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原本雙月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知道那位姑女乃女乃和趙嬤嬤絕對不會放過自己,一定會故意修理她,卻沒想到因為笨手笨腳而被對方嫌棄,要管事換個手腳靈活一點的婢女。
「管事說以後就讓你跟著我伺候二小姐,別擔心,有不明白的地方我會教你。」小鵑很義氣地拍拍她的背,手勁太大,讓雙月差點往前僕倒。
雙月也清楚她沒有選擇的權利,自然不能說不。
「謝謝。」對每個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她都是心存感激。
小鵑笑得大咧咧的。「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其實二小姐是個很好伺候的主子,只是偶爾會鬧鬧性子,那也是因為身子不好,又整天悶在房里的關系,咱們忍耐一下就過去了。」
「我知道。」雙月心想這位二小姐總不會有力氣打人,要是真的敢動手,她也不會站在原地等著挨打。
「二小姐也真的很可憐,在這座府里只有大小姐會每天來看她。」小鵑滿是同情地說。
「難道老夫人都不來看她?」她有些困惑。
「其實……二小姐是過世的側室所出,老夫人自然也就不會把太多心思放在她身上。」小鵑盡量把話說得含蓄,不過雙月也听得出背後的意思。
不是自己親生的,不關心很正常,因為就算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也未必就會在乎,雙月自我解嘲地思忖。
雙月又好奇地問︰「那麼大人呢?」怎麼說也是兄妹。
「他……」小鵑還沒回答,她們已經來到薄家二小姐的寢房外頭了。
待雙月跟著跨進房門,先見到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全子,心里還在想,才走進內室,果然見到害自己被困在清朝的「罪魁禍首」就在里頭,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真的很難給他好臉色看。
只見矗立在病榻前的薄子淮一身藍色便袍,兩手背在身後,修長精瘦的身軀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地睇睨著才剛喝下湯藥,睡得正沉的異母妹妹,沒有人猜得出他在想些什麼。
「大人。」小鵑將端在手上的點心擱在案上,然後上前見禮。
「今早她的狀況如何?」薄子淮眼中波瀾不興,看不出起伏。
「昨晚二小姐睡得很沉,早上醒來還喝了一碗粥。」听主子這麼問,小鵑趕忙回話。
「嗯。」他俊首微偏,冰珠般的黑瞳先是瞥了小鵑一眼,正欲叮囑什麼,這才注意到立于後頭的雙月。
這是薄子淮第二次見到這名婢女,之所以會記得她,就是因為從來不曾有過奴僕,甚至連一些官員都不敢用這種不服氣、以及不滿的眼光看著自己,實在不明白她是打哪兒來的勇氣,或者……該說無知。這樣的個性等于是在找死。
雙月沒有退縮,依舊瞪著高了自己一顆頭的男人。
「她是派來這兒伺候的?」薄子淮淡淡地問。
聞言,小鵑馬上回道︰「是,大人。」
薄子淮目光一沉。「我會交代管事改派其他人過來。」
听他這麼說,雙月覺得自己被羞辱了,本能地反問︰「這是什麼意思?」
「雙月……」小鵑被她的質問嚇出一身冷汗。
「一個連誰是主、誰是僕都分不清楚的婢女,又如何盡好自己的本分?」薄子淮意有所指的諷道。「更何況是照顧病人。」
「你又怎麼確定我照顧不來?」雙月不想被這個男人瞧扁了。
他嗓音更冷地說︰「因為你的眼里沒有主子。」
