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施文琪清醒過來,緩緩睜開雙眼的時候,她看見窗外的夕陽幾乎快下山了。
她伸手揉揉眼,翻個身,卻被坐在那兒的人給嚇了一大跳。
「你……」見是伍維光坐在那兒翻雜志,她松了口氣。「你怎麼不出個聲……我差點被你嚇死。」
他憋著笑,克制著自己。
「我還來不及出聲你就轉過來了。」但他心想,就算自己出了聲,也還是會嚇到她。
施文琪先是白了他一眼,又問︰「你來很久了?」
然後,她注意到床邊的桌上多了一束花。
「這花你買的?」
「不是。」伍維光神色自若。「是你爸媽剛才買來的。」
施文琪錯愕。
「我爸媽?」她皺眉。
那兩個老人家不是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嗎?而且,她父母什麼時候轉了性,會買花送女兒了?
伍維光卻突然笑了出來,施文琪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你……竟然騙我,你竟然欺騙一個傷患?」
他沒正面回應她的抗議,而是轉移了話題︰「我第一次到醫院里來探病,不知道該帶什麼來,想來想去只好買花了。」
「這不是昨天應該想的事情嗎?」施文琪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怎麼他第二次探病才在思考這種事?
「因為我剛才想到你父母也在,」其實他考慮過隻果、水梨,但他不確定她對水果的喜好。「如果一直兩手空空,可能不太好。」
「你說得好像要去拜見岳父岳母——」此話一出,施文琪打住了。她似乎是說了某種不該說的話。
伍維光沉默,看著她。
是這樣子的嗎?因為自己想在她父母面前留下好印象,才會突然在意起這種事?
「對了。」施文琪突然干笑了起來,一臉尷尬地指向花束。「你買花,自己不會過敏嗎?」
「我過敏的是香水,跟花無關。」他的回答如同一個句號,于是這個話題又走進了死胡同。
兩人沉默,互視了一會兒。
「其實你可以不用一直陪我沒關系。」施文琪打破了幾乎凝結的氣氛。「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可以回去忙你的事,我可以看書打發時間。」
伍維光沒有立即反應。他在思考著,究竟她是嫌他煩,還是這只是逞強的一種表現?
然而轉念一想,如果她嫌他煩,為何答應邀約?為何到頂樓听他抱怨?又為何特地拜托人去西門町找他,就為了怕他枯等下去?
甚至他已經說過自己只會等待三十分鐘。
「沒關系,我等你爸媽回來之後再走。」他決定放手賭一次。
施文琪先是微愣,才道︰「我爸媽早上就回南部去了。」
「是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吧?」他直接道出他推測出來的答案。
這讓施文琪更是錯愕當場。
「……你怎麼會知道?」她訝異。
「那不重要。」只是一堆攤在那兒的線索,加上自己的直覺,他懶得解釋。
「難道你昨天半夜有來過?」她胡亂猜測。
「你想太多了。」即使他坦認自己的確想過要留下來陪她,但也不致于做出這麼熱血的事情來。
「那你怎麼猜到的?」
「我說了,那不重要。」不希望她再繼續執著于這件事,他轉而問道︰「你爸媽就這樣留你一個人在醫院?」
他有些納悶。畢竟她是傷了腳,一個人要做任何事情都不方便。
仿佛是怕自己的父母被人給誤解,施文琪忙辯︰「那是因為……我跟他們說我朋友會留下來。」
他猜應該是那位前去通知他的女人。
「那她人呢?」
「好吧,我承認那只是為了趕他們回去的理由。」施文琪嘆了口氣,不想再隱瞞。「我朋友昨天晚上就已經出勤飛到紐約去了。」
伍維光盯著她瞧,讀不出她的心思。
「你這麼不希望爸媽留下來照顧你?」此話月兌口而出,伍維光這才發覺,原來自己是這麼嗦的人。「我的意思是,可能你不想要麻煩老人家,但他們卻會擔心你沒人照顧,不是嗎?」
其實,是他自己擔心她沒人照顧,只是他說得比較迂回一點而已。
听了他的話,施文琪露出了淺笑。
她想,或許真的有一部分是因為不想要麻煩自己的父母來照顧,但她不想和父母共處的最主要原因,她心知肚明。
「我……」她啟口,欲言又止。
伍維光沒催促她,只是等待著。
「我很怕他們會問……為什麼我會摔傷、為什麼儒孝沒來醫院看我。」她低下頭,平靜地說出。
伍維光沒听過「儒孝」這個名字,但他很清楚她指的是什麼人。
「如果他們提起,我沒把握還可以笑得出來。」語畢,她抬起頭來,朝他遞去一抹笑容。
「我懂。」他真的了解那種感受。
明明已經分手了,不知情的人卻總是無心提起,很輕易就撕開了那道好不容易才愈合的傷疤。
「晚上我留下來陪你吧。」他突然就這麼月兌口提議。「除非你很想要獨處,覺得我留下來會造成你的困擾,你直接告訴我沒關系。」
施文琪怔怔地凝視著他。
半晌過後,她醒神,搖了搖頭。
「不用陪我沒關系,真的。我一個人不要緊。」她心里想的,是拒絕讓自己產生依賴。
她不想再摔一次了。
「真的不用?」他瞅著她瞧了一會兒。「那,我可以說很多醫院里的鬼故事給你听,然後再丟下你一個人?」
「你……」她白了他一眼,正經道︰「你明天要上班,待在這里過夜會很累、全身酸痛,而且——」
伍維光立刻打斷了她的話,不讓她找尋其它借口。「如果你覺得我留下來是困擾,直接告訴我沒關系。」
