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在原地等著柳應兒回來的尹進,驀地皺起眉;原以為她是在耍著小性子,只會在這附近走走而已,可她進去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
他走進樹叢里,打算尋找她的蹤跡,不料他才走近樹從數步,不知打從哪里來的數個蒙面黑衣人冷不防地出現,二話不說地朝他揮刀攻擊。
柳應兒有危險!
尹進焦急地抽劍迎擊,並欲以最快的速度解決這些黑衣人;但這些人顯然受過很好的訓練,個個身手不凡,而且還是不怕死、毫不退縮的死士!
到底是什麼人要攻擊他們?
一思及獨自在樹叢中的柳應兒,尹進的劍再也不留情,一個一個地擊倒;雖然他武藝不凡,但以寡敵眾,再加上分神地想著柳應兒,一不留神,他的右臂便被黑衣人劃了一刀,鮮血噴灑而出。
見他握劍的手被傷,其余的黑衣人大喜地一一逼近,卻在下一刻被人一刀劃過頸項;他們不知道,左手拿劍的的尹進竟比右手拿劍時,更加難敵。
尹進迅速地解決剩下為數不多的黑衣人後,馬上以輕功奔往湖邊;甫到達,便見柳應兒被一名男子扯著青絲,小臉上一片疼意。
「放肆!」
當下,一股將那名男子碎尸萬段的憤怒油然而生,他欲往兩人走去,但卻被另外數個黑衣人擋住去路。
方淨玉雙眼一眯,認出尹進後,手中的勁道更強,「好樣的你,小小的一個下賤女子,居然請得動他來保護你。」
柳應兒咬緊牙關,絕不讓那聲痛吟逸出唇,看著右臂受傷的尹進,她只覺心疼不已……為什麼他會傷得那麼重?
眼見自己的人快要擋不住,方淨玉猛地拉扯起柳應兒,而後運勁將手中的女子一掌打向湖中央。
「撤!」
黑衣人不再跟尹進糾纏,在方淨玉離開後,便馬上收劍跟著離開。
沒去理會黑衣人的離去,尹進眼中只有柳應兒漠如掉線女圭女圭般掉進湖中的身影,不管臂上的傷,他扔下長劍,躍進水中游向那沉進水中的人兒;他盡全身力氣,以最快的速度游向她。
沉進湖底的她,臉上那抹傷心的神情,教他心一揪;而她在下一刻吐出來的那口血,更教他心幾乎快要碎掉。
血被湖水染了開來,水底中的柳應兒看著那片紅霧,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
她不該來的……若她乖乖待在美人閣,他便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受傷、為她流血……她不該來的……
艱難地咳出另一口血,無法呼吸的痛苦,教她只想閉上眼,昏死過去……
男人的雙臂在這個時候環上她的腰肢,並且帶著她向水面上游去;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搭上他的臂,螓首依偎上他的肩。
若她有命可以醒來,她絕對不會再任性而為;為了他,她會回去美人閣,再也不會給他帶來麻煩,她發誓……
合上雙眸前最後看到的景物,是他焦急敗壞的神色,呵……能令他再也冷靜不了的人,似乎只有她哪……
她果真是一個麻煩……
當真是……
「不!應兒,不要閉上眼!睜眼看著我,快睜開你的眼看著我!」抱著她上岸,尹進顫抖地擦去她唇邊那道血痕,大聲地低嘯,卻喚不醒懷中的人兒。
他以掌貼著她的心房,胔進內力維持著她的心跳,「應兒!應兒!睜開你的眼楮,像以前那樣罵我也好、對我耍性子也好……」
氣息一紊,他嗆了一嗆,嘴角淌下一道血色,他知道那是內力耗盡的征兆,但他絲毫沒有停手的意願;若她真的活不了,那他會上窮碧落下黃泉地伴著她,絕不會讓她感到孤單跟寂寞!
「哎呀呀,真是不要命了。」一聲甜甜的尖嚷響起,而後是他被人點上數個穴道,封住他的內力,「快快快,阿伊達,快來瞧瞧這個小姊姊。」
懷中的人兒似乎要被人奪去,尹進使勁地抱住她,不給任何人帶走她……即使是牛頭馬面也不可!
「去去去,如果你還想救她的話,就馬上給本姑娘放手,讓阿伊達救她。不然再過一會兒,就是華陀再世也救不了她!」甜甜的嗓子威脅著。
對方是人?意識開始模糊的尹進,看向那說話的人……
只見對方身上穿著藍色染布的衣裙及長褲,頭頂上種繞著繡上形狀特殊的圖騰頭巾,那是南方苗族的打扮;可歸屬感濃重的苗人,為什麼會遠離故鄉,來到這里?
