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岳晴終于吃完那碗清粥後,盧駿凱拿起車鑰匙,牽起她的手往外走去,搭電梯到停車場開車。
「哪家醫院?」車子駛出停車場的鐵卷門來到大馬路上時,他又問了一次。
岳晴說出醫院名稱後,盧駿凱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駛往醫院,一路上兩人都沉默,夜晚的路燈一盞盞地從車窗玻璃晃過,那急速晃過的畫面看得岳晴心情浮亂。
今晚的街景看起來好不順眼,好壓迫。
其實岳晴知道,真正令人感到壓迫的是她和他之間沉默得近乎冰冷的氣氛。
「我問你!你有不顧一切都想守護的人事物嗎?」岳晴忽然截斷他的話,表情嚴肅認真,眼楮炯炯發亮地盯著他。
「嗄?」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了他的話。
盧駿凱擰眉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感覺,她接下來要講的話不會是他樂意听見的。
果然,岳晴像是終于下了決定似的,深呼吸,表情堅毅地說︰「我有!我想守護的東西是我父親留下的公司,我想守護的人是我的母親,她為了我和你的事高血壓住院……」
盧駿凱表情很困惑。「什麼意思?妳母親知道我們的事?」還以為她不會對母親說這件事,昨晚在燒烤屋里他們不是說好要談台面下的感情?
「我們的事都被知道了,有人暗中跟拍我……」岳晴手捂著額頭,神情沮喪地揉著太陽穴,把今天在會議室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說完,她神情悲傷地看著他,慢慢說︰「我想要……分手。」
盧駿凱怔住,身子倏地僵硬,難以置信地瞪她。
岳晴困難地舌忝了舌忝嘴唇,他控訴的眼神讓她幾乎沒勇氣開口,但想起母親和公司,她選擇無情地狠下心腸。「我們不該在一起的,一開始就不應該。」
他懂了她的意思,自嘲冷笑,點點頭,問︰「因為我的存在會妨礙妳守護妳想守護的東西?」
岳晴沉默,說不出口,她沉默的態度讓他失望,就當她是默認了。
「我懂……」他凜著臉,沒再繼續說話了。
處于極度的憤怒時他不習慣說話,這時候說出口的話像是利劍,一個不經意,不是劃傷別人就是劃傷自己,所以這時候他通常選擇沉默,讓情緒沉澱。
盧駿凱不說話,岳晴心里也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氣氛很冷很僵,明明是炎熱的夏季,但她卻覺得遍體生寒。
「我……」她掀開被子,悶悶地說︰「我走了,我要去醫院陪我母親。」既然己經提了分手,既然決定要切斷情緣,何必再留下來?
「先等一等!」但是他沉著聲阻止,不讓她走,將她按回床上。
岳晴從他冷硬的音調听出他有多不悅,他留住她恐怕會是一陣爭吵。天啊!她好累,心力交瘁,一點都不想吵架。
但是她猜錯了,盧駿凱不是要跟她吵架,他走向臥房附設的浴室,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條擰得半干的濕毛巾。
車子到醫院門口後,岳晴松開安全帶,準備開門下車前,她遲疑了一下,緩緩轉頭看著盧駿凱,舌忝了舌忝唇辦,很困難地開口。
「我剛剛跟你提的,關于……」
「想清楚再說。」他倏地截斷她的話。
「想清楚了再跟我說。」他目光犀利地看著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不輕易妥協的氣勢。
在他銳利的注視下,岳晴氣短,失去了再重申一次的勇氣,當然,有一半的原因要歸咎于她其實不是真的想分手。
岳晴默默下了車,在盧駿凱的注視之下,腳步沉重地走進醫院里。
途中她經過一樓急診室的側門,急診室今晚似乎異常忙碌里頭擠滿了病患和忙碌奔走的醫護人員。
她看見最靠近側門這邊的床上有一對相互扶持的老夫妻,年約五十幾歲的老太太曲著背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什麼病來急診,臉色蒼白虛弱直作嘔,一旁,她的先生站在床邊,一
手拿著塑料袋接太太的嘔吐物,一手好溫柔地拍撫著太太的背,臉上滿是不舍與擔心。
岳晴被老先生的姿態表情怔住腳步。
好像!好像剛剛在盧駿凱家里浴室的那一幕,她不由得將兩個畫面重迭起來,當時,盧駿凱臉上的表情也是這麼心疼嗎?