雙月跟著一哼。「眼里有主子才照顧得好病人嗎?」
「雙月,別再說了……」小鵑緊張兮兮地扯著她的袖子,試圖制止,不過雙月已經被惹毛了,根本听不進去。
「沒錯。」薄子淮一臉理所當然。
盡管已經決定要努力活下去,不想認命,不想就這樣被打倒,可是雙月真的做不來一個逆來順受、唯唯諾諾的婢女。若真的變成那樣,連自己也會看不起。
「好,我就照顧給你看。」想要不被別人欺負,態度就要強硬。
他面罩寒霜。「沒人教你該怎麼回話嗎?」
「當、當然有……」雙月不想害了小惜,有些氣虛地改口,但不表示就此妥協了。「奴婢就證明給大人看。」
听她口氣恁大,薄子淮可是相當懷疑。
雙月瞪著他,還在等待答復。
兩人一冷一熱,互瞪彼此。
一旁的小鵑開始用佩服的目光看著雙月,府里的奴僕見到這位老是板著一張冷冰冰表情的主子總是相當敬畏,只要站在他面前就忍不住發抖,連個字也都不敢多說,還是頭一回遇到像雙月這麼不怕死的。
「……就給你七日,讓你一個人來伺候,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見這名婢女態度愈是不馴、愈是想要反抗,薄子淮就更想要挫挫她的銳氣,要讓她知曉這座府邸究竟是誰在當家。
接著,薄子淮又加了一句但書。「若是有個什麼閃失,可不光只是受罰。」
難道要她一命賠一命?雙月有些猶豫了,就怕逞一時口舌之快,結果真的把自己給害死。
薄子淮冷哼一聲。「怕了?」
「我……」她咽了口唾沫,只能硬著頭皮接招。「好,七天就七天。」
他高高在上地睥睨。「別讓我太快失望了。」
說完,薄子淮便擺出一副注定是勝利者的姿態步出寢房。
听他口氣輕蔑,雙月不禁氣得牙癢癢的。
雙月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妄想用身分來控制別人的大官,就像她的「繼父」,只因為當議長的繼父在政壇上的風評很好,看起來又正派,而且交游廣闊,就算做了壞事,也沒人會相信,所以根本不怕她說出去。
哼!當大官就很了不起嗎?
她絕對要證明給他看。
相較于雙月的自信滿滿,薄子淮才走沒多遠,突然覺得不該太過沖動,拿二妹的身子來開玩笑。
只是當他望進那名婢女的眼中,見到不光只是單純的怒火,似乎還包括了企圖挑戰權威,對薄子淮來說,這是絕對不容許的行為,尤其是發生在自己的官宅內,因此才要壓制她的氣焰,讓她徹底認清誰是主子。
「大人!」一名婢女朝他走來。
薄子淮停下腳步,認出是額娘房里的婢女。
「老夫人有請。」喘了口氣,婢女才替主子傳了話。
他不意外,也大致猜得出為了何事。
只要自己待在府里一天,就逃避不了這個問題。
薄子淮在心中嘆口氣,也只能去面對它了。
薄子淮來到額娘居住的院落,經過一座紅色小橋,橋下的池水中,幾尾魚兒悠閑地游動,一跨進小花廳,眼前的陣仗讓他心里有數。
就見屋里不只有額娘佟氏,還有姑母吳夫人,以及雪琴表妹,已經十六的她還未許配人家,見到他進門,不禁羞怯地投來愛慕眼光,即便心中有數,不過既然對她無意,他只能裝作毫不知情。
薄子淮又不動聲色地瞟向同樣在座,與自己同父同母所生的妹妹,今年芳齡十七的薄婉鈺和兄長的視線短暫接觸,似乎要他小心應付。
「子淮,還不快點進來求你額娘別再生氣。」吳夫人口氣夸張地喚著佷子。「她為了你到現在還不肯迎娶正室的事,氣到連飯都吃不下……」
薄母雖已四十多歲,不過風韻猶存,听小姑這麼說,一臉氣呼呼地數落起兒子。「是我自己生的,又能怎樣呢?都怪我命苦,將來也沒臉去見祖先……」
「額娘。」薄子淮上前喚道。
由于漢軍旗人長久以來,在語言、服飾、信仰、習俗各方面,都受到相當程度的「滿化」影響,就如同滿、漢兩族長期共居,滿人也受到更多的「漢化」影響是同樣的道理,自然在稱謂用語上,也和滿族成員融為一體。
