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臨,累了?」七彩低問著。
她猛地抬眼。「沒,我沒事。」
像是要證明自己一點都不累,她拿起雕刀要繼續,然而看著半完成的雕片,她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朝哪里下手。
「拿反了。」七彩動手,將雕片反轉,再交到她的手中。
指尖輕觸的瞬間,她像是被雷擊中似的,不自在地松開手,頓時雕片和雕刀都落在自己的腳邊,嚇得她冒出一身冷汗。
「希臨?」
「姐,你這樣很危險耶,要是傷到腳怎麼辦?這雕刀很利的。」卜拾幸趕緊將雕刀拾起交給她。
「呵呵,我好像有點累了,我休息一下好了。」干笑著,她將雕刀和雕片往桌面一擺。
「嗯,姐,你休息一下好了,你已經忙了好幾天。」卜拾幸很貼心地走到她身後,替她掐揉僵硬的肩頸。「可是,為什麼我都沒瞧見你雕好的木雕?倒是桌上擺滿好多一小塊的雕片?」
「這個嘛……」甩開莫名的情愫,卜希臨正要解釋,便見七彩已經拿起桌面的雕片,逐一組裝,不一會,出現一頭精致的龍。
「哇……姐,你好厲害,居然還懂得雕這麼特別的飾物。」卜拾幸忍不住湊向前去,從七彩手中接過雕龍。「好厲害,真是巧奪天工,不可思議,原來雕飾也可以一片片地裝上去。」
听著妹妹的驚呼,卜希臨腦袋卻是一片空白,沒有感動更沒有自豪,她心里有股說不出的失落。
那是種很吊詭的感受,從來沒有過,硬要具體形容,就像是小時候爺爺總要她把心愛的寶物,可能是一把木梳,也可能是顆奇形怪狀的石子,總之只要是拾幸想要的,她就得讓給她……因為爺爺說,拾幸擁有的比她更少……
久了,她也認為本來姐姐就該把最好的都給妹妹,可是奇怪了,她現在是要跟拾幸搶什麼孵?
雕龍嗎?拜托,那是她雕的,要是拾幸想要,送給她也不是什麼問題,那……她是在郁悶什麼?
看著七彩跟拾幸講解原理,拾幸那驚奇又崇拜的目光,七彩那柔和的眸色,舉手投足之間對拾幸的寵溺、言語之中的呵護,教她猶如被一塊大石壓住胸口。
……不會吧!
難不成,她心頭的難受全都是因為他引起的?
卜希臨沒機會厘清心底的疑惑,也不打算厘清,反正眼前最重要的是,賺進大把的銀子。
所以,在努力數天之後,兩人再度來到孔雀城。
然而,就在來到她固定擺攤的位置時,七彩卻還是一直往前走。
「七彩,到了耶。」以為他忘了位置在哪,她在他身後喊著。
他回頭笑睇著她。「不,今天咱們要到前頭去。」
「咦?」她嚇到,小跑步上前,拉住他。「在前頭擺很貴的。」
「多貴?」
「我記得以前的價碼,至少也要一兩,那種攤位我們租不起。」一兩銀子耶!
