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侍奉的諸將、親兵,以及方才送食物過來的內侍忙跪地見禮.
他也不理會,一雙明銳黑眸在屋中一掃,目光凝到我臉上,皺眉問道︰「怎麼?疼得厲害?納」
我本就對他有愧,聞言不覺低了頭,勉強笑道︰「沒什麼,略有些疼,已經好多了。」
他已走到我跟前,向我腳邊只一瞥,已然皺眉,側了頭吩咐︰「你們都退下。」
誰都曉得他位高權重,如今新晉親王,更有重兵掌握京畿要塞,連嗣皇帝都得看他臉色行事,這些從人又焉敢違抗?
連我自己的部將都曖.昧地看我們一眼,無聲地退了出去。
我低頭看我腳下,才覺所穿皂靴已被順著腿部流下的鮮血浸濕,紫色衣擺也已濡濕一片,只是融于深色中,若不留心,再看不出來。
司徒凌揭開我衣擺,打量一眼,喚道︰「定王妃。羔」
我許久才回過神來,他喚的原來是我。
三個字听得我像背上爬了毛毛蟲般不自在,卻也無顏發作,看著地上勉強干笑道︰「定王爺有何吩咐?」
他盯著我,忽拿他干涼干涼的手指撫了撫我赤.燒的面頰,淡淡道︰「我若吩咐,你便听嗎?我若讓你即刻回府調養,別把自己折騰成瘸子,你肯不肯听?」
話說完,他已小心將我從議事桌旁抱起,走向後邊軟榻。
他道︰「我有些後悔沒讓你死在牢里了。」
「是麼?」
「可如果你死了,也許我更懊悔。」
他悵然嘆息,將我平放于榻上,揭開我的衣袍,看向我大腿。
連番勞頓,傷處不可避免又在流血,早已將前晚他為我包扎的布條浸濕,連固定住大腿的夾木也歪到了一邊。
我覷得他面凝寒霜,賠笑道︰「我若死了,秦家兵馬自然還是向著你,你想做什麼也可放手去做,再也無需顧忌。」
他冷哼一聲,「你若這時候死了,對我可萬萬不利!」
我笑道︰「怎會不利?嗣皇帝尚未正式登基,根基不穩,說不準什麼時候便出點意外丟了性命。論地位,論聲望,論實力,這天下……還能是誰的?」
他利落地撕開我下裳,一邊檢查傷勢一邊答道︰「你也曉得天下不穩,端木氏余黨又有多少人正提心吊膽卻虎視眈眈,你們若死去,這天下會是誰的還說不準,但我誅重臣、謀皇位的罪名卻背定了。」
他退開兩步,丟開手中染透鮮血的布條,說道︰「我不想背負千古罵名。何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許我該慶幸,我還留著自己的小命。」
誰是螳螂?
誰是蟬?
誰又是黃雀?
我還沒想得通透,他已將我衣袍往上拉了拉,只露出傷處,起身向外喚道︰「衛玄,進來。」
衛玄領命而進,放下醫箱向我行禮,「貧道見過定王妃!」
我微愕。
以往即便我去南安侯府,他身邊那些深知底細的心月復之人,只要見我身著男裝,無不恭恭敬敬喚一聲「秦將軍」,絕不敢稱呼我為秦家小姐。
如今身在皇宮內廷,耳目眾多,他卻已主母之禮相待……
心念一轉,便猜得必是司徒凌怕我當眾承認婚禮只是表面敷衍,故意讓衛玄如此稱呼,一則試探,二則也是逼我認清現實,接受這一重突如其來的身份。
我明知他有疑忌之心,只得道︰「道長不必多禮。」
衛玄謝過,這才起身為我治傷。
司徒凌默默坐在我身側,握了我的手,安靜看著他收拾。
我道︰「凌,外面戰亂未平,你不用管我,國事要緊。」
司徒凌向武英殿的方向瞥了一眼,說道︰「我已讓幾員部將在宮外候旨,文武官員也陸續集往內廷叩見新帝。還有的不過是些瑣碎事宜,若他都不能收拾清爽,豈不是白費了你待他的那片心意?」
他口說的「他」自是指的司徒永。他的話語是一貫的平靜寧和,但微揚的尾音已不難听出微微的嘲諷和自嘲。
我靜默,然後輕嘆︰「凌,他本就是東宮太子。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用受這一場驚嚇,早已順順利利登基為帝。」
「順順利利?」司徒凌忽冷笑,「順順利利當著端木氏的傀儡,眼睜睜看著你和你親人被害死,看著端木氏清除異己,然後再看著他們改了大芮的國號和姓氏?」
我仰著臉向他微笑道︰「可朝中尚有你在,斷斷不會讓大芮走到那樣的境地,對不對?」
他仿若不屑般轉過了臉,並不理會我的奉承。
他從小寡言少語,回京後更是剛毅內斂,喜怒不形于色,待我卻極好,讓我始終覺得他外冷內熱,到底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堪足依賴。
我退親那般傷了他,都不曾覺得他會真的拿我怎樣。
直到他在獄中那般發作凌逼,我才曉得他隱忍之深,怒恨之甚。
今日我孤注一擲,硬生生把司徒永推上帝位,更不知會怎生讓他不悅。
我心中忐忑,便不敢再說什麼,悄悄松開他的手,默默看著衛玄為我清理傷處。
骨骼重新固定住時,又是劇痛。
我疼得渾身顫抖,咬緊牙閉了眼苦忍時,身體被人一扯,已撞入他未卸冑甲的堅硬胸懷。
他低低道︰「我教你剛強,教你堅忍,是讓你對著敵人和對手時能夠剛強,能夠堅忍。為何總是對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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