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凌疊著舊衣,唇角笑意清冷,緩緩道︰「自是不會。我與秦家並肩作戰多年,那群出籠猛虎未必肯听我號令,但和端木氏相比,一定更信任我。待秦家人死絕了,我只需找人證明你們是被逼供的,或者盜出你們尸身讓他們驗過你們受刑痕跡,到時端木氏把秦家說得越不堪,那群血性漢子越是義憤填膺,想引他們為秦家報仇雪恨,必是輕而易舉。帶他們滅了端木氏血債血償後,我在朝中已能穩穩立足,又是秦家最親近的人。那時他們無枝可棲,不必我說話,自然會听命于我。」.
我呆呆地看著他冷靜地分析,只覺手足都已冰涼,不由得「咯」地一笑,說道︰「既然秦家死得越慘對你越有好處,只需在城外靜靜候著便是,又何必過來和我要什麼手諭?」
司徒凌將舊衣塞入懷中,黯然一笑,說道︰「可不是呢,我便說了你死了更好,我死了心,你也不必糾結該怎麼丟下秦家和你的軫王雙宿雙飛,豈不兩便?」
我給他拿話堵得又是愧怒,又是傷心,說道︰「那你何必進京?又何必跑這等腌地方來?既然皇上秘不發喪,北都城目前應該還在端木氏控制之下吧?這樣冒險,不怕泄露了行蹤被人當場捕殺?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司徒凌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我也覺得太過行險。可不知為什麼,我安然呆在城外,就是寢食難安,只想入城看你一眼。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想來你這地方關了一個月,怎麼也漂亮不到哪里去,我看一眼,必定更會死心,懊悔以前有眼無珠,不該滿心裝著一個心里根本沒有我的尋常女子。」
他托過我下頷,讓我對著他的眼楮,嘆道︰「你的確已狼狽不堪,容色尋常。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會給這樣的你拖著走不了?納」
他素來寡言少語,用刀劍說話的時候只怕比用唇舌說話的時候還要多。
但他此刻話語之鋒利,竟不遜于刀劍。
我無可回答。
拖住他本是別有用心,與他行房更是刻意取悅,用的都是常人最不齒最不屑的下賤手段,說什麼都是自取其辱。
他等了片刻,听不到回答,眸光愈發地森冷,卻將我放開,轉過身淡淡說道︰「我記得,我將婚書和庚帖送還後,你並沒有把你的送還。」
「是……並沒有送還。羔」
「那麼,我們的婚約,還算有效嗎?」
「有……有效……」
司徒凌驀地冷笑,「大聲點兒,我沒听見!」
我無地自容,已是淚流滿面,卻不得不別過臉去,高聲道︰「婚約……有效。若秦家得救,我自當嫁給侯爺,侍奉侯爺一輩子!」
他靜默,握緊拳瞥向我,「這算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我哽咽道︰「嗯,是交易……」
他的身體一僵,冰寒的黑眸掃我一眼,轉身去開獄門。
我這才覺出,他剛那句話,雖然冷淡矜持,實則詢問的口吻;而我正肯定了他的回答。
無關感情,只是交易。
他再不曾回顧一眼,身體挺直如標槍,緩慢而有力地一步步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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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室中便恢復了寂靜,只余我牙齒格格打著寒戰的輕微磕響。
片刻後,又兩個蒙著臉的獄卒悄悄走入,拿兩張破席將地上被快劍割斷喉嚨的兩具尸體迅速裹了,躡手躡腳地飛快抬了出去。
除了地上兩汪鮮血,便再看不出任何異常。
仿佛他從不曾來過,仿佛我從不曾那樣下賤地過他,更不曾親口承認我一意否決的親事,那樣卑微地祈求兩人的復合。
他並不曾彈我一指甲,我卻似給人扇了不知多少記耳光,滿臉的火辣辣,滿心的羞辱難堪,甚至沒有勇氣去回憶那些寄予我厚望的親友的模樣。
即便我能率領秦家軍掃平北都城,把端木氏一黨盡數斬于劍下,我都將因為今夜的卑賤無法在他跟前抬頭。
是我自己,親手把自己全部的尊嚴送到他的腳下,然後跪在他跟前,請求他高抬貴腳,將它踩得粉碎。
是我自取其尤,我怨不得他,甚至沒有資格抱怨任何一個人。
我取出那根沾著他鮮血的簪子,對準自己心髒部位,輕輕刺入。
扎破血肉,有新鮮的血液覆住原來的血跡,緩緩滴下。
只是麻麻的涼,竟覺不出疼痛。
料想這樣深扎下去,扎入心髒,也不至于有多麼疼痛,並且很快連任何疼痛都將覺察不出。
將要去的地方,雖沒有那男子幽梅般的暗香,也沒有小女孩稚女敕的笑顏,卻有母親馨香的懷抱和溫柔的目光。
可我身上背負了多少的性命,多少的仇恨,多少的責任……
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簪子「丁」地一聲落地,我將臉掩到雙臂之間,無聲痛哭。
過了今晚,只怕我連哭的機會也沒有了。
我將需要鋼鐵一樣的手腕,以及,鋼鐵一樣的心髒。
第二天,獄中很安靜。
我已認了罪,再不會有人過來提審我,一時也不見誰過來賜我死;想來秦徹、秦瑾他們那里也是一樣。我只盼他們的傷勢能夠挨得到司徒凌領軍過來救人,也算不枉我不要臉面不要尊嚴出賣自己一回。
死了兩名獄卒,也不見人追究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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