幣在門把上的風鈴聲響,正在整理展示架上玩偶,留著可愛妹妹頭的女孩轉過身來,朝來客微微一笑,「歡迎光臨。」
進來的是兩名高中女生,頂著一樣的發型,穿著一樣的制服,不約而同對面帶微笑的女店員瞟了一眼,對她的招呼置若罔聞,自顧自的在溫馨精巧的小店里逛了起來。
這家佔地不大的「RabbitWarren手作坊」,是手工自創「芮比兔」專賣店。
室內空間約十坪,大門旁的櫥窗前做了一個綠意盎然的小小花圃,花圃中央插著一只常被偷走的木制「芮比兔」形狀插牌,上面寫著「RabbitWarren」。
店的左手邊是木作格狀玻璃大門,右手邊則是展示櫥窗。櫥窗內展示了大中小三個尺寸的「芮比兔」,最大的那只高約一百二十公分,手拿著水壺貌似對著前方小花圃澆水,中間那只則坐在椅子上,鉤織著帽子,微笑溫柔,而最小的那只正在追逐著蝴蝶。
充滿故事性的櫥窗展示,常引得路人駐足觀賞,贊賞聲不絕。
走進店內,頭一個吸引注意的,是頂上那只手鉤針織兔子燈,紅色的空心兔子內部,暈黃色的燈泡柔柔散發光源,幾乎每個進店的客人都要問上一句︰「這兔子燈有在賣嗎?」
只可惜,因為手鉤針織兔子燈耗費時日長,只有願意等上兩個月的客人才有可能擁有。
店內的設計如進了芮比兔家的客廳,紅磚質感的牆面漆成白色,而在沙發上安穩坐著的是兔子爸跟兔子媽,中間的茶幾上是與芮比兔相關的裝飾品,有發飾、項煉、耳環、帽子、發束、手機吊飾、錢包等等。
右邊的壁爐上,一對婚禮兔端坐著,下方壁爐前,一對小巧的芮比兔坐在格子花紋坐墊上,伸長了手,像在取暖。
左邊的白色格子架展示各種不同材質做成的芮比兔,方便客人訂貨參考。
除此以外,店內處處可見繽紛花朵,淡淡的花香味在鼻尖縈繞,再不佳的心情也愉悅了起來。
「有什麼需要我服務的嗎?」店員鄭亦安走上前,小巧的臉蛋上掛著溫煦的微笑,又圓又大的水眸彎成天上的明月。
兩名高中女生連瞧都未瞧她一眼,逕自聊著天,隨意拿起玩偶觀看。
見拿著熱狗的女生手上有番茄醬的痕跡,鄭亦安心一凜,忙道︰「不好意思,這是展示品,不能踫的喔。」戴著白手套的手握上玩偶兔兔的手臂,微笑溫婉,手勢堅定的將玩偶拿回來。
「為什麼不能踫?」那名高中女生不解的問,表情微慍。
「我們這里有寫。」鄭亦安手指著展示架上的紙標,上頭就寫著「請勿踫觸」四個大字。
「你們賣玩偶卻不能踫,誰知道它好不好抱啊。」女生抱怨道。
「如果您想抱抱看,我可以另外拿其他的兔子給您。」
「一樣的嗎?」
「當然是一樣的。」
「好機車。」高中女生撇嘴。
不好意思,我們店的風格就是這麼機車。鄭亦安默默在心里回道。
誰叫她們的Boss啥不愛,就是很愛訂下一堆規則。
譬如,她們的店叫做「Rabbit
Warren手作坊」,所以里頭賣的東西全都是獨自開發設計的「芮比兔」相關產品,除了玩偶以外,其他產品上頭一定都有耳朵長到垂地,長長胖胖像冬瓜一樣的身子,手腳縴細像德國香腸,眼楮又圓又大,看起來可愛又無辜的「芮比兔」圖樣。
譬如,所有店內展示的玩偶都不準踫觸,如果客人想要親手抱抱玩偶,就必須──
「小姐,你這塑膠袋不拿起來嗎?」那高中女生瞪著被透明塑膠袋包裹的兔子,瞪大了眼。
「不好意思喔,我們店里規定玩偶必須要用塑膠袋包著,才能讓客人觸踫。」就是怕你們手上的番茄醬沾到玩偶,洗不掉啊!
