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情遠,誰記醉時吟(三)[VIP]
「很多品階很高的將領成了我的常客,我听著他們品評鑒賞我的身體,然後商量軍防的調動,計議未來的戰局……我設法聯絡到司徒凌安插在柔然軍中的眼線,把那些消息都傳了出去。」
「司徒凌要先救我出去,我不肯,傳話讓他替我報仇雪恥。後來……我燒了柔然糧倉,準備把自己這副骯髒破敗的身體一齊燒了時,他領一隊輕騎不要命地沖了過來,遍體鱗傷,只為告訴我,仇恨和屈.辱,他將與我一起承擔。」肋
淳于望盯著我,臉色慘白,無意識地捻著指尖。
我的淚水,想來已在他的指尖涼透,風干。
我臉上的淚水也漸漸地干了。
我甚至向他笑了笑,啞著嗓子道︰「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他覓盡名醫為我治傷,然後一起領兵,大破柔然主力軍。朝廷派了太子親身過來阻攔,都沒能制止我們坑殺五萬降卒。他陪我一起去祭奠那個村落的亡魂,找高僧為他們超度,又把阿靖的牌位奉到寧壽寺。我每次回京都會去寧壽寺拜祭阿靖,他再忙也會抽出身來,安靜地陪在我身畔……」
我終于大笑出聲,指著他的鼻子問他︰「淳于望,你認為,我會有那個興致,在阿靖的牌位前和司徒凌談情說愛,求什麼花好月圓?北都有多少的高僧,我們會巴巴地跑去寧壽寺去問什麼成親的好日子?」鑊
我緊緊地盯著他,他仿佛透不過氣,閃爍的目光已不敢和我對視,俊秀的面龐如滿是裂紋的琉璃,堪堪欲碎。
他捏緊拳,身體顫抖著,忽倉促地站起,啞著嗓子說道︰「我……我會查明……」
他轉身,逃跑般奔出了屋子。
往日高挑挺拔的素白身影,看起來竟如此地狼狽倉皇,甚至,浸透了夜色般灰暗的悲傷。
終究讓他對那個「出賣」我的「芮國俘虜」起疑了。
他若肯費心好好查下去,必定會發現黎宏、軟玉他們背後的人。他那里忙亂,也許一時便顧及不到我……
可這會是我說出這段往事的原因嗎?
我無法細細梳理腦中凌亂如麻的想法,只覺傾訴一番絲毫不曾發泄出心頭的煩悶,反像是某個舊瘡被生生揭開般的揪疼難忍,內力恢復得再快也渾身無力,臥在床第間只是輾轉反側。
我無法制止,那些不堪的回憶,如車轆 般吱吱嘎嘎地一路呻.吟,在沾灰惹塵中滾滾而過,一遍接一遍地重重輾壓著我。
眼前來來去去,都是鮮血,刀光,有放大的驚恐的流淚的面龐,有逼近的猙獰的狂笑的嘴臉,蒼白的天空,昏暗的帳篷,沒完沒了的屈.辱和仇恨……
-------------------------------------------------
許久以後,也許只是一個很短的夢境以後,我似听到了相思細柔的聲音。
我驀地驚醒,遍體冷汗中,只記得夢里的最後一幅景象,是阿靖將一個新編的花環戴到我頭上,紅著臉向我說道︰「明天你就是我的新娘了。晚晚,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到了你。」
我想,我該告訴他,我也是。
可我正揚唇而笑時,那讓內心充盈的滿滿的夢境在最華美最幸福的一刻嘎然而止。
我猛地坐起身時,額上臉上,盡是涔涔的水滴,再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相思正從淳于望懷里向我伸出手,笑得像朵花兒似的鮮艷美麗。
「娘親!」
我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哆嗦著手指拭去額上的汗,勉強逼自己從昏沉的夢境中振足了精神,說道︰「嗯,不早了吧?你不睡覺到這里來做什麼?」
相思便委屈,「我想娘親了……」
淳于望擔憂地望著我,聞言輕聲道︰「若你累得厲害,我便把她抱回去吧!」
我心念電轉,接過相思抱到自己身畔臥著,說道︰「她既喜歡,跟我睡也使得。」
這時相思卻揪著我的枕頭叫起來︰「娘親,你枕頭怎麼這麼濕濕的?和我一樣把茶盞打翻在床上了嗎?」
我一怔。
淳于望已探手過來在枕上一模,深深望我一眼,拿了另一只干淨軟枕為我換了,低低道︰「晚晚,對不起。」
我擁著相思睡下,疲憊道︰「你哪里對不起我了?我記不得。」
「你只記得恨我,像恨那些柔然人一樣恨我?」
我不語,相思這晚只是微微作燒,雖然眼楮瘦得摳了下去,精神卻好,聞言說道︰「父王又在胡說了。娘親對我可好了,又哪里會恨父王?」
最新最快的無錯更新盡在:我笑著拍了拍她腦袋,問道︰「相思,那天你怎麼知道有人想害娘親?」
相思道︰「我不知道啊!我就覺得娘親突然就不見了,軟玉帶我找也一定找不到的,就很害怕。娘親說過,如果你不見了,就是給人沉到池塘里去了。所以我就趕著去看一看了……」
我把她抱緊在懷里,嘆道︰「這里也只有你待我真心了!」
相思不解我言外之意,聞言已是得意,咯咯笑著往我懷里亂蹭。
淳于望凝望著我,欲言又止,默然退到桌邊坐了,端了茶盞慢慢地喝茶。
那茶卻是剛送進來的,猶自冒著熱氣。
我猜著他是不是不放心相思,預備在這里守上一夜,遂嘆道︰「多個相看兩相厭的人在屋子里,叫人怎麼靜養呢?」
================================================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