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幾天沒過去是支持別的單位去了,」警察單位抓人支持是常有的事。「海上大潮,很多偷渡客都趁月黑風高的時候涉水搶灘,港口那邊擴大巡邏勤務,因為是夜執勤,日夜顛倒,回來倒頭就睡,我也就沒過去你那里了。」
她原本是有想過要知會他一聲的,但後來想想,他們到底算哪門子的朋友?她不知道要把自己定位在哪里,再說也沒有他的手機號碼,專程跑去告訴他好像也沒那個必要,三天兩頭忙下來,也就把這件事擱一邊去了。
其實還有個原因……
那天從他那里回來後,他說過的話一直在她腦子里跑來跑去,反反復覆都是那句︰我不想把你卷進去……
于是她忍不住利用上班的空檔,偷連上警局的電腦資料庫,查看他的資料,上面寫的很官方,只說他擅長槍械、武術,是電腦天才,甚至擅長追蹤。
這下她煩惱更深了。
明明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還去查,明明心底深處願意相信他,卻不得不考慮他的過去要是跟自己的職業有所沖突,難道真要把他綁起來扭送警局?
「你臉上的擦傷就是這麼來的嗎?」見她臉上一片坦然,可是一瞬間又像掙扎著什麼,他的手指已經不听指揮的往她有些破皮瘀青的地方模過去了。
白雪白可沒忘記這里是人來人往的通道,瑟縮了下,趕快捂住。「天黑嘛,又跑來跑去的,小傷難免。」
「怎麼那麼不小心?」看她閃避自己的踫觸,那仿佛拒絕的態度令關飛天皺了皺眉,臉色轉陰。
「我本來就粗心。」她含糊帶過。工作嘛,多多少少有些職業傷害。
「要記得上藥,那我回去了。」然而他的心情已經整個壞了。
見他轉身要走,白雪白突然悶了。
她說錯了什麼嗎?
眼睜睜的看著關飛天就這麼上車走掉,她慢了半拍才想起來,他又把凳子載走了。
他到底是來這里干什麼的?
關飛天看著女波麗士大人迅速跑過他家門口。
手上滿是油漬的抹布停頓了下,也只是一秒的時間,又低下頭把半個身體埋進了引擎蓋里面。
車庫是剛蓋好的,倉儲式造型,古董車是他才讓人空運過來的,腳邊的工具箱里工具散落了一地。
每當他心情低蕩,需要思考,又或是想擺月兌什麼的時候,整理這輛敞篷古董車就變成他的心情出口。
一輛車,整理個一年半載也不稀奇。
那個讓他窩在這里的女人,一分鐘前剛剛跑過他家門口,她甚至連往他這里多瞄一眼也沒有。
想到這,手下不自覺一用力,螺絲起子敲到水箱,手肘掃到支架,他猛然抬頭,卻因為太用力撞到了掀開的引擎蓋。
他咒罵了聲,這時候卻听到後院傳來東西翻倒砸在地上的乒乒乓乓聲響,關飛天丟下抹布,扭身朝門口跑去,打開兩道門,穿過大廳,越過廚房,透過紗門,看見後院一片狼藉。
「只是要問你幾句話,干麼見到我就跑?」只見白雪白手里扭著一個少年的胳臂,帽子掉在地上,顯然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制伏對方的。
「我又不是腦子進水,跟條子打交道!」少年看不出年紀,說他小,口條滑溜得像在社會上打滾過很久,要說他年紀滿十五了,臉上卻還帶著稚氣。
「你可以不跟我打交道,只要你不惹事。說,許媽媽家的機車是怎麼回事?」白雪白逼問。
他像蚌殼緊閉著嘴,眼神桀驁不馴,表明別想從他口中套出什麼話來,似乎打算就這麼跟她耗上了。
「你不說,我就得帶你回警局去了。」
少年聞言臉色一陣青白。
「她丟在外面風吹雨打的,撿去資源回收還能賣幾塊錢……馬的,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偷了?」他咆哮。
「也就是說,你牽走那輛車是拿去賣錢,不是做壞事?」她松了口氣的同時,手勁也不自覺的松了開來。
哪知道惱羞成怒的少年趁這機會用力掙開她的箝制,手里模出一把蝴蝶刀,就往白雪白刺過去。
一直在紗門內的關飛天見狀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和速度欺身過來,先以手刀打掉少年手里的凶器,又低頭閃過他另外一個拳頭,用左手抓住他的胳臂,將他壓著膝蓋跪地,無法動彈。