「好機車。」那女生忍不住又抱怨。
不好意思,我們店的風格就是這麼機車。鄭亦安再次默默在心里回道。
「那不看玩偶了。」高中女生將玩偶還給鄭亦安,逛到飾品區。
「這發夾好可愛!」她拿起一支長發夾,上頭黏著一只小巧可愛的Q版粉紅芮比兔。
「真的好可愛,夾夾看……」
「不好意思,小姐。」
「又怎樣啦?」高中女生回首怒瞪。
「我們的發夾規定不能試夾的。」
「為什麼?」她瞪大眼,「不夾怎麼知道好不好看?」
「你可以比畫一下啊,像這樣。」鄭亦安拿過發夾,在距那名女生頭頂一公分處停下,「這樣就知道好不好看了。」
斑中女生的嘴角在抽搐,「太機車了吧!」
不好意思,我們店的風格就是這麼機車。鄭亦安第三次默默在心里回道。
Boss規定客人不能將發夾夾上頭發,就是怕你們這種三天沒洗頭的油膩沾上發夾啊。
別說客人,就算是身為店員的她想拿起店內任何一樣物品,可都得戴上白手套才準,完全是國際品牌專櫃的高規格呢。
「那,」高中女生拿起瓖有水晶芮比兔的戒指,「這可以試戴了吧?」
「當然可以。」鄭亦安微笑,「不過請稍等我一下。」
「又要干嘛了?」她快崩潰了。
只見鄭亦安拿來抗菌濕紙巾,將那女生的手指細細清潔過。
「請。」
這是將她們當成病菌嗎?怒火在高中女生心頭熊熊燃燒起。
她大翻白眼,「不看啦!」
兩人怒氣騰騰的拉開大門,差點撞上正要進門來的高身兆女郎。
綁著馬尾,頭戴水晶芮比兔發箍的高身兆女郎俐落的側閃身,其中一名高中女生「好心」的提醒,「這家店很機車,你最好別進去逛!」
女郎眨了下眼,「才機車等級啊?」
那名高中女生匪夷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踏出店時,嘴上還在碎碎念︰「實在有夠機車,這也不能踫,那也不能踫,誰會買她們家的東西啊……」
「又不是要賣給你們的。」清楚听見批評的「RabbitWarren手作坊」老板許又蓁不以為意的走進店內。
店內所有產品使用的布料、材料都是頂級,光是一支發夾就要好幾百塊,一般高中生哪下得了手。
她們的主要客源是二十五歲以上,有獨立經濟能力,肯將錢花在自己身上,寵愛自己的都會單身女郎。
別以為女人的年紀大了,步向輕熟女或熟女階段,就會排斥可愛的物品,其實女人年紀再大,心中都有個白雪公主存在,年紀越大越愛使用粉女敕色彩的可愛玩意兒,尤其是單身女郎更有這方面的傾向,她們因為經濟能力許可,對于一副幾十元,不小心摔在地上就會碎裂的劣質品敬謝不敏,容易在路上「撞衫」、「撞飾品」、「撞包包」更是大忌,越是限量,越容易獲得芳心。
而「Rabbit
Warren手作坊」的產品全都手工制造,以玩偶來說,大尺寸的一天可能產不到一個,加上全手工制作的關系,絕對找不到完全一模一樣的玩偶,客人所擁有的絕對獨一無二,因此極受粉領族歡迎。
「Boss。」鄭亦安看到老板許又蓁回來,點頭打了個招呼。
「今天業績如何?」許又蓁問。
「今天賣掉了一個玩偶,兩對發夾,三個吊飾,兩件衣服,另外有五位客人預訂。」鄭亦安將預約單交給她。
「听起來還可以。」許又蓁接過預約單,「我去後面看看。」
「好的。」
店的左後方,也就是櫃台的後面,是通往後方工作室的門。
約三十坪大的空間被分隔了兩處,前方十坪大是店面,後方則是工作室、倉庫、衛浴以及廚房。
堡作室內擺放了兩張工作台,前方工作台是給負責玩偶設計、制造的馮小杏所使用,後方則是負責各類飾品、包包的魏之茵使用。
除了佔地最廣的兩張工作台外,在兩邊靠牆上擺放了傳真機、影印機,還有圖樣資料櫃等物件。
許又蓁一踏入工作室,臉就凝了。
顫抖的縴指指著坐在第一張工作台前,正手拿閉鎖鉗,將縫好的玩偶耳朵從反面翻到正面的馮小杏。
「你那顆頭是怎麼回事?」一根竹簽插貢丸?
