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望沉默了一會兒,聲調便有些傷感︰「我也沒想到,我們本是夫妻,再見面會成為陌生人。要她重新接受這個家,自是要花點時間。」
「殿下!」
黎宏似已忍無可忍,說道,「她並不是盈盈!她的身世早已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從來不曾是殿下的妻子,和相思更是一點關系都沒有!一個從小當成豺狼一樣教養的女魔頭,心狠手辣,殺人無數,殿下怎能指望她能真心待你?又怎敢讓相思認這樣的毒婦為母親?」肋
「夠了!」
淳于望驀地低喝,「她是不是盈盈,難道我認不出,要你來告訴我?血濃于水,她便是忘了我,也不會忘了她自己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
黎宏冷笑起來,「殿下,如果她是相思的母親,那麼,那邊坡上埋著的女子又是誰?」
隔著窗紙,我看到淳于望的身形明顯震了一震,旋而低喝道︰「住嘴!」
雖是含怒喝出,他的嗓音卻壓得很沉,悶悶的,有一絲虛弱的顫意。
黎宏卻全然沒有一般臣僚的唯唯諾諾,甚至根本沒住嘴,繼續在說道︰「殿下,別再固執了!盈盈已經死去整整五年了!你不給她立墓碑,不給她奉牌位,不肯告訴相思她沒有母親……可那個和殿下心心相印的盈盈的確已經死了,我們這麼多人眼看著她入棺下葬……只是殿下自己……始終不肯承認罷了!」鑊
淳于望退一步,倚著身後的梅樹立著,慢慢道︰「你……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黎宏不依不饒,扯了他衣襟繼續進諫,聲音已有些沙啞︰「殿下從小給人逼迫,不得不事事退縮忍辱負重;如今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好容易把路鋪得差不多,難道就這麼讓霍王撿了這現成的好處?難道真的認為保全自己就夠了?想當年柔妃娘娘本是何等金尊玉貴,她倒想與人無爭,我們這些娘家人再怎麼勸諫也不理會,結果落得了怎樣的下場?殿下,你就是不為自己打錯,也該為小郡主多多打算呀!」
「打算?什麼才是為她打算?」
淳于望疲憊道,「若我費盡心機坐上那張寶座,讓相思郡主升格為相思公主,便是為她打算?三哥手段厲害,當上皇帝了,保住自己頭顱了嗎?母妃也曾是前朝公主,可那重身份連累了多少人?便是後來父皇冷落她,只怕……只怕也和這個有關。」
黎宏便也沉默下來,許久才道︰「先父從沒後悔過用自家的女兒換出公主,卻一直後悔沒有看好公主,讓她偶遇先帝,進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
淳于望便淒涼地笑了起來,輕嘆道︰「舅舅,你還曉得那地方吃人不吐骨頭呀?」
那聲舅舅似觸動了黎宏的某根神經,他松開淳于望的衣襟,許久方道︰「總之,你把這女人留在身邊,我總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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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再听下去,捏了一把汗悄悄退開,回到床上臥下。
這淳于望果然不是等閑人物,原來他的母親柔妃竟是前朝重臣冒死用自己骨肉替換保護下來的前朝公主。
南梁這場宮變,看著是霍王淳于泰在李太後的支持下發動,只怕也和這兩人月兌不了干系。
也怪不得黎宏氣焰囂張,黎家顯然于淳于望生母以及前朝有恩,雖然不是血親,外人跟前也不得不保持主從有別,但認真算起來,黎宏的確算是淳于望的舅舅了。
但這些都只是南朝的事,和我們大芮關聯不大,和我也沒什麼關系。讓我吃驚的是另一件事。
原來,真正的盈盈早已死去。
他並非不知道,只是不肯面對,才會在深更半夜冒著大雪呆在她墳頭喝酒,一轉身又沒事人般走開,仿佛那個墳墓只是他深夜里一個偶然的夢魘。
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才能對妻子的尸骨視若無睹,帶著女兒一起編織他們自己等候嬌妻尋找生母的夢想?
我忽然覺得這個日日夜夜暮暮朝朝和我相伴相隨的男子實在是不可理喻,行事之莫名讓我想著就胸悶氣短。
這種感覺讓我很是厭煩,更是迫不及待地想盡快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與我毫無關聯卻不得不與其夜夜歡娛的陌生人。
不知道司徒永在水邊給我留下了什麼,待我有機會出去時,一定盡快拿到手,或許就有機會逃走了。
正沉思之際,聞得輕輕的腳步聲,入得耳中,卻已很是熟悉,立時猜到是淳于望進來了,忙閉了眼楮只作沉睡。
輕緩的腳步聲頓在床前,有微涼的手指溫存地在面龐輕輕滑過。我甚至猜得出他定定地站在床前望著沉睡的「盈盈」時痴痴的模樣。
可他自從听司徒永喚了我一聲「晚晚」後,明明每次都喚我晚晚,從未叫錯過,我連分辯我不是盈盈都沒有機會。
隔了好久,心頭忽然一松,緊跟著才听到他的腳步聲緩緩退了開去。
但他並沒有離開屋子,偶爾有杯盞輕而清脆的踫擊聲。我開始以為他在喝茶,漸次聞出酒氣來,才曉得他在喝酒。
悄悄將眼睜開一線,我瞧見了輕帷外那個醺醺的人影。
他垂著眸,為自己緩緩地倒酒,然後仰脖,一飲而盡。
一杯接一杯,竟在沉默中無聲喝完了一整壺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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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