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並不大,依七彩的身形是無法直挺挺地站著,慶幸的是山洞頗深,要躲兩人再加上一輛推車,綽綽有余。
「你身上都濕透了。」卜希臨抹著臉,眼角余光瞧見他身上早濕了一大片。
真怪,明明兩人都在雨中奔跑,怎麼他快濕透了,她卻只有臉上泛著濕意?
「不要緊,天氣很熱,待會就干了。」他不怎麼在意地看向山洞外,雨勢滂沱得有點嚇人。「沒想到剛剛日頭正辣著,轉眼就下起大雨。」
這山里的天候,果真是變幻莫測,教他開了眼界。
「都是這樣的,尤其入夏之後,天候變得更快,一點風吹草動就得要趕緊下山。」她與他肩並肩地坐在山洞口,看著他,她不禁問︰「你要不要把衣衫月兌下,干得比較快?」
他直睇著她說︰「這樣好嗎?」
「有什麼關系?」她反問著。「衣衫濕了,貼在身上不難受嗎?」
七彩心想,她這個人心思坦蕩、不拘小節,既然她都不介意了,他又何必忸怩?
于是他拉開襟口的系繩,厚實的胸膛隨即展露在她面前。
瞧他起身,那寬厚的背脊和窄實的腰……突然間,卜希臨強烈意識到男女有別的事實……雖說他們常常處在同個茅屋里,但他至少都穿戴整齊,不像現在孤男寡女躲在荒郊野外,他還果著上半身……莫名的,她的小臉開始發燙。
「你在干麼?」他一回頭,瞧她不斷地搓著臉,力氣大得像是要把臉上的皮都給搓下來。
「我……把水擦干。」垂著眼,她呵呵干笑,不敢看他。
「你這樣擦,不會……」話未完,突地听到遠處傳來古怪的嗚嗚聲,他下意識地看向洞外,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卜希臨已經將他撲倒在地,下一刻,洞口隨即有東西砸落。
沒有防備的七彩被撞得七葷八素,耳邊听到的是外頭有東西不斷地傾落,發出巨大的聲響,像是山快要崩塌一般。
他張開眼,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他先是頓了下,而後心頭劇烈地顫跳,猛得像是要把體內的血給瘋狂擠壓出來,教他不能呼吸,霎時渾身冰冷。
「呼……總算過去了,不過沒關系,山里頭總是這樣,有時候雨下得太大,是會東崩一塊西崩一塊,不過崩落的通常都是一些山邊瘠地,所以崩落的山石不會太大,你……」卜希臨解說著,要他放寬心,卻突地發覺自己身下壓著的這副軀體,冰冷得可怕,心頭一窒,黑暗中,她的手從胸口模索到他的臉上,不停地輕拍著。
「七彩、七彩!你沒事吧!我有撲這麼大力嗎?」卜希臨快哭了。
本來只是怕他被洞口的落石砸到,才會將他往里撲倒,豈料他這會卻渾身冰冷,還僵硬得像是尸體。
七彩一雙異瞳大張著,整個人像是抽搐一般,身子拉得直長,像是沒了意識亦沒了呼吸,只有瞳子不斷地緊縮著。
「七彩,你不要嚇我!」眼泛淚光,她拼命地拍打著他,在眼楮適應了黑暗之後,才驚覺他一雙眼瞪得直直的,尤其是那只深藍的左眼,像是在黑暗中不斷地綻放光芒。「七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不要不吭聲!」
她急得眼淚直落,手不斷地在他身上游移,只為了確定他身上是否因為她的推撲而造成傷口。
「黑……」許是她不斷地輕撫他的身體,像是將梗在喉口的一口氣推開,讓他能夠發出單音。
一听到他的聲音,卜希臨不禁大喜,耳朵貼近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太……黑……」
「太黑?」她擰起眉,看向四周,沒多細想,起身走向洞口,想要將堵在那里的落石給推開,無奈她力氣太小,怎麼也推不開。「七彩,我推不動!」