「好不容易讓你答應先收兩名小妾,結果……」薄母愈說愈氣。「額娘去問了才知道都過了半年多,你連踫都沒踫她們一下,是存心跟額娘作對是不是?沒錯,是額娘逼你的,可這也是為了薄家著想……」
面對額娘的質問,薄子淮選擇默不作聲,他知曉誥封為二品夫人的額娘出身于顯赫的佟家,加上又是側室所生,讓她的脾氣變得更獨斷獨行,就怕屈居于別人之下,所以凡事都要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才會滿意。
此時,吳夫人忙在旁邊打圓場。「阿嫂(翻成漢語為嫂子的意思)先別發火,我想子淮也不是存心的,多半是因為看不對眼。」
「看不對眼可以說,就是因為他都不挑,所以就由我這個當額娘的來選,結果又不滿意……」她跟小姑抱怨。
听著妯娌兩個一搭一唱的,薄子淮俊臉冷然,什麼話也沒說。
薄母見兒子不為所動,心里更氣了。
「想當年,只因為薄家和額娘的娘家不只是姻親關系,還有生意上的往來,就在佟家無法再忍受明朝的腐敗,投靠了女真人,因此害得薄家也跟著受到了牽連,家族中的男丁差點全死在明朝皇帝手中,不得不選擇和佟家一樣,效命後來被追謚尊封的太祖高皇帝,最後成為大清開國功臣之一……」薄母眼看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卻不知話有多傷人。
「你的瑪法(漢語為祖父)為了幫薄家開枝散葉,生了九個兒子,結果還是剩下你阿瑪這一代,只能把全部的希望擺在你身上,原本你在戶部做得好好的,誰知道突然被外放到江寧來當個兩江總督,這兒再怎麼說也比不上京里的繁華熱鬧,不過額娘也認了,現在只是要你快點生個孫子,還推三阻四的,我真是命苦……」
額娘說的最後這番話刺痛了薄子淮的心。
當年祖先追隨太祖高皇帝,在對明朝的征戰中立下了戰功,所以薄家子孫直到今日都受到重用,自己才有這番成就,可是也因為看不慣一些陋規,對于外官饋贈的炭敬、冰敬,認為那是變相賄賂,而且背後還會衍生出龐大的利益勾結,所以希望能夠廢除,因而得罪了小人,羅織罪名在皇帝面前參了一本,最後就像過世的阿瑪當年被外放到安徽擔任巡撫的狀況雷同。
而向來惜才的皇帝便任命自己為兩江總督,薄子淮對此還是相當感激,無論擔任何種官職,他只求問心無愧,更要為皇帝盡忠,做好分內之事,只是在額娘眼中永遠不夠,也不會滿意,更從來不會去關心真正的原因為何。
「大哥。」薄婉鈺坐在兄長身邊,見他雖然面無表情,不過卻能深刻體會到此刻的心情有多難受。
薄子淮淡淡一瞥,彷佛是在說沒事,不過臉色卻是益發冷峻。
掏出手絹拭著根本沒有半滴淚水的眼角,薄母不停地哀聲嘆氣。「薄家要是在你這一代絕後,額娘怎麼對得起當年費盡千辛萬苦才逃出生天的列祖列宗?」
「舅母先喝口茶,別氣壞身子了。」吳雪琴羞怯地呈上茶碗說。
「不如就讓雪琴進門,吳家也是在旗的,戶部那兒應該不會有問題,何況又是一家人,舅母絕對會好好待你的。」薄母就是喜歡她的內向乖巧。
聞言,吳雪琴頓時面如火燒,不好意思看向對面的表哥。「我……」其實她真的很願意。
感受到坐在身邊的兄長隨時會拂袖而去,薄婉鈺言笑晏晏地說︰「額娘,依表妹的條件,一定能匹配到更好的姻緣,大哥的個性既不懂情趣,又不體貼,怎麼能讓她受這種委屈?」
「婉鈺真會說話。」吳夫人格格地笑著。「我就只有雪琴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當然希望她將來能嫁個好人家,我的下半輩子也有個依靠,所以姑母才這麼羨慕你,再過不到三個月,就要嫁給滿都祜貝勒,成為恭親王的媳婦兒了,還是要再說一聲恭喜。」