「我昨天去燙的,燙了我六個小時。」馮小杏用掌心托了托她的阿福羅爆炸頭。「坐得快痛死了。」
許又蓁昂起下巴,自窗戶曬入的陽光在挺直鼻梁上的鏡片閃過一道凌厲光芒。
「難看死了。」批評毫不留情。
「怎麼會難看?設計師說我燙這顆頭很可愛耶!」馮小杏臉色大變。
「你五官長得那麼平,一點也不適合。」許又蓁狠狠在她胸口刺了一劍。
馮小杏的五官縴細秀氣,帶著些許的東方古典味,杏眼不算大,鼻子小巧,嘴兒若櫻桃,臉兒更只有巴掌大,而她新燙的發型完全吃掉了她的五官,細致的長相變得一片模糊。
「好過分!」馮小杏眼淚快掉出來了。
「小杏。」放下手上的熱熔膠,魏之茵以她慣有的嬌嗲嗓音細聲細氣道︰「我在想,你那顆頭如果有蟑螂進去築巢,應該也看不出來喔?」
「不要講那麼恐怖的話!」最怕蟑螂的馮小杏快尖叫了。
「說不定抖一抖就掉下一堆蟲來。」許又蓁加入恐怖話題,存心將膽小的馮小杏嚇得半死。
「我不會因為你們這麼說,就去把它燙直的!」馮小杏堅決道。
「我們也知道你不會。」許又蓁翻了個白眼。
馮小杏是向往叛逆,卻又不敢叛逆的偽乖乖牌,所以她將所有的叛逆因子都發泄在自個兒頭上──上回剪了一個跟阿兵哥無異的三分頭,留長之後又改去燙爆炸頭,全都是不適合秀氣五官的發型,真不曉得她干嘛這麼愛跟自己外表作對。
「有五個客人預約。」許又蓁來到右手邊的白板,在長長的預約名單下再補上五筆。
一看五個新補上的名單就有三只玩偶,馮小杏趴在桌上大叫︰「做不完啦!」
「做不完也得做!」許又蓁語調十分無情。
「還好我的速度快多了。」魏之茵一甩她的公主大波浪長發,埋首繼續將菱形狀水晶黏在粉紅芮比兔旁邊。
「我現在沒事,幫你吧。」許又蓁拿走馮小杏手上的閉鎖鉗跟已經縫好反面的兔子四肢,「這些我來翻面,你去塞棉花。」
「謝謝又蓁。」馮小杏親熱的抓住許又蓁的手,阿福羅頭在她的手臂上蹭了蹭。
「惡不惡心啊!」許又蓁將手甩開,就怕活像一團黑色棉花的頭發里頭,真藏了不知名的小蟲。
「哼,嫌我惡心。」馮小杏一臉哀怨的拉起地上的大袋專業級填充棉,手執T字型充棉棒,用力的將扁扁的芮比兔塞得圓鼓鼓。
員工加老板一共四人的「RabbitWarren手作坊」,一開始只有許又蓁跟馮小杏兩人而已。
