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間的沉默長達十幾秒,偶爾傻笑一下,偶爾像是思考著接下來該聊什麼。
最後,伍維光投降了,他不能忍受這種面對面的死寂。
「你……要不要打電話叫你未婚夫來接你?雨好像又變大了。」他把話題扯到她身上。
施文琪的神情瞬間黯然。
他知道大概是自己說錯了話,便轉道︰「我猜他在忙吧?不然我上網查看看叫計程車的專線——」
「已經沒有未婚夫了。」施文琪打斷了他的話,並試著保持那抹永遠不會垮下來的專業微笑。
「你說……什麼?」伍維光以為自己听錯。
「我說,我和那個人分手了。」
伍維光先是愕然,下一秒腦海竟浮現出柯鴻毅的臉。「等等!懊不會是他誤會了你和那個業務……」
「不是,你別瞎猜。」她輕笑了兩聲,然後低下頭。「其實我剛進公司沒多久就被他給甩了,和那個柯鴻毅完全沒有關系。」
這讓伍維光感到一絲絲的愧疚。曾經,他因為對方接受柯鴻毅的邀約而質疑她的人格,卻沒想到那竟是自己搞不清楚狀況。
「抱歉,我不知道這事……」他抿抿唇,有些窘迫。
「沒關系。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其他人知道。」她指的是公司內的同事。
伍維光看著她,不懂她的心思。
「為什麼不說?」
說了,追求者就會變多,重新來過的機會也多,不是嗎?
然而施文琪卻笑了,答道︰「如果我說了,下次我還能拿什麼借口來拒絕柯鴻毅那要命的纏功?」
這話讓伍維光大笑了出來。
「說的也是。連有未婚夫的時候他都能做到那種程度。」他曾經非常痛恨那樣子的男人。
明知對方已經有了穩定伴侶,卻還是執意要去追求、去介入。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施文琪突然說了一句道別。「我待會兒還有事,謝謝你的傘。」
他沒答腔,只是點頭示意了下。
「哦,對了。」轉身跨出兩步之後,施文琪卻停下腳回過頭來。「我的事情,請記得幫我保密。」
伍維光揚揚眉,又聳了聳肩,道︰「我想,以我在公司的社交能力來看,你應該不用煩惱這種事。」
而此時此刻,施文琪突然很想開口向他確認于珊珊的那則緋聞。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伍維光納悶。
「怎麼了?」他問。
「不……沒有,」她揚起微笑,暫且就這麼將它放在心底。「沒什麼。那我先走了,謝謝你的雨傘。」
「你說了兩次謝謝了。」
施文琪未再回話,轉身走下階梯。
當她走出公寓大門時,雨勢已經完全停歇,她手上這把好不容易被翻出來的雨傘終究沒用上。
施文琪看著手中那把粉紅色折疊傘,不禁想象這把傘的主人是什麼樣子的女孩?
是于珊珊嗎?
向他借了那把傘之後,她有好一陣子都沒再見到伍維光,即使兩人同在一棟大樓里上班。
施文琪的工作已漸漸步上軌道,同時,她學會了這個地方的倫理,總是盡量等到前輩們都下班了之後,才會起身離開公司。
或許她應該慶幸公關部的人不喜歡加班。
于是乎,「七點半」成了她的穩定下班時間。
其實她並不排斥這一點,反正回到家里也是煩悶;她必須承認自己還沒習慣一個人的寂靜生活。
習慣這種事需要多少時間?她不確定。
踏出公司大樓,天空正下著雨。施文琪稍稍皺了眉,甚至想不起來這雨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待在辦公室里就仿佛像是待在另外一個被隔絕的時空,看不見外頭的天色,感受不到外頭的溫度。
她嘆了口氣,側身在包包里翻找那把折疊式雨傘——她一直都帶著,卻找不到機會還給他。
她大可直接拿到他的部門去歸還,但是轉念一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一把粉紅色雨傘「還」給一個男人?