她又趕緊回到他身邊,發現他渾身緊繃得好可怕,好像隨時都會死去,不敢再多猶豫,她抽出腰間的鋸刀,直往洞口的落石劈著。
她一刀砍過一刀,黑暗中,她看不見縫隙在哪,只能胡亂地劈著,再用手沿著堵滿洞口的落石模索,一模到較軟的土層,她就干脆用雙手挖,也不管夾雜在其中的尖銳利石會割傷她的指頭。
她拼命的挖,直到被她挖出一個腕寬的小洞,外頭透入淡淡微光,她欣喜地回頭。「七彩,看得見光了,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外頭大雨滂沱,盡避透著光線,卻十分微弱,然而就算是細微的光芒,在這一瞬間,看在七彩的眼里,猶如逼退黑暗的黎明曙光。
冰冷從指間逐漸退去,僵硬的身體開始放松,空氣可以進到他的肺里,教他不斷地咳著,卻又貪婪地呼吸著。
「七彩、七彩,你好一點了嗎?」她跑回他身邊,小臉布滿擔憂。
她看起來驚恐又無措,和平日的她大相逕庭……他想,他嚇到她了。
「我沒事。」他啞聲道。
「真的嗎?」她還是不住地看著他。
七彩還感覺得到身上因恐懼而泛起的顫栗,然而當眼角余光瞥見她布滿髒污的十指,上頭仿佛還淌著血,他一把抓過,直睇著她,「痛不痛?」
「不痛。」她搖搖頭,小聲問著。「要不要再把洞口打開一點?你會不會覺得舒服一點?其實掩在洞口的落石不多,反倒是泥層較厚,不過有雨水,所以土是軟的,再等一下,應該就可以全部挖開了。」
七彩說不出話,心底發澀的痛著,卻又暖得泛甜。
為什麼她可以如此待他?
他失去記憶,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更不知道為什麼處在黑暗又密閉的空間里,會讓他驚恐得快要死去……為什麼她壓根不怕,反倒是一心只想救他?
「七彩,沒事的,我一定會把擋在洞口的落石泥土全都挖掉。」她輕拍著他,不斷地安撫,想要起身再去挖土。
「希臨,不用,這樣就可以了。」他抓著她的手,不希望她離開自己太遠。
她突地頓住,只因這是他第一次呼喚她的名字,而且是用很溫柔的嗓音喚她,莫名的,她眼眶發熱著,就像是緊繃的弦在拉扯到最極限,松彈之後,原本該有的驚懼和松懈全都一口氣涌了上來。
「七彩,你嚇到我了。」她扁著嘴,不敢真讓眼淚掉下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輕抓著她的手,柔聲安撫著。
「沒關系,不要怕,有我在。」她反抓著他,緊握著,感覺一陣顫抖,卻分不清楚發顫的到底是誰。
聞言,他不禁笑柔了異瞳。「嗯,還好有你在。」
「對呀,你運氣真好遇上我。」
「是啊。」他也很認同。
如果不是她,他的心里不會激起陣陣漣漪。
如果不是她,也許終其一生,他都不會懂得何謂憐惜。
昏暗之中,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再開口,仿佛只要凝視著對方的眼,就能夠安定彼此的心。
洞外強勁的風不斷地刮著,挾帶著斜雨急刷而去,有些則是斜打進洞里,好半晌沒有停歇的跡象,卜希臨這才輕聲啟口說︰「七彩鳥,也被稱為希望鳥。」
「希望鳥?」
「對呀。」她看著他的異瞳解釋,「七彩鳥的羽色看似黑,但實際上是深藍,在鄰國有句諺語說,黑與藍交錯,代表的是黑暗與黎明轉換的瞬間,也代表著沉淪黑暗許久,終于等到曙光,等同希望降臨。」
七彩怔愣地看著她。
「爺爺說,我出生的時候,剛好有只七彩鳥飛到窗前,所以才會替我取名為希臨。」她自豪地說出自己名字的由來。
「希臨……確實是個好名字。」
「對呀,七彩也是個好名字,代表希望。」
「你不是說,我是大傻?」他打趣道。
「……你就非得在這當頭拿話堵我不可?」她眯眼瞪他。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否則也不知道這雨到底要下多久。」