薄婉鈺听了也是笑不離唇,教養與風範可說是無可挑剔,讓吳夫人不禁感嘆自己的女兒怎麼也比不上。
「謝謝姑母。」她溫婉地說。
「這位滿都祜貝勒雖是側福晉所生,畢竟也是恭親王的親生兒子,咱們雪琴就沒這麼好的福分,其實我也不敢奢求太多,就算是貝子爺、輔國公也行,也讓我神氣神氣。」吳夫人嘴里怨嘆,心里可是嫉妒得要命。
「額娘,別說了……」吳雪琴一臉羞窘,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听著姑母這番「賣女求榮」的論調,薄婉鈺淡諷在心,接著輕柔地開口說︰「我想這一點忙,大哥一定幫得上,畢竟他在官場上認識的人多,絕對會幫雪琴表妹挑個最適當的人選,還請姑母安心。」
「我……我……」吳雪琴說話吞吞吐吐的,她不要嫁什麼貝子爺、輔國公,只想嫁給子淮表哥,卻怎麼也比不上表姊的伶牙俐齒,在談笑風生之間,就把原來的話題給轉移了。
還是薄母最了解自己的女兒。「婉鈺,你別開口。」她就是想乘機逼兒子答應娶雪琴為正室,不料卻被女兒兩、三句話給擋下了。
「是,額娘。」薄婉鈺用眼角朝兄長瞥了一眼,像是在說「大哥,你可欠了我一份大大的人情」。
「你都二十七了,還要拖幾年?」薄母又把矛頭轉向兒子。「那些王公貴族家里的格格,你說自己高攀不上,那麼門當戶對的官家小姐,現成的就有好幾個,究竟要什麼樣的才看得對眼?」
薄子淮對這個話題興趣缺缺。
娶妻納妾,不過是為了傳承香火,如今的薄家只剩自己一個男丁,他當然明白責任重大,可是對于,薄子淮一向不熱中,甚至是自制,若非真的動了心,只是為了孕育下一代,就是少了一種「感覺」。
他向來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唯獨這一樣,卻是無法掌握。
究竟在追尋什麼?
或者該說等待什麼?
「時候到了,自然就會娶。」薄子淮以為先納了小妾,可以讓額娘暫時不再逼婚,看來是錯了。「孩兒尚有公務要處理,先退下了。」
「額娘話還沒說完……」薄母氣急敗壞地嚷嚷。
難怪阿瑪還在世時,每回跟額娘說不到三句話,就會找借口出門,寧可睡在撫台衙門也不回家,如今的薄子淮也深刻體會到個中滋味。
或許他想要的結發妻子,就是即使兩人都不說話,光靠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就能了解彼此的想法和心意。
只是……世間有這樣的女子存在嗎?
翌日早上——
雙月想到今天開始要一個人伺候二小姐,而且連續七天,從來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還真有些不知所措。
「……二小姐這兩天的精神若好些,就陪她說說話,哄她開心,還有動作別太粗魯,她身子骨不好,禁不起太大的折騰,這樣明白了嗎?」小鵑先教她該如何幫主子梳洗更衣、伺候湯藥之後,見她還一臉呆愣,于是拍了拍雙月的肩頭。「有什麼事可以隨時來找我。」
「好。」她擠出像哭又像笑的弧度。
「那我走了。」小鵑說完便離開了。
「到了最後只有靠自己最實在……」雙月硬著頭皮低喃。「雖然不擅長跟人聊天,不過要是『長腿叔叔』的話,一定會說只要肯去嘗試,就知道這世上沒什麼能難得倒我們。」
看著一片晴朗的天空,大概是因為沒有受到污染的關系,所以特別的藍,讓她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
「如果是在漫畫里,主角是不會死的,因為有主角威能在,而且在受到刺激之後,還會爆發小宇宙……」雙月握緊拳頭,仰首望天。「要相信人類的潛能是無限的,所以不要怕,一定有辦法撐過這一關。」
對!她一定會活下去!