三年前,高中讀同所學校的許又蓁與馮小杏拿出積蓄,開了一家小店,馮小杏負責設計與制作,許又蓁負責其他所有事務,後來又加入了以飾品為主的魏之茵,至于店員鄭亦安是三個月前才來就職的。
「Boss,」鄭亦安探進頭來,「乘雲布行的費老板來了。」
一听到那個人來,許又蓁胸口不自覺地一緊,表面則裝出不耐煩樣。
「真煩人。」她翻了個白眼,放下手上的閉鎖鉗與兔子耳朵,走到前方的店面。
正在壁爐前彎腰細睨芮比兔玩偶身上衣服的費比邑曾當過五年的田徑國手,經過充足訓練,肌肉發達、身材精實的他是穿西裝的衣架子,寬肩、窄臀、長腿,再加上俊朗的五官,就算他只是像發呆似的站著,也吸引一旁的客人不住的朝他丟來欣賞的目光。
「我要的布送來了?」許又蓁開門見山,絕不廢話。
「嗨,Honey!」留著清爽小平頭,可是講話一點也不清爽,黏黏膩膩的每次都讓許又蓁翻白眼。
「Hon個頭。」許又蓁最討厭他不管是老的小的、正的丑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喊「Honey」的習慣。「東西咧?」
「缺貨。」回答得俐落爽快,不拖泥帶水,跟他的小平頭一樣。
「缺貨你還來干嘛?」
「過來看看你呀。」費比邑的手伸了過來。
「少來。」許又蓁揮開欲踫上她肩的咸豬手,刻意的避開體溫接觸的掌。
決定開店時,為了找尋玩偶的衣服布料,許又蓁走遍了大街小巷,最後終于在費家開的乘雲布行找到她心目中的理想材質,然而乘雲布行專營進口布料,每塊布的價格都高到令人咋舌,也讓她不得不忍痛做下打退堂鼓的決定,另尋他法。
然而,台灣的布料行原本就不多,找來找去,還是乘雲布行的質料與花樣最符合她的期待,尤其乘雲所進口的蕾絲每一塊都精細的讓人愛不釋手,實在令她難以忘懷。
于是她又回到乘雲布行,抱著一線希望,跟店長討價還價。
她要的數量不多,想壓下價格很難,店長毫不考慮的拒絕了她的要求,就算她殷殷切切的每天出現來拜托請求,表現出十足十誠意,店長仍是不願有任何妥協,她因此心情沉悶不已。
不趕快做下決定,光溜溜的芮比兔沒衣服穿,店就無法開了……
找其他替代的布是當務之急,雖然心中深刻明白,但許又蓁還是只要一有機會就上門去看布料,蹲在中意的布料花色旁,小手輕撫著花布,滿臉盡是望著情人的愛戀之色,腦中想像著它們在馮小杏手中成型的模樣。
啊!這布……好想……好想要啊!