她忘了移動身子,繼續看著,老先生處理完太太的嘔吐物,拿來面紙擦了擦太太的嘴角,又取來一旁的礦泉水,打開瓶蓋,小心翼翼地喂太太喝下,一會兒後又擰來一條毛巾,仔仔細細地將太太病倦的面容擦拭一遍。
老太太半瞇著眼在床上躺平,動了動干澀的唇瓣對先生說了什麼話,只見老先生抿唇微笑,搖了搖頭,手掌拍拍老太太的手。
岳晴看著這一對老夫妻的互動,忽然一陣心痛且心酸,接著鼻頭也開始酸了起來。
她回憶著今晚盧駿凱對她做的一切,他為了她不惜出手得罪客戶,他慌張地找到她,臉上緊張的表情如臨大敵,牽摟著她離開的大掌沁著汗,當她嘔吐時幫她拍撫背脊的舉動溫柔得像是在對待初生小嬰兒,他甚至還親手喂她吃粥。
這樣的一個男人,若是能擁有他,該會有多麼幸福。
可是她做了什麼呢?她無情地告訴他說要分手。
她選擇了公司,放棄了他。
岳晴撇開眼,不再看那對老夫妻,舉步往母親病房的方向走去,邊走,她邊在心里說服自己——
妳的決定是正確的,早點切斷撇清較好,以免日後更難了斷,妳和他不可能走到像那對老夫妻相互扶持到老的階段的。
岳晴走進母親的病房,母親和看護陳小姐都還沒睡,看護見她來,對她點頭打招呼。
岳晴臉色很疲憊,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陳小姐,辛苦妳了。」
「不會。」看護搖頭,拉了把椅子給岳晴坐。
王珠霞看見女兒來了,擔心地叨念著。「都快十點了,怎麼那麼晚了還過來?我說過了,妳去忙妳的事就好,忙完了就趕快回家休息,這里有陳小姐陪我,妳不用刻意繞過來,而且醫生也說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按時服用降血壓的藥就行了。」
「嗯……」岳晴雖然點頭表示了解,但是眼神有點空洞,眉宇之間心事重重。
知女莫若母,王珠霞看出女兒有異,朝一旁的看護使了個眼色,把她支開去買東西。
看護離開後,王珠霞問︰「晴晴,妳有事不開心嗎?」
「我沒事,只是……累了點。」岳晴搖頭,想笑著跟母親說她沒事,但是唇角的笑容很勉強,連聲音也虛軟無力。
「是嗎?」王珠霞睨著她,挑明了問︰「不是因為凱新的老板?妳老實跟媽說,其實妳喜歡他吧?
岳晴沉默,表情陰郁,咬著下唇,半晌後才說︰「我……我剛剛跟他提分手了,我和他已經沒有關系了,這樣很好,以後我在公司的立場會比較站得住腳。」
王珠霞突然嘖了一聲,以微惱的語氣說︰「真是的!我會被妳爸爸氣死。」
「嗄?!」岳晴訝異地看著母親,怎麼突然扯到死去的父親?
「我從以前就一直跟他說,孩子的性格教育不能勉強,瞧他,把妳教成這副以大局為重、什麼都要死ㄍ一ㄥ的個性,那多辛苦啊!」
「媽,妳別這樣說,我不覺得辛苦。」怕母親又不停埋怨父親,岳晴趕緊緩頰。
王珠霞一臉了然表情。「真的不辛苦嗎?在媽面前妳就別撐了,媽以前就跟妳講過了,妳父親的期望是一回事,妳自己想走的路是另一回事,妳還記得考大學選填科系時,妳本來想填有興趣的歷史系,結果卻為了對將來接任公司有幫助而改填企管系,出國念碩士班、博士班也都學企管,說真的,妳心里沒有遺憾?」
有!她當然有遺憾,但是她把這份遺憾藏得很好。
她說著違心之論。「那是因為我自己對企管也有興趣啊……」
王珠霞嘆口氣,戳破她的話。「才不是,我知道妳是想讓爸爸放心,想讓他知道妳即使是女兒,也可以接下他的棒子。」
岳晴低頭,因為是面對知她甚詳的母親,她找不到話來反駁。
王珠霞語重心長地說︰「這一次也是,妳又要為了顧全公司大局犧牲妳想要的嗎?」
「媽,妳誤會了,我並不想要——」
王珠霞犀利地截斷她的話,眼楮定定地看著她。
「晴晴,妳爺爺和爸爸留下的公司固然重要,但是身為一個母親,我認為女兒過得開心幸福更重要,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守護這家公司,能發揚光大是最好,能保持目前水平也不錯,如果真的守不住也沒關系,我並沒有非要跟妳叔叔爭這份財產不可,如果他們有能力經營,我願意讓賢。」
「可是叔叔和堂弟他們把公司搞得一團亂。」
「我知道,我甚至知道妳叔叔和堂弟對外欠了憤,只是我不知道欠下多少、債務問題有多大,我會願意回公司接妳爸爸的職務,其實也是怕公司被他們一夕之間敗光,有我在管帳,至少他們不敢太囂張。」
「既然怕他們把公司敗光,那麼媽妳還覺得我該不顧公司,堅持走自己想走的路嗎?」
一直以來,岳晴心中都有接任公司的重大使命,為了這個使命,她將所有行為合理化,包括選讀自己沒興趣的科系、包括跟盧駿凱分手。
王珠霞無奈地嘆氣。「也不是這麼說。」
以目前公司的局勢看來,她和女兒確實不能說放手就放手。
她模著岳晴的臉頰輕輕摩挲,心疼地看著女兒。
「媽只是……只是不想看妳不開心,況且,妳不完全懂妳爸爸,妳以為他真的只掛心妳是否有能力接管公司嗎?妳爸他其實……其實有很多話藏在心里沒跟妳講,他那個大男人個性,要他說體貼話很難,但是他跟媽的態度是一樣的,我們只希望女兒幸福開心。」
听見母親這麼說,岳晴忍住鼻酸的感覺,吸了一口氣,故意笑得很燦爛。「媽,我沒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