯!我不該不跟你知會一聲就跑回來,但現在不是在談這個問題,重點是——你一個女人就這樣莽莽撞撞地跑下來跟歹徒面對面,甚至還打算以一根球棒對付人家,如果人家拿的是刀、是槍,怎麼辦?!你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何處?還有,你想過兒子的安全問題嗎?最起碼你應該有立刻打開窗戶向外面呼救的基本常識!」他朝她的臉大吼道。
嗄?她被他的吼聲震住,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但她已經快被他氣瘋了,根本不想與他理智對話。在听到樓上傳來女圭女圭的哭聲後,她回過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把孩子吵醒了!」話說完,棒子往地上一丟,便快步沖上樓去。
而他則沮喪地抹抹臉,該死!干嘛一跟她踫面,就火藥味十足,可思及她方才的魯莽,他仍心有余悸。
茱敏迅速來到房門前,可當她轉動把手時,才記起她剛剛已將門反鎖了。
慘了!她剛才一心只想趕走小偷,竟忘了將鑰匙帶出來。
「寶寶乖,媽咪馬上過來。」她著急地想先安撫孩子。
孩子听到她的叫聲,先是靜了一下,隨即又哭了出來,那哭聲讓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她趕緊又轉身沖下樓。
丞風見她像旋風一般的沖下來,並翻找著工具箱。「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也听見孩子的哭聲了。
「我……我沒把鑰匙帶出來,門打不開。」自責和焦慮的情緒再加上孩子的哭聲,讓她整個人都亂了。她沒心細找,索性把整個工具箱抱起,沖回樓上去,丞風則緊跟其後。
她拿起螺絲起子撬著鎖孔,試著把門撬開,丞風伸手想拿過她手中的工具。「讓我來。」
「不要!」她一手把他揮開,表情凶狠地轉向他。「都是你!你干嘛突然跑回來!如果不是你回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說完後,便又轉過身,固執的用自己的方法對付那個鎖孔。
她的話就像利箭般射進他的身體,令他難以呼吸。
都是你!
這幾個字多耳熟呀!?
所有的錯誤!所有的問題!都是你的錯!
他好想放聲大叫,把心中所有的郁悶和無奈傾吐而出,但兒子的哭聲,緊緊拉扯住他那已如絲般縴細的理智。
見到她拿起螺絲起子,大有把整個門鎖拆下來的舉動時,他阻止了她,以壓抑的冷靜口吻對她說道︰「你先別慌,應該還有備分鑰匙。」
「放哪里?」
「我去找,你等我一下。」他跑進主臥室翻尋,這房子是他父母購買的,過去偶爾才會來此住幾天,當他結婚後,他父母便將這房子給他,而他則讓茱敏和兒子住在這邊。
樓上有四個房間,但茱敏堅持不搬進主臥室,她和孩子睡在另一個小房間,工作則在書房進行,如果丞風在這邊過夜,便一人獨自睡在主臥室中。
「崇祺乖,媽媽馬上就進來喔……」在他找鑰匙的期間,她不停地出聲跟孩子說話,一邊焦急地看著手表,孩子已哭了兩分鐘,而她則覺得有若過了一世紀,她從沒讓孩子單獨一人那麼久過。
她默數著秒數,決定等三十秒後,如果他還沒有找到鑰匙,她就要把這扇門給拆了。
在房間里的崇祺愈哭愈大聲,聲聲有如針般穿刺她的心,她也急得快哭出來。
「找到了!」丞風拿著一串備分鑰匙沖過來,又花了十五秒找出正確的那一支。
門一開啟,茱敏立刻沖進去,把哭得亂七八糟的兒子抱起,哽聲說道︰「寶寶,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媽媽不好!」
崇祺見到母親,哭聲稍歇,可仍抽噎個不停,似在埋怨媽媽太慢來了。
她抱著兒子坐在沙發上,不停地柔聲撫慰,丞風也想伸手去抱兒子,想拍拍他的小肩膀︰告訴他——別哭了!爸爸媽媽都在你身邊。但他只能握住雙拳,極力克制住想要伸出手的。
終于,崇祺不再哭了,他靜靜地、安心地偎在母親的懷中。
整個屋子再度恢復寧靜。
丞風凝視他們母子,在這樣的氛圍下,他深深感覺到自己就像個局外人,完全沒有立足的余地。此時,茱敏抬起頭,視線和他對上,她的眼神復雜難懂,但,他相信,那是充滿指責的,並且明確地告訴他——他是不受歡迎的。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僵硬地說道︰「我因為出公差,所以能出來一趟,我買了一些女乃粉和尿布,就放在下面,你待會兒可以去看看。我的同僚還在外面等我,那……我先走了。」