心中的強烈渴望就好像陷入單戀中,卻無法得到對方回應,只好每天找機會出現在對方出現之處,默默在遠方觀望,以解相思之苦的悲情女孩。
她實在好想將這布用在她們的產品上,可是基于成本考量,這樣昂貴的布料拿來做玩偶的衣服,價格至少要提高兩倍以上,她很害怕會賣不出去。
她們還是正準備成立的手作小店,若價碼太高,恐怕不好經營。
開店,是兩個同學自高中以來的願望,即使經過社會職場的嚴苛洗禮,心中那塊小小的夢田仍不曾退色。
但是,開店不是做慈善事業,她們又不是家中錢財躺一輩子都不會坐吃山空的有錢人家子弟,沒有收入,就等著倒閉,夢想願望也會因此破滅。
她實在很不想屈就一般普通花布,但是眼前的華布,實在是買不起也用不起啊……
這妍麗的花色,這柔軟舒服的材質,磨蹭著掌心的觸感溫柔,也只有這樣的高品質布料,配得上她與馮小杏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可愛長耳兔啊。
不像一般兔子玩偶身上都光溜溜的沒穿衣服,她們可是打一開始就決定讓她們設計的布偶都穿著漂亮的服飾,到時還會推出一套套各式各樣衣服、飾品,讓買主可以盡情享受替玩偶換裝的樂趣。
這布……實在太美了啊……
許又蓁怔怔凝視著布料,小手撫過一次又一次,眼眶隱隱閃著遺憾的淚光。
店長冷眼看著幾乎每天都會出現的女郎,眼中盡寫不耐。
買不起還天天來看布干嘛?店長不屑的冷瞥。
要不是店內宗旨──「以客為尊」,早就趕人出去了。
那個時候,費比邑剛從田徑國手退役,回來經營家業,每個禮拜固定巡邏分店時,常見到的一抹麗影很難不吸引他的注意。
他看得出來這名長發女郎對于他們家的布料情有獨鐘,只是不知何故,她並未出手買下,而是天天過來「探望」。
其實無法下手的原因很好猜,自家的布料昂貴有誰比他更清楚,九成九是因為預算的關系,可就算是一個買不起的客人他也不想輕忽,畢竟世事難料,誰曉得哪天這客人會不會突然發達了。
而最讓他不想跟店長一樣無視她存在的主因,是她看著布的眼神──那樣充滿愛戀、寫盡了喜愛的眼神,他實在無法忽視。
她是真心的喜愛他們家的布料。
「Honey,無法決定要買哪塊布嗎?要不要我給你建議?」
許又蓁轉頭,一個嘴上蓄胡的男人兩手扶著膝蓋,彎著腰,一臉輕浮的笑看著她。
水眸上抬,直視那寫滿笑意的眼,滿滿的友善幾乎要從眼眶滿出來了,這讓他俊朗的五官增添了不少親和力,殺傷力十足。
微蹙雙眉的她再注意到的是他唇上的胡。
她一向對留胡的男人很有好感,那讓男人看起來沉穩,而她就喜歡那樣的氣質;但偏偏,眼前就有這麼一個人,明明留了胡,卻仍難掩輕浮。
她想是他嘴角那玩世不恭的微彎,十分的吊兒郎當,更別說他一開口的「Honey」,不了解的人說不定會誤解兩人交情匪淺。
事實上,根本是陌生人罷了。
她收回視線,不想甩他。
「要做衣服的嗎?」費比邑對她輕易散發出來的抗拒之意視若無睹,直接在她身邊蹲下,指尖輕捏她手上的布料。
「你是新來的店員嗎?」許又蓁依稀記得好像有看過這個人,但次數並不多,加上她的注意力都在布料上,沒將這人給擱進心里。
他穿得一身西裝筆挺,寬闊的肩帥氣的將西裝的線條完整的撐起,袖子口的大手骨節較為突出,掌大指長,看起來強而有力。
費比邑嘴角的角度更為上揚了,「我是乘雲布行的老板。」
「真的嗎?」許又蓁的眼亮了,收起對陌生人的排拒,興奮的問︰「那可以給折扣嗎?」
閃閃發光的眼眸像難掩璀璨的鑽石,費比邑有些怔怔的看著,差點兒就忘了自個的身分。
「你要多少布?」他問。
許又蓁說出了一個數字。
費比邑拒絕得比店長還要斬釘截鐵,「不行。」
扁彩盡退,鏡片後的麗眸充滿不悅。
「不行還廢話那麼多。」干脆跟那個與冰山無異的店長一起站在櫃台後方去,對她不理不睬,讓她盡情看個過癮就好,不要給予希望又狠狠敲碎!
「你要做衣服?」費比邑快速打量橫了他一眼後,又專注在布料上的許又蓁。
約是齊肩的半長發在後腦勺綁了一個馬尾,頭發全數扎起,露出光潔的漂亮額頭,加上黑框眼鏡與鐵灰色長褲套裝,讓這女孩看起來有種不太好親近的疏離感。
她看起來像是在專業領域上有點成就的專業人員,而她手上模的那塊布花樣縴雅細致,感覺實在違和。
她該不會在外頭表現得一板一眼,其實在家里擺滿蕾絲服飾吧?