從那小小的洞往外看,卜希臨不禁嘆氣。「確實是下滿久的,待會得把洞口挖大,就算雨還下著,咱們也得趕快下山,畢竟入夜的山是很可怕的。」
說著,她下意識地搓著雙臂。
突然下起大雨,山里的氣溫驟降許多。
卜希臨的身上微濕,加上小洞口不斷灌進冷風,教她忍不住打哆嗦。
「你會冷?」他問。
「還好。」她輕笑著,卻像是突地想到什麼,看向他。「你冷不冷?」
她這才想起,他的衣衫月兌掉,身上還濕著,不冷才有鬼。可是她身上沒有火折子,洞里也沒有粗枝干葉,想要生火真的很為難。
「不冷。」
「怎麼可能?你沒穿衣衫耶。」她以手背輕觸著他的胸口,發現依舊冰冷,再往左往右撫著,冰冷不變,教她皺起眉來。「你明明就很冷。」
「……希臨,我是個男人。」他啞聲提醒著。
這丫頭對人該防時不防,有時卻防得莫名其妙。
「廢話,要不然你要跟我說,其實你是個姑娘家?」她啐了聲。「都什麼時候了?說這好笑嗎?你知不知道在山里要是失溫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你要是不趕緊把手縮回去,確實會很危險。」閉上眼,他努力漠視她激起的。
卜希臨有听沒有懂,只是焦急地看著外頭道︰「天色好像暗了許多,我看我還是想辦法先把洞口挖開好了。」
「過來。」他抓著她,微使勁,她便落在他的懷里。
小臉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原本冰冷的肌膚,逐漸透著熱,不斷地傳遞給她,一路暖進心底,暖得小臉發燙,意識到她身下的是個男人,有著剛健體魄的男人。
也許她應該退開一點。正忖著,還未移動,便听他說︰「好好休息。」
卜希臨羞澀地垂下眼,感覺他的雙臂有力地交握在她的背上,就如初救他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戲弄她,當時她萬般厭惡,覺得他很該殺,可是眼下……她壓根不討厭,貼著他,覺得羞,卻也有種莫名的安心。
洞里靜寂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聲,而貼在她耳邊的是他沉勻的心跳,隨著那重而緩的節奏,她也被一路地敲進夢里。
第一次,毫不防備的,和一個半果男人共處,入睡。
「快點!」
雨勢大得像是傾盆倒落的豆子,打在身上像被小石子丟到,雖然痛,但是卜希臨的腳步還是沒敢停,就怕夜色降臨的山里,會出現什麼毒蛇猛獸。
然而,一整個下午的大雨,讓山路變得泥濘難行,一個不注意,腳下一滑——幸好,被身後的男人接個正著。
「小心點。」七彩渾身濕透,瞅著她,低柔道。
肌膚的踫觸,教她想起自己一整個下午都趴在他身上睡覺,卜希臨羞得雙頰發燙。
「誰要你不叫醒我?」她不自覺地嬌嗔著。
雨下得那麼大,推車、竹簍只好先擱在山洞里,改天再上山拿,現在只能趕在入夜之前一路沖下山。
「你睡得很熟。」他篤定她一天睡得極少,才會在睡著之後,沉得連鼾聲都響起。
「睡得再熟也要叫我啊。」她哇哇叫著,趕緊推開他。「快快快,再淋下去,不染上風寒才怪。」
然而,才剛要走動,卻突覺腳下發痛。
察覺她的異狀,七彩低聲問︰「扭到腳了?」
「沒、沒事,趕緊走吧。」她咬著牙不喊痛,只想要趕緊回家。
見狀,七彩雙臂微使勁,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
「咦!你干麼?放我下來。」
「這樣比較快。」冒著風雨,他抱著她在山路上疾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