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闔了眼楮養神,慢慢地答她︰「如果你一次次從地獄里爬出來,偏偏還沒死,也便和我一樣了。其實……也不過是原來的血肉之軀而已,很輕易便能破敗……死去。」
桂姑道︰「我曾幫朋友治過一個燒傷的男子,那個傷得才叫慘。姑娘傷處雖極多,到底沒有大片的灼傷,還能恢復得過來。那人卻生生地受了十幾年的煎熬,還是沒能逃過去。」肋
她分明一再暗示著當年的事,我也漸覺出此人溫婉純良,甚有醫德,便問道︰「你和前兒病死的那個金醫婆是什麼關系?」
她便斂了笑意,也無心繼續吃東西,擱了筷垂頭答道︰「金珠是我師姐。她……並不是病死的。」
我點頭,「听說心上人崔勇被人殺害,自盡殉情了?」
「也……不只是殉情吧!她似乎一直懊恨她間接害死了崔勇。」
我不曉得她是自己想為師妹的事說點什麼,還是司徒永找了她想間接告訴我什麼事。
橫豎獄中無事,我便道︰「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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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她說時,醫婆金珠和她師出同門,祈陽王如日中天時,她們都跟著師傅留在祈陽王府幫忙。鑊
金珠便是在那時認識的崔勇,只是崔勇當時是祈陽王府的紅人,領著四品的護衛官餃;而金珠卻是從來最微賤最受人鄙薄的巫醫,出身更是卑賤,據傳是個妓者遺棄的私生女。
二人雖情投意合,但祈陽王司徒子衍听說後,一心想為自己得意部屬結一門好親事,只恐娶個這樣的女子為妻會讓崔勇被人笑話,便勸他納其為妾,另擇賢妻。
崔勇很是義氣,絕不肯委屈了金珠,雖不敢違拗祈陽王,卻堅持不娶,想著時日久了,祈陽王明了他的心思,自然會為他做主,到時為金珠光明正大請個四品封誥,風風光光做他的崔夫人。
待祈陽王受人暗算,一敗涂地,崔勇的夫妻榮華終身富貴轉瞬成夢,唯有心底一點忠勇不滅,依然和部分親隨小心侍奉著身心俱傷一無所有的祈陽王。
此時金珠她們的師傅已經亡故,她們師姐妹繼承衣缽,醫術都還不錯,于是便被崔勇暗暗叫過來為祈陽王治傷。
祈陽王這才曉得心地的高貴遠比門第的高貴更加重要,卻已無力再去成全他們。
後來錦王繼位,桂姑已覺出祈陽王再無可能扳回局勢,並且一身傷勢很難痊愈,生怕日後牽扯出是非連累到自己,借口祖母去世,匆匆離開北都,返回老家尋了個老實小伙子嫁了。
五年後,桂姑丈夫不幸早逝,並未留下一兒半女,桂姑遂不為夫家所容,只得回了北都重操舊業。
她沒有再與祈陽王聯系,但和師姐一直有來往。
這時金珠已經進了太醫院,成了能出入後宮的醫婆。
妃嬪或宮女有些羞于啟齒的病癥常需喚醫婆診治,並且不如召太醫診治那般避忌多多,因此醫婆們往宮中走得很頻繁,甚至有些太監也漸漸和醫婆混得熟了。
丁太監的確是未央宮的,因金珠容貌甚美,每每與她調笑,金珠也不回避。但她曾和桂姑說起,她只想借此多多了解宮中的動靜,特別是瑤華宮的動靜。
瑤華宮是秦德妃的地方,用的都是秦家自己的心月復之人,門禁森嚴,金珠從來沒能進去過。
但祈陽王想知道他心里的秦四小姐過得怎樣,她只能輾轉從丁太監那里去打听。
端木皇後不是等閑人物,至少瑤華宮的粗使宮女太監還能安插一兩個進去的,丁太監最是玲瓏,正監管著這些事,因此金珠只裝作是尋常的長舌婦,把丁太監當作知己般無話不講,把個丁太監引得心猿意馬,想哄美人歡喜時,早在不知不覺間說出許多秦德妃的消息來。
祈陽王死後,崔勇決定把他留下的書信交給秦德妃,了結這段恩怨後便帶金珠離開北都,找個寧和偏僻的地方安靜度過余生。
桂姑並不知道金珠最終找的誰。
她听到些風聲偷偷去問時,崔勇已被抓進刑部大牢。
金珠已經憔悴不堪,哭得泣不成聲。
怕禍及姐妹,她語焉不詳,只道︰「我中了人家圈套,害苦他了!我只說那人的主公和昭武將軍那樣好,怎麼也不至于為了個死了的祈陽王害了秦德妃。」
她又道︰「若是阿勇或德妃娘娘出事,我便是死了,也無顏去見祈陽王爺!」
桂姑是個怕事的人,也不敢多問,安慰幾句便悄悄離去。
不久,崔勇獄中遇害,隨即傳來了金珠投繯自盡的消息。
金珠的後事是她的兩個小徒弟在丁太監的幫助下置辦發送的。听說丁太監拿了不少銀子出來,親自安排了頭面妝裹,後來還尋機出了宮,在她墳頭好生大哭了一場。
桂姑向我說道︰「姑娘請想,若是丁太監出賣了她,自然躲閃不迭,怎麼還會這樣公然出面,不是更惹人疑心嗎?」
我靜默片刻,問道︰「桂姑,你說你是怕事的人,你可知你說這些話本就是在惹事?何況這幾日你在獄中隨侍,更已卷入了隨時會丟了性命的朝廷紛爭中。——太子許了你多少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