在他說話時,崇祺轉過臉,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瞅著他。
已經三個星期沒見著面,依小孩的記性,想必早已忘了他是誰,丞風悲哀地想道。
他不敢過去抱孩子,深怕這一抱,就放不了手,朝茱敏點了個頭,便欲轉身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茱敏嘴巴動了動,終究沒出聲,倒是懷中的兒子不安分的動了動。
「叭……」一聲雖然微弱,卻不致錯認的呼喚,凍結了丞風的腳步。
他飛快地轉過身子,不敢置信地張大眼楮,只見兒子伸著小指頭指著他,抬頭對茱敏問道︰「叭?」
茱敏看了他一會兒,才點頭輕聲說道︰「對,‘把叭’回來了。」
丞風心跳得好快,激動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崇祺……會說話了?什……什麼時候的事?」
茱敏拿著毛巾,表情專注地為孩子擦去臉上的淚痕。「快兩個多禮拜了,現在他已經會發幾個簡單的聲音。」
「他……還認得我,知道我是他爸爸。」這項認知,令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能……讓我抱抱他嗎?」再也忍不住那份激動。
茱敏遲疑了一下,輕輕點個頭,將孩子交給他,崇祺沒有推拒,因為他已經被丞風軍服上閃閃發亮的鈕扣給吸引住了,一轉到父親的懷中,便開始拉扯著那些鈕扣。
「崇祺,再叫爸爸一聲,讓爸爸再听一次。」他柔聲說道。
可惜兒子很不賞臉,全心的和那些鈕扣奮戰,想要將之拔起來,丞風只好努力地和鈕扣爭取兒子的注意力。
茱敏悄悄退出,把房間留給他們父子兩個。
走到門外,看到散落一地的工具,不禁有些愣然,如果再這樣被嚇幾次,崇祺就要當沒媽的孩子了……
低子將所有工具歸位時,她听見丞風正對兒子解釋為什麼這段時間都不能回來看他——因為營中進行演習,停止休假等等,然後很慎重地道歉,要兒子原諒他。
無來由的,她感到一陣鼻酸,對他突然歸來的火氣頓時消弭許多,也直到此時,才能比較客觀地看這整件事。
這里是他的房子,他本來就有權利進來,只是她還不習慣他在非假日時出現,感覺就像士兵還來不及穿上盔甲就遇到敵人突襲,讓她措手不及,而這幾乎逼出她最惡劣的反應。
抱著工具箱走下樓,把箱子放進櫃子後,起身走到浴室洗手。當她看到架上擱著兩大包新的尿布時,她閉上眼楮,想起自己剛剛對他狂吼的話,強烈的羞愧感襲來,她怎能把所有的錯都歸到他的身上?
他的指責並沒有錯,她的確太過沖動了,今天可以說是僥幸,但如果真有什麼萬一的話……她用力抓住水槽邊,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該為方才月兌口而出的話向他道歉的,但是……她抬頭望著鏡中的自已,早已習慣戴上冰冷的面具面對他,早已決定今生今世不會諒解他,但也不會報復他。
他們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
這輩子,她只容許那樣一次牽扯,除此之外,他不會在她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
但,這份認知,常常面臨動搖,尤其在看到他與兒子相處時的模樣。她的心就像被無數只小手揪著,有感動也有感慨,會忍不住想向他示好,與他一起快樂地逗著兒子玩。
而這情形總會讓她忍不住想起他們曾經共享的友誼……
只是在回想過去的同時,亦讓她忍不住想起那個她曾視為姐妹,如今卻已成陌路人的手帕交。
原本柔軟的心便會因此而再度硬了起來,今非昔比呀!
她轉開水龍頭,快速地掬水往臉上潑。
「我得走了……」
茱敏重整心情後,走出浴室便見到丞風抱著孩子在外頭站著。
有那麼一刻她很想為方才的無禮向他道歉,可是一見到他的臉,所有的話語就全硬在喉中,怎麼也無法開口對他說抱歉。
「……不跟孩子多玩一會兒?」
丞風搖搖頭,戀戀不舍地看著懷中的小寶貝,雖然方才逗弄半天也挖不出半個「叭」字,但看到他露出小門牙的笑容,伊伊啊啊用著他無法解讀的字匯和他「交談」,他就感到心滿意足了。
「我……有朋友在外面等著。」可以的話,他多想抱著孩子一起走,但那是不可能。
茱敏听了默不作聲,過一會兒,她伸出雙手,崇祺自動地朝她傾過身子。突然空了的懷抱,令丞風涌起強烈的失落感,孩子的乳香仍充斥在他的鼻息。
對于這回他宣告離開,她竟不似往日那樣無動于衷,甚至……不舍?