今天他們帶來的雕飾,總共也不過才十個,就算一只賣上一百文錢好了,十只也不過一千文錢,但一兩銀子可是要兩千文錢的。
這根本就是賠到死的生意,她腦袋還很清醒。
「綽綽有余。」說著,他繼續往前走。
「什麼綽綽有余?七彩,一兩銀子耶,那可不是在開玩笑的。」
「待會你就知道了。」
聞言,卜希臨想了下,選擇相信他。
畢竟他這麼神通廣大,還能教她這麼特別的雕技,就姑且信他一回,要真是賠錢……也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于是,兩人來到孔雀城最熱鬧的十字街中心,四個角落上,是客棧、酒樓、茶肆和布坊。能在這地段開設店鋪,通常都是很有本事的商家,而會在這附近走動的,身價也都頗高。
這是七彩的想法,論點也相當正確,但遺憾的是,這最熱鬧的街口,攤位早擺滿,他們根本無法在這兒做生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就到後頭去吧。」也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失望,反正沒攤位可擺,對她而言,也不算是壞消息。
微眯起眼,七彩看了下附近,輕聲道︰「咱們上悅來茶肆。」
「咦?不會吧……七彩,這茶肆里的茶很貴的。」她趕忙拉住他。「我听朱大爺說過,這茶肆的茶水,就是最下等一壺也要叫價千文的,咱們身上沒這麼多錢。」
出門前她算過了,她身上只有一百文錢,這是拿來找錢用的。
「希臨,想賺大錢,就得要有舍才有得,況且你今天穿得這麼漂亮,當然要到亮一點的地方亮相。」他笑睇著她。
今天的她,應他的要求穿上女裝。她的長發簡單梳成髻,穿著湖水綠交領的寬袖襦裙,搭了件月牙白的罩衫,雖說質料非上乘,但她的容貌和縴美身段,卻可以替這身打扮加分,站在眾人面前,她是個美人胚子,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人對她頻頻回首。
卜希臨有點羞赧地垂下臉。「我這樣漂亮嗎?」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打扮像個姑娘家了,女裝穿起來有點陌生不習慣,但從他眸底流露的贊賞,讓她很欣喜。
同時,不禁哀嘆,自己真的是陷進去了呀。
「漂亮。」他不吝于贊美。
她笑得嬌羞,卻像是想起什麼,猛地抬眼。「可是你……」她看著他的眼,知道他不喜歡在人前拋頭露面。
「不打緊,反正你說過,我是七彩,是吉不是厄。」
「對,本來就是。」
「走吧。」瞧她義憤填膺的,他便牽起她的手,踏進悅來茶肆。
挑選悅來茶肆,並非心血來潮,而是七彩經過盤算,確定它是附近人潮最多的店鋪,想要東西賣得好價錢,自然得要挑上好地點。
此刻茶肆里,高朋滿座,生意熱絡。
七彩帶著卜希臨走進茶肆,自然知道里頭沒位子,所以故意站在門邊,等著店小二過來招呼。
「啊,兩位要用膳還是喝茶?」店小二端著和氣生財的嘴臉靠過來。
盡避兩位的穿著打扮,一看就不像是大富人家,但悅來茶肆向來秉持著上門就是客人的宗旨。
再加上,這位男客倌雖然穿著樸素,但眉宇之間氣度非凡,憑他在茶肆工作多年,閱人無數的經驗,他猜想對方出身也許不簡單。
「還有位子?」七彩刻意把頭壓低,由于他身形頎長,低著頭詢問,並不顯突兀。
「二樓還有位子。」店小二沒仔細打量他,目光全都溜到卜希臨身上去。
「不,我要一樓的位子。」
「這……」小二有點苦惱地看向一樓,將每個角落仔仔細細地看過一遍。「可是一樓已經沒有位子了,客倌。」
「我瞧那里只有一個人坐。」七彩指著幾步外的四方桌。
「呃,這個……」搔了搔頭,店小二陪著笑臉道︰「不如這樣吧,我去問問那位大爺可否與兩位並桌。」
待店小二離去,卜希臨輕扯著他。
「你何必為難人呢?既然二樓有位子,咱們就到二樓去吧。」她小聲道,只因為她發現有很多人都在看自己,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久未著女裝,有哪里綁錯還是怎的,反正讓她很不自在就是了。
「一樓才有好視野。」
「嗄?」
這茶肆一樓,因為位在路角,所以雙面八扇門是全開的,方便客人進入,而坐在這里,不管是往內,還是往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客倌,那位大爺願意和兩位並桌,這邊請。」店小二笑眯眯地走來。
七彩輕頷首,牽著卜希臨的手,跟上店小二的腳步。
一坐定,便先朝那位年屆壯年,看似極為和善的大爺點頭示意,隨即發現對方的目光,從頭到尾都落在卜希臨身上。
這結果是他預設好的。
但是,當結果如自己猜想時,那滋味還真是復雜難以言喻。
要她扮女裝,其來有自,除了要讓她和以往擺攤的感覺有所區別,他也是篤定一旦她扮成女裝,必定萬分吸引人,那麼他人就不會將目光投注在他的異瞳上,然而……她真的成了他人注目的焦點,他卻感覺像是屬于自己的寶物,被人覬覦著,教他暗惱不已。
「七彩。」輕推著他,卜希臨提醒他店小二還等著他點菜。
他回過神,濃眉一攢隨即松開,低頭朝著店小二吩咐,「給我兩份招牌茶點還有一壺上好的茶。」
他話一出口,店小二連聲應好離去。
而卜希臨則差點瞪凸了眼,手往他擱在桌面的袖子一抓,湊在他耳邊咬牙低聲說︰「你知不知道一壺上等好茶要多少錢?」
待會要是走不出這家茶肆,是不是要她留下來抵帳呀?
