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總得你來我往,江芷靈也自他口中知道不少烏延朝的事。是誰做皇帝,她並不感興趣,只對風俗民情有興趣,所以屠孟簡短說了燕城的歷史跟風俗給她听。
烏延朝民風開放,種族也多,像屠家就有北方草原部族的血統,不過屠莫與屠孟並不相像,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屠孟跟上頭的二哥是同一個母親,來自南方。
屠莫的母親則是北方部落族長的女兒,性子潑辣剽悍,可惜早早因病而逝,後來屠老爹娶了南方一小戶姑娘,溫婉嫻淑,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三個月前,屠老爹陪著妻子回南方探親,目前不在燕城。
昨天下午,屠孟還帶她到街上晃了一下。街上人很多也很繁華,除了在電視上常見的古服外,也有不少異域服飾,牲口除了馬之外還有駱駝,吃食也是各式各樣,簡而言之就是很有異國風味的一個邊城。
「你覺得你大哥相信我的話嗎?」她問。
「不信。」屠孟審視她畫的汽車,漫不經心地說。
「我想也是。」她心有所感地說︰「幸好你對怪力亂神的事容易接受,否則我現在可能已經被燒死或沉江了。」
若是她在中世紀歐洲說出如此荒誕的話,大概早被當作邪惡女巫燒死了。但要不是屠莫沒給她活路走,她也不會冒險一試,反正橫豎都是死,她也沒損失。
屠孟笑道︰「沒這麼嚴重,就我所知胡人對女巫十分崇拜,他們若知道你的來處,說不準會把你當大巫師,甚至是女神敬拜。」
她搖頭。「我不需要人家拜我,你答應我不會再泄漏此事……」
「你放心,把你的事說出去只會惹來麻煩。」他愉悅地收起一堆紙,打算拿回房慢慢研究。「你有空再多畫點。」
「嗯。」她隨口問︰「你能讓你大哥對我少點敵意嗎?」
「怎麼?」屠孟不解,「不是跟你說了不用在意他嗎?現在你歸我管……」
「我也不想拿熱臉去貼他冷。」她無奈道。「但我必須跟他達成某一種和解……」
「和解?」他想了下。「你是說解開誤會嗎?」
「要這麼說也可以,他對我一直不是很友善……」
他笑了起來。「你不用在意,他就是那個樣子。」
江芷靈點點頭,沒再說下去。她自己都認為荒誕之事,如何跟他解釋清楚?但她一直有種感覺,只要與屠莫達成和解,順便解開翠娘在庫房發生何事,她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而且腦瘤會自然痊愈。
「以前翠娘不喜歡跟大哥在一塊兒,你倒是不一樣。」屠孟露出深思的表情。「莫非你——」
話才說到一半,屠莫正巧走了進來,屠孟戛然而止,愉快地打招呼。「大哥。」
屠莫瞄了他手上的畫紙一眼,雖沒說什麼,眼神卻流露不贊同,屠孟趕緊把一疊畫紙塞到懷中,免得被大哥丟掉。
「大公子有事?」江芷靈露出和善的表情。
屠莫面無表情地瞟她一眼,說道︰「昨晚抓到的黑衣人被劫走了。」
江芷靈很驚訝,屠孟首先自驚愕中恢復過來,忙道︰「劫走?怎麼劫走的,不是才抓進去嗎?」
「看來事情沒有我們想象中簡單。」屠莫說這句話時,目光在翠娘身上一溜,暗示她月兌不了干系。
江芷靈沒理會他別有深意的眼神,馬上道︰「怎麼被劫走的?幾個人來劫?」
「衙門派人來,說官老爺要見你。」屠莫說道。
「我也一起去。」屠孟立刻道。
屠莫睨他一眼。「你留在這兒,一會兒茶馬商隊會過來,我帶她過去就成了。」燕城每個月有兩次大型茶馬皮貨交易,錢莊在這幾天都會有大批銀錢進出。
「可是——」
「沒關系,有大公子在就成了。」江芷靈打斷屠孟的話。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屠孟只好道︰「好吧,那我就留這兒。」
屠莫往外走,示意江芷靈跟上。他的態度實在讓人不舒服,她有些不悅,不過很快便把不滿拋開。她不是來跟他嘔氣的,而是來和解的……在心中反復說了幾次後,火氣才消下。
出了大宅子,江芷靈望著四周的古建築、寬闊的馬路、清朗的天空及穿著異族服飾的行人,鼻間聞到空氣中飄散的各式香料、烤肉及牲口的氣味,像在看電影,猶如墜入一場幻境,讓人心神恍惚。
在夢境中,時間與空間總是跳躍的,沒有邏輯可言,現在的她若不是在夢里,又是在何處呢,真的是另一個平行世界嗎?