待雙月做好了心理建設,便轉身回到寢房內。
見到剛喝過湯藥的二小姐躺在床榻上,以為她睡著了,雙月便站在一旁伺候,不過站了二十分鐘,腳真的很酸,于是自動自發地坐下。
雙月坐在凳子上,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沒事做真的很無聊……」要是能畫圖該有多好。說著,她又打了兩個呵欠。
原本睡著的二小姐突然用手肘支起上半身,雖然今年已經十四,不過因為生病的緣故,看起來特別瘦小,在雙月眼中,像個才念小六的小學生。
「我以為你在睡覺。」雙月臉上不見被抓包的慌張。
薄少筠有著一張比巴掌還小的蒼白臉蛋,眉心生了顆小小的痣,說話的聲音氣若游絲。「扶我坐起來。」
「喔。」她才領悟到該做什麼。
在雙月攙扶當中,薄少筠一直看著她。
「听小鵑說,是大哥要你來伺候的?」就因為之前不曾有過,才會想問。
「對。」雙月老實地頷首。
「為什麼?」見她跟其他婢女說話的口氣和態度不太一樣,薄少筠多了幾分好奇心,沒什麼血色的雙唇吐出疑惑。
「嗯……大概是因為他看我不順眼。」想了又想,也只有這個原因。
听到這個答案,薄少筠帶著病氣的小臉上不由得露出驚訝之色,忍不住為兄長辯護。「大哥不是那種人,也從來不會這麼對待府里的奴僕。」
雙月伸手幫她把被子調整好,隨口回道︰「那你就要去問他了。」
薄少筠倒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直言快語的婢女。「你叫什麼?」
「我叫雙月。」把凳子再拉近一點,然後雙月當著主子的面坐下來,完全不曉得這是不對的。
一臉錯愕地看著雙月的舉動,薄少筠有些不確定該不該糾正。
「你是怎麼進府的?」她又問。
雙月沉吟一下。「好像是被親戚賣進來的。」
鬼阿婆還真是沒創意,這種角色設定太老套了。
「好像?」薄少筠不禁失笑。
她點了兩下頭。「據說是這樣沒錯。」
「咳咳。」薄少筠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沒事吧?」雙月馬上起身,用手掌撫順這位二小姐孱弱的背,要是有個什麼閃失,那個男人一定會要她抵命。
「反正……這身子也好不了,說不得明天就死了。」再怎麼恐懼,薄少筠也明白終究要走上這條路。
這種怨天尤人的論點,讓雙月很不以為然。
「那又怎樣?只要是人都會死,說不定等一下我會不小心掉到茅坑里淹死……」她才說到這兒,薄少筠已經被逗笑了。「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我只是不曾听說有人……掉到茅坑里……」薄少筠笑到快岔了氣,然後捂著心口直喘著,臉色也變了。
雙月見她連最簡單的大笑都這麼難受,的確是很讓人同情,遲疑了下,才有些笨拙的讓對方靠在自己胸前,然後輕拍著她的背。
「你……」薄少筠面露驚訝。
她只是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我不知道有沒有用,只是我生病的時候,都會希望有人這樣抱著我。」只是十歲以前沒有,十歲以後更不可能有。
聞言,薄少筠也就放軟身子,倚著雙月。「你一點都不像婢女……」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都是鬼阿婆的錯。
薄少筠以為她是在責怪將自己賣掉的親戚。「不過這樣也好,賣到咱們薄家,總好過到其他地方。」
「當婢女也好不到哪里去……」見二小姐已經沒那麼喘,雙月才開口問︰「要不要躺下來?」
「我想再坐一會兒。」薄少筠真的覺得舒服多了。
雙月又坐回凳子上,只是兩眼盯著她看。
因為平時都是在網路上跟網友聊天,經常為了擁護自己喜愛的漫畫人物,和其他角色的粉絲筆戰,聊的都是劇情,還有誰跟主角才是一對,像這樣跟人面對面相處的機會很少,真的找不到話題。
她實在想不出該聊什麼。
「啊!」雙月突然叫了一聲。
被這個叫聲嚇了一跳,薄少筠緊張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居然忘了下個月「獵人」漫畫就要復刊,這次可是等了一年多,這下永遠看不到了。
想到這兒,雙月低下頭,兩手垂放在身側,好像電池用完了,因為漫畫是她的原動力,想到以後都沒有漫畫可以看,人生頓時變成黑白的。
薄少筠見狀,有些擔心地喚︰「雙月?雙月?」
「……我沒事。」都是鬼阿婆害的。