他的動作如水流暢,嚇得少年臉色發白。
說真的,白雪白的臉色也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是看過關飛天身手的人,他的厲害不用她重復,可是,他怎麼會出現的?心里雖困惑,不過她還是搶在他開口以前警告那少年。
「你居然拿刀襲警?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不會跟你回派出所的,你這羅唆又多管閑事的臭女人!」壓制在背上的重量使他的脊椎發疼,但少年就是不肯示弱。
「嘴巴放干淨點!」關飛天敲了他的頭,給他一個爆栗。
少年怒目。
白雪白看了他一眼。
關飛天不知道為什麼被她看得有點臉紅,不太自在的把眼楮挪開。
她蹲下去,和那少年面對面。「不要再偷東西了,要是被我其他的同事抓到,你的下場就不會那麼好了。」
少年睜著驚疑不定的黑眼楮沒吭氣。
「你听到她說的了?」關飛天用腳踢了一下少年。
「听……听到……听到了……」少年結巴的回答,壓著小石頭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收攏。
「可以了,放他走吧。」白雪白起身之前模了下少年刺刺的發頂,他愣了下,但是表情很快恢復不馴。
關飛天沒說什麼,松開大手,讓少年自由。
少年只猶豫了一秒鐘,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白雪白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對不起,我追著他進來的時候把籬笆弄壞了。」
「你又受傷了。」關飛天一點也不關心那個,他在乎的是她這個人。
她這小女警當得一點也不輕松,上山下海,風吹日曬,張家李家的事都要管,台風天抓貓,支援海巡署抓偷渡客,這次是逮這個狡猾的小表,每次都這麼拼命,她到底有什麼管不到的閑事?
「他還真像泥鰍,滑溜得要命,你都不知道我追了半個港口才在你這里逮到他的。」
半個港口?她簡直可以參加馬拉松比賽了。
「為什麼放他走?他年紀小,不給個教訓,下次還是會再犯。」他向來覺得當頭棒喝能讓人知道可為跟不可為的區別在哪里,對做錯事的人尤其要這樣。
「你看見了,我不是什麼奉公守法的公務員。」她徇私了,自從當上女警看到太多不平之事後,腦筋就好像沒正常過。「我總覺得法律不外乎人情。」
他不以為然。
「那孩子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犯事,有一種人知道偷東西是犯法的,還是會去偷,哪怕今天被抓到了,明天還是會做同樣的事情。生存對有錢人來說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對貧窮的孩子卻是時時刻刻要擔心的。」
「為什麼不通報相關單位安置他?」
「你以為我沒做過?能想的辦法我都做了,送他去安置中心一個晚上就打破窗戶跑了,後來只要看到我,他有多遠就跑多遠,好像我是瘟疫。」
關飛天撿起她掉了的帽子,揮了揮上面的灰塵,就這樣拿著轉身踩上階梯。
那種怕捱餓、有這頓沒下頓,又要顧及自尊的感覺他懂。
當年他也從育幼院逃過,捱了好幾天的餓,去翻垃圾桶找食物吃,卻被同樣去覓食的流浪漢打得頭破血流,他深刻的明白自己年紀太小,什麼能力也沒有,于是他告訴警察他是從育幼院逃出來的院童,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地方,一直到養父母收養他為止。
「進來,你的傷需要擦藥。」他回頭看她沒動,喊了聲。
白雪白跟了進去。
他示意她坐下,自己從五斗櫃拿出一個西藥房常見的醫藥箱,打開,里面各式各樣的急救藥品一應俱全。
他拿了棉花棒,旋開碘酒蓋子。「會有點刺激,一下就好。」