「看什麼看?要昏過去就昏,別硬撐著!小姊姊我們會替你救,現在給本姑娘昏過去吧!」她笑嘻嘻地說著,舉起手刀劈向他的頸後,讓他如她所願地昏過去,「而代價嘛……就是你得負責送我跟阿伊達到天山,我要雪狐……」
「不……雪狐是給應兒治臉的,不能給……」反駁的話在口中,始終未能說出口,尹進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哼!真是的,傷得那麼重,還撐著不昏死過去。」阿伊娜努努鼻尖,而後看向忙碌的弟弟那兒,「怎樣?阿伊達,小姊姊有救嗎?」
被喚作「阿伊達」的少年點點頭,「雖然傷得很重,但還有救。」
「那就好!若是救不成,我怕這個男人不肯帶咱們去天山找雪狐呢!好歹咱們可是追了他們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可……雖然現在兩個都傷著,不過不怕,傷一定會好的!」她拍拍胸口,一副萬幸的樣子。
「好吧,現在咱們先將他們搬上馬車,先到鎮上好了,鎮上才方便買藥。」
少年聞言,抱起柳應兒,然後等著姊姊扛起尹進,兩人一起各自扛著一個人走往停在樹叢外的馬車;說實在,每次見姊姊力大無窮地扛起比她重上倍、體積大上幾倍的「東西」時,他都會感到很不可思議!
不過管他的,只要他姊姊健康快樂,別再沉淪在那污穢不堪的過去里,那就已經足夠了。
臂上傳來的一陣陣意,教尹進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他連忙撐起身,找尋著柳應兒。
「昏睡了三天三夜,你終于醒過來了。」角落傳來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得意﹕「你的內力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全數耗盡了,到時候真的天神下凡都救不了你。」
他竟睡了三天三夜?但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去想這些了。尹進開口問﹕「小姐呢?她人在哪里?」
「小姐?」對他的稱呼似乎感到十分有趣,少年勾起一抹笑,好心地告訴他柳應兒的下落,「小姊姊沒事,就在隔壁房里,我姊姊跟她在一起。」
「你是誰?」雖然知道了她的下落,但眼前的少年陌生得很,尹進戒備地問。
「尹護衛不必如此防備著在下,我只不過是一個瞎了一眼、又完全不懂武的弱郎中罷了。」少年輕笑出聲﹕「我是阿伊達。」
阿伊達?那個苗族少女口中的弟弟?
「是你救了小姐的?」
「對。「阿伊達點點頭,「還有你。」
尹進看向手臂,那道傷已經被妥善地包扎好,而那隱隱可嗅到的藥味兒,也清楚地訴說著少年替他上了藥。
「多謝……」他抱拳想道謝,卻被少年打斷。
「不必謝我,因為我們是有求而來。」阿伊達揮揮手,「我們是為雪狐而來。」
尹進憶起在昏倒前少女的話,「若是其他的東西,尹進必定會為兩位找來,但雪狐……請恕尹進無法奉上。」
「言下之意,就是你拒絕帶我們去找雪狐了?」少年一手撫著額,一副天要塌下來似的樣子,「哎呀呀,那就麻煩了!若是被姊姊听到,她一定……」
「我已經听到了!」帶著火氣的女嗓,在房門被瑞開後傳來。阿伊娜瞪著床上的男人,「我救了你們,而你居然不肯給我雪狐?你信不信我馬上就將睡在隔壁的那個女人給宰了?」
「尹進說了,除了雪狐以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拿來。」
「為什麼不可以是雪狐?」阿伊娜像個女土匪似地撒起尹進的衣領,惡狠狠地問。
「姊姊,溫柔點,好歹你是女子……」阿伊達低嘆出聲。
「這個時候還管什麼女不女子的!「阿伊娜白了弟弟一眼,而後轉回來瞪住尹進,「說!為什麼不可以?」
「雪狐是給大小姐治臉的,絕不能給你。」
「臉?你說是用來治臉的?」不敢瞞信地拔尖嗓子,阿伊娜用力地搖晃著尹進,「你知不知道,雪狐的血是有多麼珍貴、多麼難求!阿伊達的眼也是靠雪狐的血來治!而你居然為了一張臉,不給我雪狐!」少女的眼楮越瞪越大,似有將他給撕了般的意圖。