不行!她不可以!
硬是把那怪異的情緒壓下,她簡短地道︰「嗯……慢走。」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而她冷淡的話語,將他的怒火再度挑起,他真不知自己何時會克制不住地沖上前將她掐死。
他握緊拳頭,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不用你趕,我也會識相的離開。」他閉了閉眼楮。「這個禮拜六我就不回來‘嚇’你了。還有,雖然你听不進去,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不要自以為很了不起,什麼都能做!逞強的話,今天這種狀況還是會發生,就算你想當英雄,也請多為孩子著想,現在的壞人不是一根球棒就打得跑的!」冷冷說完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不敢再看孩子一眼,深怕多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瞪著那扇已被重重關上的大門,茱敏感覺到心頭那一扇微開啟的小窗,也再度合起來。
她該感到如釋重負嗎?
于情于理,她是應該這麼覺得的。
抱起懷中的寶貝。「肚肚餓了沒?媽咪泡……給你喝好不好?」她柔聲問道。
崇祺咧嘴露出幾顆小乳牙,呵呵直笑。
旋身走向廚房,在短暫的漣漪過後,她很高興再度回到只有她與兒子的兩人生活。
她——真的很高興……?!
伍楓橋和李明德正喝著飲料,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遠遠地就看見雲丞風鐵青著臉朝他們走過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西線戰事仍未休。
三人坐上車後,氣氛短暫的冷凝,最後是伍楓橋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
「怎麼你跟你老婆還沒和好嗎?」
像過了一個世紀,雲丞風才發出冷笑說道︰「和好?你去叫豬學跳舞還比較快!」
嗄?怎麼會這樣做比喻?
「有那麼嚴重嗎?女人嘛,不就那麼一回事,夫妻床頭吵,床尾和。」李明德哇啦啦地說道。
雲丞風表情木然地轉向窗外。「我跟她的問題……從來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從來就不是……」他幽幽地說道。
李明德和伍楓橋互看了一眼,同意一句老話——「清官難斷家務事」,還是少插嘴為妙。
丁敬亨牽著狗慢慢走回家。
吃過晚飯後,帶著小狗到附近去走走,已成了習慣。
季節即將回春,但在山上,晚上依舊風寒刺人。在即將到達家時,遠遠地就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門口徘徊著,丁敬亨放慢了腳步。
借著家門前的燈光,他可以認出那是寶貝女兒丁月華的前男友——雲丞風,他正按著電鈴。
一會兒,對講機傳出月華母親的聲音。「哪位?」
「丁媽媽,是我,我是雲丞風。」
對講機的另一頭靜了半晌,再度開口時,聲音了無溫度。「你怎麼又來了!有什麼事嗎?」
「丁媽媽,我想知道月華——」他話還沒講完,丁母的聲音已經再度響起。
「我們家的月華已經被你氣得跑到美國去,你還想怎樣?」如針般的話語不留余地射向他。
「我……」他閉上眼楮。「丁媽媽,可不可以告訴我月華她現在好不好?」
「怎麼會不好?你放心,沒有你,她依然可以過得很好,這樣還有問題嗎?」那尖銳的話語極為傷人。
「那……丁媽媽,您可不可以告訴我她——」話還沒講完,丁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沒空跟你羅嗦,你都已經結婚,孩子也生出來了,所以別再來纏我們家月華,听到沒?」丁母講完後,便「喀地」一聲掛上對講機,留下一片靜寂。
丞風默默仁立在對講機前,心情沮喪不已,被人如此炮轟,又有何顏面再待下去?他轉過頭朝摩托車走去,可隨即停住。
不!他不能就這麼放棄,他跟月華……旋過身,再度走回對講機前,舉手欲按電鈴——
「丞風!」身後傳來了呼喚。
他轉過身,看到來人後愣了愣。「丁叔叔……」
「嗨!丞風,好久不見了!」丁敬亨牽著的狗,也親熱地靠向他,似在表示歡迎之意,讓他心頭一熱,狗還記得他呢!或許是過去他到月華家時,總會記得帶向給它吃的緣故。
丁敬亨上下打量他一會兒後,露出稱許的笑容。「你現在還在當兵嗎?」
「是的,我——」
「在哪當兵?」
「本來在豐原,後來移防到台中大肚山。」
「台中呀,」丁敬亨笑道。「嗯!當過兵就是不一樣,你看起來更成熟穩重了。」
丞風知道禮貌上應當再多寒喧幾句的,但他已經等太久了,不想再等了。「丁叔叔,您可不可以告訴我,月華她人現在在哪里?在哪一個學校讀書?」問題如機關槍般疾射而出。
丁敬事看了看他,然後搖搖頭。「何必問呢?」