她已經不止一次想過這問題,答案各式各樣,卻不曉得何者為真?她甚至想過自己早死了,卻在過奈何橋時不小心摔進河里,糊里糊涂撞進翠娘的身子里……
甩開天馬行空的想象,江芷靈將心思拉回現實,卻發現屠莫自顧自地往前走,早與她拉開幾尺距離。
她小跑步跟上,一邊道︰「不能走慢點嗎?」
「不能。」
他一個冷釘子踫回來,江芷靈不悅地蹙了下眉頭。「你怎麼這麼別扭?都跟你說了我不是翠娘,你怎麼還針對我?」
「你那些把戲只能騙三歲小孩。」他不屑道。
「你還真高估我了,我怎麼可能編出那麼多東西?」她好笑道。「既然討厭我,怎麼又親自送我去衙門?」他大可派個人領她過去就是了。
「自然是有事要與大人研商。」他說道。
「我還以為你想乘機把我關進大牢。」
「我的確是想送你進大牢,不過不是現在。」他也不隱瞞自己的意圖。
「想拿我做誘餌?」她問。
他沒回答,領著她走過兩條大街,往市集的茶樓走去。
見他走進茶館,江芷靈疑惑道︰「不是要去縣衙嗎?」
「我有說去衙門嗎?」他不慍不火地說了一句。
她瞪他一眼。「你的態度真的很差。」
「屠爺。」小二見到熟人,連忙上前。「大人在上頭等您呢!」
「我自己上去就成了,給我沏壺濃茶過來。」屠莫拾階而上。
「好哩!」小二吆喝一聲。
「好吃的都上點。」江芷靈對小二說道。「給我濃點的女乃茶,不過女乃味別太重,免得蓋了茶香味。」昨天跟著屠孟出來閑晃,自然嘗了不少好東西。
「好的。」小二連連點頭,轉身吩咐茶師傅泡茶。
江芷靈跟著屠莫到了二樓,走進席地而坐的包廂,就見一個留著胡須的瘦老頭左擁右抱,前頭還有兩個女樂師拉琴打鼓,幾人哼哼唱唱的,好不熱鬧。
「賀大人。」屠莫出聲。
「你們來了。」賀睦抬起頭,熱情地打招呼。
江芷靈頓時僵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瞪著賀大人,他怎麼……怎麼……
「老姜?」她不自主地低語一聲。
屠莫低頭瞥了她一眼。「怎麼,徐姑娘認識大人?」
她回過神,魂不守舍地回答︰「沒有。」
賀睦有張長臉,雙頰微凹,但兩眼如牛眼,又大又圓,炯炯有神。「怎麼了?」
「沒什麼,大人跟我一位朋友長得有幾分相像。」江芷靈扯出一抹笑。
老姜是帶她的一位前輩,與賀睦有幾分神似,不過老姜矮胖結實,賀大人卻是瘦子一個。這真的是湊巧嗎?她忽地有些茫然,接下來會不會遇上更多熟識的面孔呢?
