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打算繼續听下去,齊紹白直接收了線,而話筒這端的張麗英簡直氣炸了,「這孩子是怎麼了?我話都還沒有說完就掛我電話,我都已經答應人家了,他怎麼可以讓我這麼沒面子!」
「我就跟你說那樣是不行的,老想逼兒子照你的心意做,他遲早會反彈。瞧,現在不就開始反抗了。」齊海濤自從得知自己罹患胃癌後,就不太管事了,很多事情也看開了。
「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他好,怕他一個人太辛苦,希望有個人可以幫他,找個條件好的女孩子有什麼錯?以他的年紀早該傳宗接代了。」張麗英委屈地說著。
「說到傳宗接代,嘉齊那孩子,應該上小學了吧?」對于當年和妻子一起將兒子那一家三口拆散他是有些愧疚的,特別是在生病後,他徹底領悟家世並不重要,能幸福才是最好的。他因此改變心意,同意紹白回台,若他能尋回記憶,尋回媳婦和孫子,大家也都不會有遺憾。
「嘉齊……」張麗英這才想起那個被她遺忘的孫子,「說好不要提的,要是被紹白發現,他會怪我們的。」
「怎能不提,到底是我們齊家的子孫,我這身體也不知道能撐多久,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該把那他們找回來。」
「找回來?」
「是啊,你難道都不想念我們的孫子?真的一點都不想把那孩子找回來?」
是不想,一想到那孩子的母親是沒半點家世背景的沈茉馨,她就不願意和他有太多牽扯,「讓我考慮考慮。」
「你就好好考慮吧,但是別讓我等太久,我這身體可是等不了太久的。」
「嗯……」丈夫一席話,讓張麗英整個陷入天人交戰里。
在校園里,一個人閉目回想,一個人散步,一個人想象著兩個人曾經一起做過的事情,但他想很多,收獲卻很少。
齊紹白在校園里晃了大半天,耗去許多時間,卻沒有想起任何片段。
離開校園時,太陽已經下山了,他才想到,自己從中午開始,都沒有吃東西。
他本來想隨便找個地方吃飯,可車子開著開著,卻不自覺開到沈茉馨的咖啡館附近。
停下車,他並沒有馬上下車到咖啡館找沈茉馨,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要自己一個人努力,等有了一點成績之後,能和她自然相處,而非像現在因缺少了一部分,有著距離的相處,那時,再決定下一步。
但是,越努力回想就越想念,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腦袋里面她的影像到底是過去殘存的記憶,又或者是現在對她的想念。
這幾年,沒有一個女人能進到他心里,沈茉馨是第一人。
在車里呆坐了好久,他還是下車了,走進狹窄的巷弄,來到茉香咖啡館外頭,從玻璃窗的一隅看著咖啡館內的動靜。
因為過了吃飯時間,又接近要睡覺的時刻,咖啡館里的客人不多,通常這時候就是沈茉馨他們吃晚餐的時間。
這時間吃飯對他們來說是再正常不過,因為一般吃飯時間的客人多,他們得等忙完了才能安心地吃一頓飯。
沈茉馨手藝好,輕輕松松就能完成幾道色香味俱全的料理。
看著她將飯菜一一端上桌,齊紹白突然覺得饑腸轆轆。
一個人的時候,可以享受一個人的寧靜,以前他習慣一個人用餐,在吃飯時完全放松自己,不希望被別人打擾。但是,現在他卻一點也不想一個人吃飯。
所以明明很餓,腳卻像生了根似的走不開。
仿佛有著心電感應,沈茉馨回頭了,和他四目相交。
每次目光相遇,他們之間仿佛總是會產生一種特別的電流,不會把人電得暈頭轉向,而是溫暖得令人覺得心酸。
如果沒有遺忘,他此刻該輕松加入那個歡樂的氛圍內,不需要躊躇。
「爸爸!」沈嘉齊也發現他了,熱情的沖上來開門,把他往屋內拉。「爸爸和我們一起吃飯,今天媽媽煮了很多好吃的菜喔!」
「是嗎?」他抬頭望著她,滿心期待地問︰「可以嗎?不知道你歡不歡迎我這不速之客?」
「小齊,替爸爸拿碗筷,我去端湯。」
咖啡館里最靠近廚房的桌子,一向是他們的餐桌,菜色、擺設與往常沒什麼兩樣,但是現在多了齊紹白,氣氛卻變得不太一樣。
因為阿桂休假,餐桌上只有他們一家三口,沈茉馨感覺好像回到了他們一起生活的那五年,記憶依然鮮明。
「不能偏食。」齊紹白雖然這樣跟沈嘉齊說,但是還是一口接一口地把他從碗里挑出來的紅蘿卜吃掉。
她看到這一幕,以為他記起了什麼,忍不住問他,「你想到什麼了嗎?」
「想到什麼?」
「沒有嗎?我剛剛看你把小齊挑出來的紅蘿卜吃了,還以為你想到了什麼。小齊從小就不吃紅蘿卜,你每次都叫他不可以挑食,但最後還是自己把紅蘿卜吃了。」她再度跟他說起多年前的故事。
「是這樣啊。」
原來只要是用心做過的事,就會成了習慣,即使失去了記憶,卻會在潛意識里記得,就像愛情,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他還是被她吸引,並且把自己帶到對方面前。
但,想到那些被遺忘的美好,總是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遺憾,「我要是記得就好了。」
「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吃飯吧。」怕他又想到頭疼,她很快的轉移話題。
這一晚,是齊紹白送沈茉馨和沈嘉齊回家的。
一開始是因為小齊有功課不懂,她又忙著收拾準備打烊,所以齊紹白就留下來陪小齊做功課。
後來小齊寫完功課,和他玩了一會兒電腦,不久小齊就睡著了,為了讓小齊好好睡覺,他自告奮勇要送他們回家,一開始她是拒絕的,但似乎連老天爺也在幫他的忙,她的車竟拋錨了,不得已她只好同意讓齊紹白送他們回家。