這話讓施文琪閉上了嘴。
不知怎地,她腦中竟浮現了柯鴻毅。
如果是那個男人,他肯定會見招拆招。若是說怕他累,他會說不累;若說怕麻煩他,他會說不麻煩︰若說怕他忙,他則會說自己正好有空閑。
伍維光卻完全不來這一套。
他似乎是自訂了一道底限,他不需要那種顧及情面的借口;然而,這也讓施文琪確信了一件事。
這家伙肯定不懂女人心。
「那我欠你一頓飯。」她妥協,下意識地坐正了姿勢。「就當作是交換你留下來陪我過夜。如何?」
「我還欠你一餐。」他記得可清楚了。
「不管。」她似乎已經忘了所謂的好女人模式。「你不接受的話,那我不要你留下來,我自己一個人就好。」
伍維光看著她,像是在考慮著她所提出來的條件。
「好吧。」他吸了口氣,也坐正了的姿勢。「那我要開始講醫院的恐怖故事了,別怪我沒警告你,保證每一則都……」
「你閉嘴!」施文琪簡直想拿起床邊那本厚厚的小說扔向他。「你竟然用這種方法對待病人!」
「是你開出來的條件太侮辱我。」
「請你吃飯哪里侮辱你了?」
「我的一個晚上只值一頓飯?」他問。
施文琪怔住。
「你這死小表。」這回她真的拿起書本往他胸前扔過去。
直到發現她又睡著了,伍維光才放下那本臨時買來的推理小說,看著床上的人兒。
施文琪抱著差不多已經讀完的《達文西密碼》,似乎睡得很沉。他考慮了幾秒,將小說給擺在茶幾上,身子稍微傾前了一些。
他听見她細微的呼吸聲。
伍維光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伸手輕輕地將她懷里那本小說給拿開,並且替她蓋好被子。
然後他坐回了椅子上,盯著她的睡臉看。
他開始胡思亂想。
思考著對方是怎麼定義他,思考著兩人適不適合在一起,想著對方是否會認為他的條件不夠好。
她會需要他嗎?至少在她受傷難過的時候,她腦海里所想到人會不會是他?對于答案,伍維光其實沒把握,卻還是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記輕吻。
只是輕輕的一吻。
這動作喚醒了施文琪。
她突然嚶嚀出聲,伍維光立即退身拉出應有的距離。然後她緩緩睜開惺忪的眼,茫然地看著床邊的男人。
他不確定自己剛才的動作有沒有被發現。
「……我又睡著了?」她笑道。
晚餐過後護士送來了幾顆藥,半強迫地要她吞下。「我討厭吃那些藥,總覺得好像怎麼睡都睡不夠。」
看著那有些慵懶的笑容,伍維光心里泛出了淡淡的甜意,頓時許多不該出現的念頭全浮現了。例如伸手模模她的臉,例如輕撫她的發絲,例如把她擁在懷里,例如傾前輕吻她的唇……
他揚揚眉,抹去了所有的念頭,笑道︰「不讓你睡覺,難道要你起來到處跑嗎?」
這話逗笑了她。
「現在幾點了?」她突然問。
「十點多。」他看了手表一眼,又道︰「你可以繼續睡。」
「好悶。我想透透氣。」
「……悶?太熱嗎?」伍維光起身就要去開窗戶,卻被她給制止。
「不是,我是說……我想出去走走。」
她的請求讓伍維光的動作僵止,怔怔地看著她。「可是你的腳——不然,我去借輪椅來用。你不介意的話。」
施文琪聳聳肩,笑了一笑,是答應了吧。
于是,伍維光推著她來到中庭,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或許是因為時間晚了,中庭沒什麼人,除了他倆之外,只看見另一對男女。
「外面比病房里舒服多了。」她無意義地說了一句場面話。
伍維光只是微笑以對,沒有答腔。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一陣子。
「為什麼你會想留下來陪我?」她問。
或許可以說是想找話題來充場面,但這也是一個她很好奇的問題。
然而這問題卻問得伍維光啞口。究竟是為什麼?他心里明白,但這要他怎麼說出口?
「那你為什麼會讓我留下來?」所以他只好把答不出來的問題丟了回去。
「是你自己堅持的。」她笑出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你可以用‘你好煩’三個字把我趕走。」
「可是你又不煩,還可以陪我聊天。」
「這不是正好?」他聳聳崩,側頭看了她一眼。
他實在不想說出「因為我想陪你」這種話——至少現在不想。
話題就這麼被扯開。
似乎,有一種奇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化了開來。施文琪別過頭,視線落在另一對男女身上。
他們應該是情侶吧?女人身上還掛著點滴,男人替她拿著點滴架,兩人持續有說有笑。
在別人的眼里,她和伍維光看來又像是什麼樣的關系?她突然想到了葉思璇那些勸退的言語。
「告訴我一些你和于珊珊的事。」她醒神,決定打散這股微妙的氣氛。
這反應讓伍維光有些錯愕。
「……你是以八卦媒體的立場來說這句話?」
「當然不是。」她笑了出來。「只是好奇想知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怎麼在一起之類的。」
「為什麼?」據他的經驗,通常會問這種事的人,多半是單方面想知道「于珊珊」這個人的私事,而不是對「他」好奇。
施文琪揚揚眉,故作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