「我不會叫痛的。」不過就一點擦傷,就算沒擦藥,過兩天自己也會好。
沾了藥水的棉花棒直直往破皮處戳下去……
「嘶……關飛天,你是故意的!」
「偶爾喊痛叫疼不是女人的特權嗎?你是不是女人?」
「你才不是男人!」她又沒得罪他,何必這樣整她。
「那我是誰?」
「我才想問你這個問題。」她坦承道︰「我利用局里的電腦查過你的底。」
「查出什麼來了嗎?」關飛天一愣之後,很快恢復平常的語氣。
「什麼都沒有。」她有些氣餒。
「就這麼不相信我?」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他謎樣的身份,誰要是隨便就信了他,他才覺得奇怪。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人,可你什麼都不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嗜好,吃什麼,不吃什麼,你的喜好、你討厭什麼,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我什麼都不了解,你像一團謎,而我對猜謎語還是腦筋急轉彎最不行了。」她很不安,因為對他一無所知。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雲飄進了關飛天的心里。
「那麼我來告訴你,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他要說了,可見他還是有點在乎她的想法感受。白雪白心想。
「我喜歡你,搬來跟我住,你就會看到你想知道的全部答案了。」
這簡直是最賴皮又偷懶的說法了。
「你開玩笑?」
他覆上白雪白的手。
「我是認真的。」
會不會太快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欸。
暮色將天空染成很深的藍,港口附近的燈塔已經亮起來,市區高低錯落的燈光也點起,點點的光倒映在水中,繁華得像一場夢。
她跟關飛天的相遇不也像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手拎著從小吃店買回來的晚餐,她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信步走到港邊,夜風吹著涼快,步道上已經不見游客的影子,這時候那些觀光客要不是在忙著找飯店,要不就在逛夜市,白雪白索性坐下專心的看起遠處歸航的漁船。
關飛天說他是認真的。
認真的要她搬過去住。
他沒說謊,那雙眼楮真摯得教人挑不出一絲玩笑。
那麼,他有問過她的意見嗎?
沒有,他只問清她哪天是排休日,他會來搬東西。
她怎麼會以為一只野豹身上沒有霸氣?
還有,他說喜歡她……
听到這樣的告白,面對他那樣英俊的男人,只要是女人誰不會心蕩神馳、不能自己,然後一口答應?
理論上應該如此。
可是她沒有。
是因為喜歡他喜歡得不夠多,不夠深刻嗎?或者,她是怪胎?
又或者,是她搞錯了他的感覺?
「我是怪胎、我是怪獸!」白雪白踢了一腳沙子。這下可好了,沒泄到憤,鞋子卻髒了。
她心里的問號比沙灘的沙礫還要多。
其實歸根究底,是因為太在乎了吧。
在乎整件事,在乎關飛天那男人是用什麼眼光看她。
也許,想那麼多都是在鑽牛角尖,她只要問自己一個問題就可以了……
那就是她想不想搬去跟他同居?想不想讓他愛上自己?
OK,真心話是她願意,十二萬分的願意。
她從來不怕冒險,要不然也不會選擇女警這個工作。
其實,她真的不想再過那種好像大家都是朋友,可是一旦落單,沒有親人問你累不累、苦不苦,要不要喝杯茶的那種孤獨寂寞的生活。
也不過就是跟個男人同住,她為什麼躊躇了那麼久?
只要依偎過去,她就有伴,他就會愛她,又或許,她可以奢望一輩子有人可以打打鬧鬧,生兒育女,還有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