「不!丁叔叔,再過幾個月我就要退伍了,到時我就可以出國,也能去找月華了。」丞風急切地說道。
丁敬亨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定定凝視眼前這個器字非凡的男孩子,他和月華的媽媽都很清楚女兒跟這個大男孩之間所發生的事,尤其是那一次攸關三個人命運的意外,雖然不能把所有的錯推給丞風,可女兒因此受到極大的傷害,憤而離開台灣遠渡重洋去留學也是事實,他們自然心疼女兒得面對這一切,所以丁母對丞風的敵意才會如此強烈,而他則是看不過去,才忍不住出聲的。
「你都已經結婚了……」
「結婚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名分,除了這個目的之外,別無他意。」丞風無法壓抑的激動聲音清晰地在周遭回響。
這里是陽明山高級住宅區,雖說平時有不少房子都空下來養蚊子,直到假日才充滿了生氣,但丁家在此也算有頭有臉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丁敬亨再度牽著狗領著他朝社區附設的小公園走去。
丁敬亨是一家即將上櫃的科技公司大股東,學識淵博,沒有一般商人的市儈和勢利,雲丞風和丁月華交往之初,常有機會與相當保護女兒的丁敬亨踫面,當初如果沒通過丁敬亨那一關,他是休想從月華的追求者升格到「正式」男友。
丁敬字是位可敬的長者,丞風也曾認為他將會是自己的第二個父親,因此對他有如對自己父親一般的敬愛與尊重,哪知……
在小公園的樹林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台北城的萬家燈火,這里是看夜景的好地方,但此時他無心欣賞。
「丞風,當你同意讓那個孩子生下來,並以結婚的方式‘負責任’時,事情就已經不是那麼簡單了。」丁敬亨輕嘆一聲後,開始說道。「當初你不也是抱著一定的覺悟才睜著眼楮自願走進去的?」
丞風啞口無言,丁父的每一句話都像榔頭敲打在他的心上,捶得他胸口郁疼。
「我現在不是以月華父親的身份在跟你說這些,而是以男人對男人的立場!要知道,孩子生出後,就注定是你一輩子的責任,如果你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就該明白這一點,你必須對生育你孩子的妻子還有家庭負責!」
他知道!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的愛情、他心愛的女人……
欠茱敏的,他已經排了老命在還,可她不領情,他又能如何?她不要他在她的身邊,不希望看到他,既然如此又何必「自作多情」呢?他能一直把生命浪費在求得她的原諒上嗎?
身為崇祺的父親,他永遠會盡一份責任與義務,但他也有權去追求幸福呀!不是嗎?
「再來我就要以月華父親的身份說話了——」話鋒一轉,丁父的言辭轉為嚴厲。「我很欣賞你,也希望月華和你有這個緣分,但事已至此,你也做出了選擇,所以月華當然只能退讓。讓你對另一個女人負責!」
不!他不要她這種退讓!他要她站在他的身邊,陪他度過一切難關!丞風在心中狂喊道。
「月華從小嬌生慣養,從沒吃過什麼苦,如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跑去國外念書,雖說現在交通發達,想飛去美國看她隨時都可以去,可想到她一個人在外面過著沒親人照顧的日子,我跟她媽就很心疼,真的很氣你!」
「我……」丞風頹然不語。
「她會做出離開你的決定,也是很痛苦的,有好幾個禮拜,她吃不下也睡不好今她已在那邊重新過生活,專心在課業上,這是我們所樂見的。」
重新過生活?!這五個字足以令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忘了他們的過去,就可以重新過生活了嗎?
丁敬亨看到眼前這一向器宇軒昂的大男孩,如今有如喪家之犬,原本飛揚的自信全然不再,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心中也著實不忍。
「你就听我的勸,也忘了過去,放開一切,好好的跟你的妻子和孩子重新過日子。」
「如果放不開呢?放不開又該怎麼辦?」丞風前前低語道,面對未來,他只覺一片茫然。
丁敬亨默默注視他半晌,最後無奈地嘆口氣。「我會和月華說起這件事的,如果她想跟你聯絡的話,我再通知你,好嗎?」
明知這話只是說來安撫他,但仍有如一劑強心針,只要月華肯和他聯絡,那就還有一線希望。丞風深深地向丁敬亨鞠個躬。「那就麻煩您了,丁叔叔。」語畢,便挺著胸膛,邁出在軍隊訓練出的步伐,頭也不回地離去。
當摩托車的引擎聲漸行漸遠,丁敬亨才邁著沉重的步伐朝自己家門走去。
知女莫若父,他這個女兒不會這麼容易原諒人的……
一聲長嘆幽幽地隨風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