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姑沉吟道︰「那我們便明天試試吧!我晚點改個方子讓他們明日煎了藥送來,若是一切順利便罷;若是有什麼意外,也可以服那湯藥來吊命提神。」
連吊命都說出來了。
這世上難道還真有比身陷柔然軍營日日夜夜受人蹂躪更可怕的事?肋
至于身體的苦楚,更不必去提了。
連桂姑都說,我比大多男子性氣更剛硬。
這天下難道還有怎樣的痛楚,會讓我回憶著便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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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錯得離譜。
這世上最折磨人的苦楚,根本不是來自**,而是來自自己。
來自自己的內心深處無可救贖無可冀盼的絕望和無望。
施行噬心術的方法極簡單,簡單到我從未想過一個人的神智能那麼輕易地完全交給另一個人。
桂姑盤腿和我面對面坐著,一雙淺褐色的眼楮與我靜靜地對視著,比平時更覺溫柔,更覺親近。
更溫柔的是她的聲音,那樣輕柔而舒緩地一遍遍輕念︰「姑娘,放松,放松自己。你是秦晚,秦晚。記得嗎?你是大芮將門之後,秦驚濤的女兒……馳騁沙場,殺敵無數……」鑊
她的眼楮里仿佛卷起了漩渦,越來越深,越來越黑。
在快要轉作全然的漆黑時,卻突然地透明起來,透明清亮的像一汪碧水,又像一面銅鏡,明亮清晰地照出了我自己。
一身鎧甲,玄衣如鐵,目寒如星,森森轉動時,竟有殺機凜冽,仿若帶了朔風的冰冷如割,似要將觸目可及的一切人或事碎作齏粉。
這是現在的我,卻並不是我需要尋找的過去。
彷徨之中,時間仿佛在倒流。
我回到了入獄以前,和司徒凌于書房退親;再回到那夜緊張尋找後近乎癲狂的顛鳳倒鸞,淳于望負手露出狐狸般的微笑道︰「解憂花只對盈盈有效。因為我給她服過大量的忘憂草。」
心中猛地抽緊,仿佛頃刻之間便知道了我要找的是什麼。
眼前的時光,驀地快如白駒過隙,目不暇接。
我以為最慘痛不過的柔然軍營遭遇,如閃電般一晃而過,阿靖垂死的面容悲傷而清潔,反而比我以往記憶里的模樣清晰許多。
在那之前,我還是個眉眼帶些稚氣的少年小將,在父親和司徒凌的寵愛下帶著些肆意妄為的驕狂。
後來和司徒凌裂痕深深的司徒永那時常到軍營看我。
我忽然發現司徒永在決定回京成親之前也曾去軍營見過我一面。
他背著司徒凌將我拉到被夕陽染得通紅的山坡上,要我陪他。
我百無聊賴地咬著葉子仰臥在草地上咬著樹葉揮舞承影劍,他卻摘片葉子吹出了嗚嗚咽咽的曲調,惹來我一記白眼。
他不理我的白眼,執意地吹了一支又一支的小曲,然後在夜幕降臨時笑著跟我說道︰「晚晚,我要回京了。」
我道︰「下次過來找我時,多帶些京味齋的果脯來。瞧你小氣的,每次那麼一點兒,給他們一搶,我都沒份兒了。」
他便笑得更厲害,天邊最後一縷慘淡的光線投到他黑漆漆的眼楮,居然亮晶晶的一片。
他道︰「算了,我把那家果子鋪買回來送你吧!」
我把樹葉嚙在嘴里一上一下地跳著,含糊不清地答他︰「不稀罕。若我要那個,凌師兄十家都肯送我。」
他便低了頭,許久才道︰「我的確一直不曉得你要的是什麼。也許你想要的,我一直都給不了。」
我奇道︰「我要了什麼是你給不了的?便是你給不了,難道凌師兄也給不了嗎?」
他仿佛哂笑一聲,卻沒有回答我,只自語般道︰「我已不曉得以前做得對不對,也不曉得未來做得對不對。可我總得做點什麼吧?」
他說著,便垂著頭自己走下山坡去了。
這少年比我小兩歲,但那時已經比我高半個頭了,身材的頎長秀逸。
可在這沉沉落下的夜幕里,他的身影孤零零,灰蒙蒙,慢慢地似要融入那片深深的黑暗中。
我迷惑地看著他離去的模樣,忽然便笑了︰「這小子怎麼也滿口胡話,一副悲春傷秋的模樣?莫不是人大心大,想娶親了?」
原來他真的回了京,真的娶了親,從此再也不能隨隨便便跑出京來找我,用葉子吹好听的曲子給我听,在我身邊靜靜地看太陽落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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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噬心術帶來的回憶里,為什麼這段會這麼久並且這麼清晰。
初初離開子牙山的那段時日雖然也需征戰沙場,面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但當時仗著自己身手高明,並不太把生死搏殺放在心上,又有父親和司徒凌照拂,尚可稱得上安然無憂。
那段歲月,便也流水般疾速而清澈地飛過。
隨後,一片空白。
令人頃刻間如落冰川如墜地獄的白。
我原先記憶里的白色都是溫潤且安然的,如仰臥山間靜靜看著碧空間潔白的流雲無聲飄過。淳于望愛素潔的顏色,相思隨我入北都後,我也習慣了照她原來在南梁的模樣把她打扮得跟雪球似的明潔可愛。
我從不曉得白色亦會這樣的恐怖,把心都生生地吞噬了般恐怖。
或者,不只心,連我自己都已這白色吞噬,感覺不到我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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