尹進一窒,一方面是驚訝少女的手勁竟然如此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沒料想過,原來少年的眼也需要雪狐;受了對方的恩不得不報,但卻無法將雪狐拱手相讓……
「沒關系,雪狐在尹護衛取到後,我柳應兒必定會雙手奉上。」在門外偷听了一會的柳應兒,緩緩地走進房間。
「真的?你真的會把雪狐給我們?」少女一改欲將人大卸人塊的凶狠模樣,輪廓分明的小臉,浮現歡天喜地的表情,蹦蹦跳跳地走到柳應兒身前,再次確定,順便扶住她不便久站的身子。
「真的!」堅定地點頭,柳應兒道﹕「正如阿伊娜姑娘所言,阿伊達公子的眼比起這張臉重要得多,我這張臉縱使好了以後,作用卻比不上阿伊達公子。」
「小姐!」听到她居然願意將雪狐出讓,尹進不敢置信。
緩緩地抬首,看著他原本黑如潑墨般的發中,竟有著幾縷雪白,柳應兒心一揪,「不用了,再也不用了!我已經決定,這臉不治了,我會回去美人閣。」她勾起一抹淺淺的笑,藉以掩飾眸底對他的心疼。
「太好了、太好了,阿伊達,咱們很快就會得到雪狐了。」挑挑眉,阿伊娜假裝興高采烈地將柳應兒送至床邊坐下,而後拉起弟弟一塊兒走出這氣氛詭異的客房,「阿伊達來來來,姐姐跟你吃糕點去。」
待姊弟兩人離開後,尹進忙不迭道﹕「大小姐,尹進奉命帶著您來取雪狐,是用來治你的臉……小姐?」他忽地住了口,因為柳應兒居然伸手輕拂過他的發。
「尹護衛,為了職責,你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應兒真的很佩服你。」這三天當中,從少女的口中,她完全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為了救她,他不顧自己的性命,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內力來救她;為了義父與義母的命令,他竟做到這般地步……這都是為了命令,而不是為了她,柳應兒。
她知道,也認命地承認自己喜歡上他,但她更明白,她也該死心、該清醒,這一路上他所做的一切,只為了命令罷了……
「大小姐……」她眸中的愁,從何而來?
放開手中的發,柳應兒綻開一抹淺淺的笑,有禮地詢問﹕「尹護衛,這是應兒對你最後一個任性的請求,請你帶著阿伊娜到天山取回雪狐,而後護送應兒回美人閣,能否?」
不必再為她冒險、不必再為她受傷、不必再為她而付出一切,他所做的一切,縱使是因為命令,但已經足夠了!
「可以……」無法拒絕,只因她眸中的愁、眸中的傷,迷惑了尹進,教他無法思考。
「謝謝你,尹護衛。」
就到這里為止吧!
不再怨、不再恨、不再苦,她會回到美人閣,好生收藏對他的這一份情意,絕不會為他帶來麻煩,增添他對她的厭惡。
「你安心跟阿伊娜去吧,應兒會在這里等你回來……而且保證,不添亂子。」
咽下最後一句話,她站直身子,徐徐地離開他的房間。
尹進的掌撫上她方才輕握過的發,眷戀地握住。
他不敢開口問她的愁從何而來,更不敢伸手將她抱入懷中,小心冀冀地呵護著她,他怕他一旦動了手,他再也無法放開……
她與他今生注定無緣,他又何苦糾纏著她,不放開她?
偷偷躲在窗外听看的阿伊娜,瞧見尹進那抹落寞的表情後,拉著弟弟走離客房。
「原來郎有情、妹有意,可這兩個呆頭鵝卻居然看不清。」阿伊娜皺起柳眉,她最討厭這樣了啦!
「你少管人家的事!人家愛看不清、成不到,你又能做些什麼?」阿伊達輕輕地拍拍姊姊的小臉,一臉警告,「你可別又像上次對義姐那樣催眠人家逼人家做出些不情願的事來。」
哎呀,被看穿了!阿伊娜嘿嘿奸笑幾聲,好吧、好吧,不催眠就不催眠。
不過呢……看在應兒姊姊這麼大方將雪狐讓給她的份上,她可以想想辦法,還她一張美美的臉好了;至于他們兩個呢,她再想想好了!
看著姊姊臉上的那抹邪氣,阿伊達輕嘆一聲,不過沒有再說些什麼;算了,她喜歡、她高興,就好了!