回到家後,也是他把小齊抱上樓的,這時候,她不得不承認,有男人在真好。
把沈嘉齊放到床上後,兩人悄悄的退出房間。先前來拜訪頂多到大門外,這是齊紹白第一次踏進沈茉馨母子倆的住處,他下意識打量了屋子。
客廳擺設很簡單,沒有過多的裝潢、沒有高檔的家具,但是看起來很溫馨,也不至于給人太簡陋的感覺。
牆上貼著一張長頸鹿的身高表,上頭寫著密密麻麻的日期,顯然是在替小孩的身高做紀錄。
在另一邊,有個手工的布告欄,上頭貼著許許多多沈嘉齊參加活動的照片,他忍不住傾身上前看個仔細。
小齊在某活動上表演的照片、小齊參加校外教學的照片,還有小齊拿到的獎狀,那些東西,就像在告訴他,他錯過了什麼。
看著照片,想著自己沒能陪著兒子成長,他的心情頓時蕩到了低點。
「小齊有埋怨過我這個不負責任的爸爸嗎?」
「沒有,如果他對你這個父親有怨懟,就不會那麼輕易接受你。」她之所以敢說得這麼肯定,是因為小齊到現在都不親近許醫生,他的喜惡非常明顯,也非常難改變,就像他。
當然父子親情是天性,那也可能是牽引著他們父子的主因。
「小齊會那麼輕易接受我這個父親,應該要謝謝你,我想,這是因為你從沒在他面前抱怨過我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的關系。」他知道,小齊不討厭他最大的因素是她。
父母的言行對孩子有很大的影響,如果她一直說他的不是,小齊今天很可能就不會喊他一聲爸爸了。
他說的沒錯,她確實沒在小齊面前抱怨過他,但她那麼做不是為了讓他感謝她,只是不想破壞一起生活的那五年的美好記憶。
「你不用謝我,我只是不想影響小齊的身心發展,時間已經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兩人在同一個空間里,獨處久了,還是讓她不自在,尤其是面對齊紹白那毫不掩飾的專注目光,她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不能留在這里一晚嗎?」
「當然不行!」听到他的要求,沈茉馨整個神經都繃緊了。
「我可以打地鋪。」
「還是不行!」
「為什麼?」他逼近一步,離她很近,目光如炬。他看得出來沈茉馨很緊張,而他喜歡看到她因為他的靠近而緊張的樣子,那表示她對他很在意。「以前,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沒錯吧?」
「你想說什麼?」他一靠近,她就後退。
「如果我們也能像以前那樣,一家三口同住一個屋檐下,也許能刺激我的大腦,說不定能幫助我恢復記憶。」
他說的很有道理,沈茉馨差點就要答應他,但是理智把她拉回現實,她很快就想起,他們的關系已經有很大的不同。
「很抱歉,這個忙我沒辦法幫。」
「為什麼?」眼看就要成功,卻突然被潑了一頭冷水,齊紹白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因為我們已經離婚了,也是這個原因不方便留你住在這里。」她拉開門,強迫自己下逐客令。
一如往常,沈茉馨起了個大早,準備去市場采買,可是一打開門,卻看到齊紹白坐在地上,靠著牆壁睡覺,當下淚水差點就沖出眼眶。
她一直以為離婚後只有她一個人在痛苦的過日子,所以一直不肯給齊紹白好臉色看,不肯承認自己已經原諒他,維持若即若離的狀態,說到底就是怕自己會再度受傷害。
事實上,他也一樣過著痛苦的日子,什麼都不記得並不是他的錯,可她卻一直安個負心漢的罪名給他。
現在看到他坐在地上睡覺,讓她覺得自己很壞,是個心胸狹窄的女人,因為受苦了,所以也想讓傷害她的人吃點苦頭。
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有必要這樣彼此傷害嗎?
而他若真的是無辜的,她的堅持不就更無意義?
「紹白,起來吧。」她伸手輕觸了下他的臉,把他叫醒。
齊紹白張開眼,看到她時愣了一下,「茉馨……」
「怎麼不回去睡?」
「昨晚我坐在地上,突然想知道我以前有沒有做過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情,而被你處罰不許進門,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有想到什麼嗎?」
「很可惜,還是沒想到。」他站起身邊道。
她瞅著他,發現他說沒想到時,臉上隱隱露出一抹失望,而且,心情好像也變沉重了。
只要細心點,就能發覺的啊!這個男人一直都很求好心切、責任感超重,如果她沒有被怨懟沖昏了頭,早就該察覺到他的壓力、有多想和他們在一起,知道他不是那種會拋妻棄子的男人。
「既然想不起來,就不要再想了。」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不想這樣就放棄。」以為沈茉馨要放棄他,齊紹白的心情更加沉重。
但他想錯了,沈茉馨不是要放棄他,而是不希望他繼續折磨自己,她已經想通了,要把彼此從過去的泥淖中拉出來。
「我們,開始新的生活吧。」
「嗯?」他不太明白沈茉馨話里的意思,但似乎可以有所期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可以說清楚點嗎?」
「我的意思是,過去想不起來沒有關系,我們可以重新創造共同的記憶,你、小齊和我,我們重新開始。」
她已經說得夠清楚明白了,但齊紹白因為太吃驚了,所以一時反應不及呆滯得像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