還是算了吧。
思及此,她撐開了那把傘,同一時間身後的玻璃門也被推了開來;她察覺到了,無意識地回頭望去。
那正好是這把傘的主人。
她怔住,兩人的視線恰巧對上。
「你加班加到現在?」他的神情有些意外。
「啊……」施文琪稍稍醒神過來,擠出了微笑。「其實也不是加班,只是留下來看一些廠商的資料而已。你呢?」
伍維光聳聳肩,笑道︰「留下來上網查點資料而已。」
然後他留意到她手中的那把傘,便伸出手指了指她的頭頂上方。「那把傘……看起來很眼熟。」
「你的演技真爛。」施文琪笑出聲,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哦,對了,我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把傘還給你,希望你別介意。」
「沒關系。」他搖了搖頭。「反正我用不到,你留著吧。」
「那……」施文琪頓了幾秒,提出個想法︰「不然這樣好了,改天我再買把傘送你,一把你會願意帶出門的。」
听了這話,伍維光的頭歪了一些。「……有人在送傘的嗎?」
施文琪聳聳肩,道︰「別送情人就好。」
「喔。」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露出了生硬笑容。「抱歉,我搞錯了,我想到的那個禁忌是‘送鐘’,不是雨傘……」
「你要怎麼回家?」她突然切入別的話題。
「什麼?」他反應不及。
「我問你要怎麼回家。可以的話,我撐傘送你走過去。我猜你大概不會帶傘來吧?」
「沒關系,不用了。」他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身後的某一個方向。「我騎車上下班的,車子就停在後面而已。」
「這樣子啊……」施文琪怔怔地點著頭,才接著道︰「那好吧,就先這樣了。還是要再一次謝謝你的傘。」
「你說不煩,我都听膩了。」他笑了出聲。
接著兩人互道了再見,她轉身正打算往街的另一端走,伍維光這才想起了某件不對勁的事。
「你不在這里等計程車?」
施文琪回頭,揚起了微笑,答道︰「我已經兩個禮拜沒搭計程車了。我現在都搭捷運來上班。」
這話讓伍維光愣了幾秒鐘。
他的表情讓施文琪莫名覺得有趣。「怎麼?少了計程車,我還到得了公司讓你這麼意外嗎?」
「不,我沒這個意思。」
「開玩笑的,別那麼認真。」
和他的交集愈多,施文琪就愈覺得他是個怪人。有時候,他會展現幽默的一面,有時候卻又正經得像是開不起玩笑。
「對了,還有一件事——」伍維光開口提起,卻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打住。
「嗯?」她凝視著對方,等候。
考慮了一會兒,伍維光只是搖了搖頭。「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改天有機會再說。」
「……什麼呀!」她有一種被耍弄的感覺。
「先這樣子吧,我再不走,等一下雨愈下愈大我就痛苦了。」語畢,他揮手道別,逕自轉身往另一端走遠。
留下施文琪站在原地,感到些許愕然。
——他到底想說什麼?
側著頭,思索了半晌之後,施文琪轉身朝著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走在前往捷運站的小巷子里,她在腦子里瞎猜伍維光那句沒說完的話是什麼。是公事上的?還是私事?她毫無頭緒,卻無法制止自己毫無方向地亂想。
直到有人喚了她的名字。
「文琪。」
聲音從背後傳來,她嚇了一大跳,立刻回頭。
喚她的人是顏儒孝。
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她震驚,呆愣在原處。他撐著一把深色的傘,站在離她二十公尺遠的地方。
「你怎麼……」她持續茫然著。
首先,他應該不知道自己在這里上班才是,因為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其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尾隨在後頭的?
「我來看你過得怎麼樣。」顏儒孝平靜地說道,和施文琪臉上的表情形成了強烈對比。
這時施文琪像是如夢方醒似地燃起遲來的怒火,他想看她「過得怎麼樣」?怎麼說得好像他早就忘了自己做過什麼事一般?
然而她已經不想追究更多。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勉強微笑。「還不錯。謝謝你的關心,我在這里待得很好。」
「是嗎?」顏儒孝突然提步向前走近,揚起了淺淺的笑容。「可是我過得不太好。于公于私都很糟糕。」
施文琪怔住,不明白這句話里背後的動機。
難道他想表達自己對于分手的後悔?否則,他又何必大老遠跑來告訴她說他過得很糟糕?
「剛才那個小毛頭是正在追求你的人?」
突來的一句話將施文琪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不是。只是個同事而已。」她否認,同時也沒了耐性站在這里瞎猜。「你干脆就直說好了,你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顏儒孝卻靜靜地凝視著她,不發一語,然而那樣的眼神卻讓施文琪感到微微的恐懼。
他輕聲月兌口說道︰「你真會裝蒜。」
「……什麼?」施文琪皺起眉頭。「我裝什麼蒜?是你才夠會裝蒜吧?明明是自己偷腥,把我趕出去,現在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跑來,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一定是氣炸了。」
「氣,當然氣,怎麼會不氣?你大老遠跑來就為了說這句廢話?」她無法置信地看著他,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所以你就別再演戲了吧。」顏儒孝突然從襯衫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張紙,攤了開來,強硬地推到施文琪面前。「這是你印的?為什麼要印這種東西?你以為這樣子做很聰明嗎?」
施文琪錯愕,完全模不著頭緒。
「你在說什麼……」她稍稍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楚那張紙上的內容。
紙上印著密密麻麻的電腦字體,再附著一張黑白影印照片,照片里是男人在超市門口摟著女孩的腰,男人正是顏儒孝,女孩則是當天晚上出現在他公寓樓下的那一個。
「我不知道這件事。」她別過頭,轉身就要離去。
「你少在那里跟我裝無辜!」顏儒孝卻粗魯地把她給硬拉回來。「你一定很恨我吧?你以為這樣做很高桿?你以為印這種匿名指控就可以讓我在大學里混不下去?」
「你放手——」她掙扎,卻甩不開他的手。「我說我不知道!你欺騙我就罷了,還想誣賴我?你還有沒有一點廉恥?」
「廉恥?」顏儒孝顯然是氣炸了。
他瞠著雙目,眼神里只剩下仇恨。
走到了摩托車停放處,伍維光仍然猶豫著。
其實,他是想把背包里的一張電影票交給她,雖然那兩張電影票只是公司慣例的福利之一,但他明白這只是邀約的借口而已。
杵在摩托車旁,他拿不定主意,左思右想竟找不到一個說服自己開口的理由。
兩分鐘之後,他轉身往來時路走了回去。
就這麼開口試試吧。
倘若她不答應,就當作是把這兩張電影票轉送給她便罷——他知道未滿三個月的試用員工並沒有這項福利。
也許,這就是最好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