月色清澈,是一個十分適合賞月的夜。
柳應兒躺在床上,打開小窗,抬首望向天上的那輪圓月;她的內傷在阿伊達的調養下,終于好了七、八成。
而本應早一點帶著阿伊娜上天山,但卻堅持留待柳應兒的身體康復才肯上路的尹進,明日終于可以啟程了。
上天山已非易事,要尋找雪狐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這次的分別,在短時間里他都無法回來……罷了、罷了,反正拿到雪狐後,她就會回到美人閣,屆時她不就有可能永遠都見不了他嗎?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去介懷他即將去多久,而她會在多久後才能再見到他?
閉上歡眼,她說服著自己,強逼著自己入睡,這樣,她才能暫時忘記現實,在夢中想著他。
驀地,她的房門被人打開,一道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逼近她,並拿過她的外裳包裹住她。
她驚得想要掙扎,但對方在此時在她的耳畔低語﹕「別出聲。」
是尹進。她放下懸得半高的心,瞬間便明白有人闖進來了。
「阿伊達跟阿伊娜他們……」
「他們已經先溜走了。」當那對姊弟知道對方來的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明白只有尹進一人,根本就無法顧及他們時,阿伊娜扔下一句「拿到雪狐後再找你」後,就拖著弟弟走人了。
肯定他們不會受到牽連後,她安下了心,任批尹進帶著她到屏風的後頭躲著,她想了想,「是方淨玉?」除了他,有誰會對她窮追不舍?
「對!」不但如此,這一次有鑒于尹進的身手,他帶來更多的高手,而那批高手,用的居然是大內侍衛的招式,曾經奉命跟大內侍衛交過手的他,很了解他們所用的招式。
難道指使方淨玉、以及在幕後控制一切的人,是皇宮里的人?而最重要的,他為什麼要捉柳應兒?一個又一個的迷團,令尹進不禁皺起眉來。
「能闖出去嗎?」听到外頭眾多的腳步聲,柳應兒不禁擔憂地問﹕「若不成,尹護衛你先……」
「我絕不會扔下你!」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尹進打斷她的話。
就算死,他也不會讓方淨玉捉走她!方淨玉敢一掌傷她,並將她扔入湖底,若她真的落入他的手中,下場豈止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得了?
聞言,她的心頭一顫。
若在少了那道命令的清況下,他能說出這句話,那該有多動听?她苦澀地一笑。
「我們回美人閣,不上天山。」假如這真的牽涉到大內侍衛以及皇室人員,那麼僅有他一人的情況下,更不宜犯險帶著她上天山;尹進決定先將她帶回美人閣,再獨自一人上天山。
而且,他得花更多的時間,另外再帶一只雪狐回來。尉遲彥並沒有說過,天山上只有一只雪狐,那麼他就帶一雙雪狐回來,既能報了阿伊達的救命之恩,也能治好她的臉。
他的決定,令柳應兒一怔。
聰穎如她,即使他不講,也隱約猜得出事情並非尋常;也好,她回到美人閣,任憑方淨玉有天大的本領或膽子,也進不了美人閣,而他,也可以放下她這個包袱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柳應兒不禁捉緊尹進的衣襟,她能感到他臂上的肌肉賁張,握劍的手也更緊了。
「尹護衛,請答應我,別再讓自己受傷了。」兩人靠得極近,所以她低聲在他的耳邊輕喃。
尹進渾身一僵,只因她那帶著馨香的氣息包圍著他,讓他差一點就失去理智地吻住她。
該死的!外頭還有為數不少的敵人,他怎麼可以在此時分神?他咒罵著自己。
腳步聲來到房外,尹進馬上收斂好心神,舉劍打算將來者解決掉。
可在這個時候,外頭的天際忽地閃起一片綠光,來勢洶洶的腳步聲倏地一止,似乎在等著什麼;而後,一聲「撤」的命令響起,原本往這房間走來的腳步聲也漸漸離去。
柳應兒松了口氣,額際上全然都是冷汗。
仔細地听著,直至確定腳步聲金部消失在外頭後,尹進摟著柳應兒起身,「咱們現在就起程。」
她點點頭,沒有異議。
「請放心,尹進必定會好好保護小姐。」
她不懂為何他會忽然這樣講,一垂眸才發覺原來自己的一雙手,還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可他不懂的是,她不是害怕自己的安危,而是怕他會再次受傷!只因,他若是受傷的話,她的心,也會跟著一起犯疼。
可,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