因此,他更有興趣探究。
「對啊。」許又蓁的語氣完全提不起勁,帶點應付的意味。
「做什麼樣的衣服?」
這位老板是吃飽太閑嗎?她一看就是買不起他們家的布,為什麼他還要花心思跟時間來跟她閑扯淡呢?櫃台前不是有個大戶?看店長招呼得多殷勤啊,他不是也應該加入諂媚的行列,而不是來跟個只能用眼楮看,過干癮,掏不出錢包來的窮鬼浪費時間吧?
可或許也是因為他竟然不像店長一樣,一發現她買不起就勢利的拉下臉,用可令五月天的氣候結冰的冷眼看待,所以她心中雖有排斥,還是硬著嗓回答他的問題。
「兔子的衣服。」
「兔子?」費比邑那雙深邃黑眸略略瞠大,「現在連兔子也要穿衣服了?我還以為只有貓狗有這樣的市場。」
的確有豪門貴婦特地來買布為心愛的狗啊貓啊等寵物量身訂做服飾,雖說某些國際名牌亦有出寵物服飾,但唯有量身訂做才是獨一無二,比牌子名氣已經過時,比獨特才是時尚,所以乘雲布行在這方面的客戶還不少。
「玩偶啦。」她不養寵物的。
「兔子玩偶的衣服?」這會兒他完全不掩飾驚訝了,「你喜歡這味的?」
「啊?這味的?」啥東西啊?
「你有搜集玩偶還幫玩偶做衣服的興趣?」果然在外是個女強人,內在是個穿蕾絲花邊的小女孩啊。
「不是,我是要賣的。」與其將喜歡的東西放在家里沾灰塵,倒不如將它成為販售的商品。
「你是設計玩偶,或是玩偶衣服的?」手抱著兔子玩偶,穿蕾絲花邊衣服的女強人呢,真是強烈的視覺沖突,呵呵。
「不,我是負責賣的,設計跟制作的另有其人。」他語氣中的興味盎然,讓許又蓁忍不住對他解釋了一番,「我跟我同學要合開一間店,專做手工兔子玩偶,兔子也是我們自己設計的,每只兔子都有衣服穿,而且衣服還會另外販售,我最近就是在找衣服的布料,看來看去,就你們的布最讓我滿意。」
她眸中神采奕奕,就算是鏡片也無法遮掩。
他猜測,這女人應該是那種會對喜愛的事物全心全意、費盡心思的那種。
「那你買多少塊布了?」他越來越有興趣了,不只對她即將開始的事業,還有她。
「我沒買,太貴了,不合成本。」她懊喪輕嘆,「若是用你們家的布,勢必要提高兩倍價格,說不定兩倍還不夠。」
她低頭望著手上的布,毫不掩飾的失落模樣像是剛失戀的人。
他莫名覺得不忍,有種想攬上縴肩,輕聲安慰的沖動。
說來好笑,她是買不起布,又不是真的失戀,他心上的那份疼惜與不舍是怎麼回事?