「你真的好奇怪。」薄少筠掩著嘴笑說。
「呵呵。」雙月只能干笑。
「難怪大哥會把你派來這兒,因為你真的很有趣。」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婢女,不像別人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會害死自己似的。
听到這個評語,雙月不禁自嘲地說︰「有趣總比討厭好吧。」
「我會跟大哥說,以後就讓你來伺候我就好。」薄少筠從沒像今天笑得這麼開心過。
她听了應該高興嗎?雙月這麼問自己。
就這樣,一個早上和下午,很快便過去了。
到了傍晚,太陽西下,薄少筠整天下來睡得很少,這會兒真的累了。
先去專門為二小姐煎藥煮食的小廚房把白粥和幾樣小菜端過來,雙月坐在凳子上要喂她。「吃完再睡。」
「我吃不下。」薄少筠沒什麼力氣。
「喔,吃不下就算了。」她也不勉強。「反正餓死的人也不是我。」
听雙月這麼說,薄少筠一呆,當下人的不是都要費盡唇舌地勸主子吃飯喝藥,保重身子,不該說出這種話,應該處罰她才對。
「……本來想說明天等你比較有精神,要說故事給你听,既然這樣就算了。」雙月端著粥就要起身。
「什麼故事?」畢竟還是個孩子,薄少筠馬上挺直身子問道。「是西游記?還是三國演義?大哥每次只要得閑,都會講給我听。」
雙月低哼一聲。「我說的故事比他的精彩好玩多了。」
「真的嗎?」她心動了。
「我不騙人的。」雙月不喜歡有人懷疑自己的話。
薄少筠垂眸想了一下。「那我吃一點吧。」
「能吃多少算多少,明天才有體力听故事。」還好這一招有效。
于是,雙月慢慢地喂二小姐吃了半碗粥,小菜倒是全吃完了。
「好了,躺下來睡一下,等藥煎好再叫你。」她扶著二小姐躺下來說。
「明天記得說故事給我听。」薄少筠在睡著之前說道。
雙月蓋好被子。「好,我可是有一堆故事可以說給你听。」看要講哪一本漫畫都沒問題。
「嗯。」听了雙月的保證,也終于不再硬撐,幾乎馬上就睡著了。
見二小姐睡得很沉,雙月吁了口氣,小鵑說得沒錯,這位主子還算是好伺候,起碼不像那位姑女乃女乃。
「嗯……」她用手心按住小月復,腸子絞動得厲害,已經憋了好久,再不去真的不行了。
于是,雙月輕輕地帶上房門,來到距離最近的「廁所」。
她看著用簡陋木板圍起來的隔間,猛地吞咽了幾口唾沫,想到古代的「廁所」都是將大水缸埋在地下,然後在左右架上兩塊木板,讓人方便時踏在上面,每次都給雙月一種走在吊橋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的錯覺。
好不容易培養出勇氣,雙月實在忍不住,便深吸了一大口氣,因為到里頭還要停止呼吸,否則會被臭味燻死,然後開門進去了。
大約不到三分鐘,隔間里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接著傳出雙月的慘叫聲,跟著就見她奪門而出。
雙月拉著褲頭大喊,因為剛剛真的差點就掉進滿滿都是黃金的茅坑里。「我要回家……鬼阿婆,快點讓我回家……」
她受夠了!
這里的「廁所」太可怕了!
「我要抽水馬桶……我要又軟又香的衛生紙……」雙月懷疑自己真的得了「茅坑恐懼癥」,因為連晚上都會作噩夢,而且非得憋到快忍不住了才肯去。
她要回到有抽水馬桶的現代!
「我要回家……快點讓我回家……」其實雙月真的不想哭的,還是忍不住眼角泛濕,一面跑,一面看著手中的琥珀,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之前都是鬼阿婆自己跑出來嚇人,現在要命令她現身,難道需要通關密語?不過會是什麼呢?啊!我想到了……卍解!天鎖斬月!」
沒有反應。
難道不是這句漫畫台詞?
雙月又試一次。「卍解!千本櫻景嚴!」
還是沒看到鬼阿婆……
「難道不是『死神』?」還以為這塊琥珀跟自己有緣,所以才用她最愛的漫畫台詞,結果卻不行。「那再換一個好了……隱藏著黑暗力量的鑰匙啊,在我面前顯示你真正的力量,現在以你的主人,雙月之名命令你……封印解除……哇!」
冷不防地,右腳絆了一下,整個人便僕倒在地上。
她不禁發出一聲嗚咽。「鬼阿婆……就算要我留在這里救人……至少把抽水馬桶快遞來給我……」
自己可以接受各種死法,但掉進茅坑里淹死是絕對無法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