「原來如此。」賀睦呵呵笑。「天地廣大,人多如蟻,又都只有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巴,難免會有幾個相像的。」
江芷靈笑道︰「也是。」
「來,坐。」賀睦示意兩人坐下。「你就是徐翠娘吧?」
江芷靈勉強應了聲。「是。」她實在不想假冒翠娘,但又不能逢人就說她來自別處,只得啞巴吃黃連,吞了。
「听說你記不得事了?」賀睦又問。
「是。」昨天就有捕快上門問了,原本是要上衙門過堂的,但屠孟為她求了情,說她的頭還疼著,讓她休息一天再去,沒想到晚上黑衣人就被劫走了。
「傷了腦袋,難免。」賀睦露出同情的表情。「先不說這個,叫跑堂的過來點菜……」
「剛在樓下點了。」江芷靈回道。
賀睦左手邊的紅衣姑娘為屠莫斟酒。「屠爺請用。」
角落的兩名女樂師一個拉胡琴,一位打羯鼓,見賓客寒暄談話,便停下手上的彈奏過來幫江芷靈倒酒。
江芷靈不習慣地說道︰「我自己來就行。」
房里四個年輕貌美的樂伎穿著白粉紅黃四色,坐在賀大人身邊的是紅黃兩位姑娘,面容姣好,一顰一笑皆是風情,白粉兩位則文靜些,不知是不是這兒的風俗習慣,臉上涂著白白的粉,有點像日本藝伎,不過粉涂得不厚。
以前為了查案,她也去過幾次酒店,後來老姜為了讓她了解酒店文化,還真的帶她上酒家,雖然違紀,但警察上風月場所其實屢見不鮮,只是有沒有爆出來而已。
她對上酒家沒興趣,畢竟里頭都是小姐,她一個女人坐在那里實在尷尬,但為了了解酒店生態,還是去了幾次。
「不用招呼我,屠爺跟賀大人那兒風水比較好。」江芷靈玩笑地說著。
屠莫沒理她的調侃,把話題拉回正事。「大人要現在問她還是帶回衙門再問?」
賀睦呵呵笑道︰「大公子還真心急,好,那你就把記得的事跟老夫說一遍。」
江芷靈立刻把前晚的事說過一遍,至于黑衣人說的那句「你出賣我們」自然省略不提,假黃金的事也順帶跳過,讓屠莫自己決定要不要提。
不到五分鐘她就把事情交代完畢,賀睦沉思地模模下巴上的胡子,說道︰「真沒印象誰敲昏你的?」
「沒印象。」她前前後後想過好幾回,腦子一片空白。
「保不準過幾天就好了。」黃衣姑娘說道。「去年跑堂的小六子從樓梯上滾下,撞了腦袋,也是好幾天迷迷糊糊的,記不得事,整天喊著頭疼,過了十天半個月也就沒事了。」
「希望如此。」江芷靈附和說道。賀大人問案沒清場實在不合格,不過她也不會雞婆提出來,興許大人覺得無關緊要。「黑衣人被劫的事……」
「恥辱、恥辱……」賀睦唉嘆地敲了下桌面,卻沒再往下說。
她探詢地望向屠莫,屠莫正欲開口,小二端了茶點入內,茶香與烤餅的香味讓她精神一振。
「大人慢用。」小二笑容可掬地退了下去。
江芷靈迫不及待地拿起烤餅包了香噴噴的羊肉餡入口,見她嘴饞模樣,屠莫揚起眉。他只與翠娘吃過一次飯,她吃得極秀氣,小口小口的,三弟給她包羊肉餅,她卻說︰「公子見諒,羊肉有股羶味,翠娘吃不慣。」
後來三弟還特意要廚子上些江南菜肴,如此一想,又憶起當日翠娘點了一壺淡茶。
咬了幾口,發現屠莫在看自己,江芷靈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吃這,挺好吃的。」
「那就多吃點。」賀睦笑道︰「我喜歡胃口大的女人。」
其他幾個姑娘笑了起來,紅衣姑娘打趣道︰「廚房的麥大嬸一餐能吃十斤牛肉,胃口極好,要不我給大人引見引見?」
幾人又笑了起來,賀睦爽朗而笑。「你這張嘴可真利啊!」
氣氛一下熱鬧起來,江芷靈緩下進食速度與他們說說笑,頓時覺得有樂伎們在很好,能炒熱氣氛不致冷場;再說這兒畢竟是茶館不是青樓,賀睦除了攬著姑娘外,沒其他輕浮舉動,她瞧著也不會尷尬。
見賀睦與樂伎們談笑,江芷靈低聲問道︰「賀大人可靠嗎?」
屠莫瞄她一眼。「什麼意思?」
「他是真人不露相,裝瘋賣傻,還是隨波逐流,不求做對只求不犯錯的官兒?」
她坦率的話語讓他勾起笑,不由得佩服起來,徐翠娘算是下過苦功了,包不準當過戲子,竟能如此快速變換性格,又讓人抓不到錯處,著實令人佩服,與先前風情萬種的翠娘相比,他還比較喜歡現在的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