「放心。」他好笑道。
怎麼放心?她已經開始想象自己蹲在茶肆廚房洗碗盤的畫面了。
卜希臨惶惶不安,然而人都坐在茶肆里了,也不容她退縮。就見他從容不迫地自包袱里取出精雕的木盒。
這木盒亦是他設計的,由她親手打造。
在家的這幾天,他告訴她許多新觀念,讓她知道,上好的雕飾,必須有同等精致的包裝,才能突顯其價值,刺激人的購買和收藏。
他似乎對做生意很有想法,于是他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只是,他一直沒告訴她,他到底要怎麼把這些雕飾給賣出去。
四四方方的木盒,正面精雕七彩鳥的圖騰,往旁邊突出的小木榫一按,盒面自動彈開。
而當他做出這個舉動,一旁喝茶的大爺目光完全被吸引了過來。
再見他從盒里取出一只精雕細琢的龍,那栩栩如生的神韻,那騰雲駕霧的飛躍感,那大爺看直了眼,還未細想,已經月兌口問出,「這位公子,這雕龍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尋常之物。」
七彩看向他,笑得和煦。「這位爺兒真是識貨,這雕龍可是從天水城剛弄到手的。」
「打天水城來的?」那大爺微眯著眼忖度。「听說天水城最有名的木造廠,是文家木造,那還另外設了雕刻坊,還有家古玩鋪子,難不成你這飾品就是文家的?」
听他提起文家,七彩沒來由的恍惚了下,不過他很快就強打起精神,依著對方的反應來應對。
「不,這可比文家厲害多了。」
「喔?難不成是來自大內?」那大爺驚呼,一雙眼不住地盯著那精雕玉琢的龍。
七彩微揚眉,模稜兩可的回道︰「要這麼說也成,不過也不能算是。」
「你這麼說,該不是在賣關子,故意吊我胃口?」
「不,你別誤會,事實上,這雕飾乃大內御雕師施具言第一弟子所雕,所以要說是大內來的也成。」
七彩打一開始就沒預設什麼說詞,打算見機行事,踫巧這人提起大內,他便借機攀點關系,替雕飾鍍上一層無形的價值。
不過,這也說明,這雕飾看在這位大爺的眼里,是具有來自大內的資格。
「這……可否借我瞧瞧?」那大爺忍不住搓著手,想要親手踫觸雕飾,確定是否如所見的那般細膩。
「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小心一點,這雕飾和一般雕飾大不相同,可是片片組裝而成,這是天水城剛風行的雕法。」七彩蓄意說得大聲一點,引起鄰桌人的注意,把雕龍交給身旁的大爺。
那大爺一接過手,驚呼連連。「哇……真是鬼斧神工了,這天底下竟有這般奇特的雕法,龍鱗堆疊著,卻又接無縫隙……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經由他驚詫的贊嘆,好奇心從鄰桌如漣漪般地朝外擴散,不過一會兒工夫,一樓的客倌全都圍了上來,就連茶肆掌櫃也擠在後頭瞧著。
卜希臨呆住,沒料到自己的雕飾竟可以被吹捧到這種地步,仿佛她真成了一代大師似的。
而且……七彩也太會鬼扯了吧。
說她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她才想說他鬼話連篇,什麼謊都編得出口。
她是什麼時候變成大內御雕師的第一弟子了?
然而,更教她開眼界的,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