「那就提高價錢啊。」他柔聲提議。
「你說得簡單。」她轉頭怒目瞪他,「提高兩倍,若是賣不出去怎麼辦?」旁觀者總可以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我跟我朋友工作所存的積蓄全都用在這上頭了,每一步都要很謹慎,不是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
「那照你的論調,我家的布不就也賣不出去,因為它很貴啊,可偏它就賣得好哪!」費比邑嘴角一撇,盡寫驕傲。
許又蓁聞言一愣,用力咬住下唇。
「哪有……那麼簡單。你們是幾十年的老店了,我們才正要開始耶……」初生兒跟資源充足的青壯年怎能相提並論。
「幾十年的老店也曾經差點倒閉。」而且很不幸就發生在他老爸那一代。「後來也是改賣你覺得很貴的進口布才起死回生的喔。」那一段艱苦的過程就可以省略不談了。
真的嗎?水眸寫滿難以置信。
「便宜有便宜的賣法,貴有貴的賣法。」費比邑媚眼一拋,「Honey──」黏膩的語調,像畫了一個大大的紅色愛心,將她包圍。
許又蓁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
「什麼時候會補貨?」停止回憶的許又蓁將費比邑弄歪的兔子玩偶擺正。
「原料廠商缺貨,最快也要等兩個月。」
「這麼久?」
「沒辦法啊。」他聳肩,一臉人不是他殺的無辜樣,「我總不能拿著刀子要人家把東西生出來吧?」
「這樣的話,得把新款延期,先推另一款。」許又蓁拳頭抵在唇上沉思。
「Honey,」費比邑長指在她的馬尾上勾弄,「幫我做一對穿新郎新娘服的芮比兔。」
許又蓁閃過令人煩躁的手指。「誰要結婚了?」
「我。」
她一怔,腦袋在剎那間空白。
「的妹妹。」
她閉了閉眼,有種想將費比邑踹出大門的沖動。
「怎麼,你剛以為是我要結婚,是不是心很痛啊?」他輕佻的問。
「我完全不認為是你要結婚。」推開假意作勢揉上她胸口的手,許又蓁冷酷的說,「任何腦袋有長智慧的女人,都不會想跟你扯上關系。」
望著她別過頭去,儼然將他視為毒蛇猛獸,不想理睬的模樣,費比邑心頭泛起陣陣苦澀。
她真的很有能耐一次次的打擊他,而他也真的像打不死的小強,總愛自個兒送上門任她糟蹋,卻還要裝做漠不在乎。
那一年,他在分店門口看到對著喜歡的布料溢滿愛慕之色的,該不會其實是倒映在玻璃門上的自己吧?
「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他把下巴枕上她的肩,「你辱罵了很多女人。」
她用力推開卡在她肩上的頭。
「那些喜歡你的女人中,」她回身假笑,「我沒看到半個有長腦袋的呢。」
「啊炳哈……你講話真毒啊。」
「喔呵呵……剛好而已。」
一旁的鄭亦安假裝要上廁所,快步離開戰場。
「干脆啦,」費比邑彎起手肘架在縴肩上,「你就嫁給我,說不定我就會收心,不再當花心大少。」
「你知道的,菜花這東西可是無法根治的。」她很同情的一笑。
「我去年健康檢查,別說菜花,連菜頭都沒有長呢。」
「搞不好是潛伏期,我勸你明天再重新去檢查一次。」
「如果明天檢查無異狀,你就要嫁了嗎?」
「這個嘛……」許又蓁假裝垂頭思考,不忘把肩上的手推開。「你年輕時使用過度,說不定結婚後就報廢了,我真不想拿自己的‘性’福開玩笑。」
「放心,尚可保用五十年。」他一拍褲襠。
「我也不想走到哪都可能被你的女朋友丟石頭。」台灣從北到南、從東到西都有他的女朋友,隨時可能擦肩而過呢。
「我去美國買變形金鋼鐵皮衣給你穿不就行了。」他單膝跪下,「嫁給我吧,Honey!」
「去死吧!」她一腳將他踹倒,「沒事快滾。」
「你還沒幫我寫婚禮兔的訂單。」掰不下去了,費比邑只好提正事。
許又蓁一臉不耐煩的走到櫃台後,拿出訂單本子。
「我要指定禮服花色。」
「你直接把布料送過來不就得了?」還指定?布料都是跟他家買的,指定個鬼!
「Honey真聰明,多適合當我的賢內助。」
「我不是家庭主婦的料。」她低頭書寫。
「我是說協助男人一起成功的那種賢內助。」沒人要委屈她窩在家中處理不擅長的家務。
「我只想當老板,不想當老板娘。」她撕下訂單,將客戶收執聯交給他,「半個月後取貨,謝謝惠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