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不悔听了,連忙說道——
「那不要姐姐做太子了,姐姐就做太子的姐姐好了。太子負責擔子,姐姐負責吃喝玩樂。我要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找來給姐姐,讓姐姐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姐姐。」
「不悔……」綺羅听了小弟弟的話,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姐姐永遠都是你的姐姐,這輩子姐姐都不會離開你的。」
小不悔听了,扁了扁嘴巴,搖搖頭說道,「那無崖哥哥呢?你一輩子都不離開我,他會瘋掉的哦。」小子,又不懷好意地賊笑著。
「管他呢。」小綺羅在弟弟的臉上吧唧了一口。
「還要一個……」小不悔又將另外一邊臉湊了過去。
逐堯皇和流蘇對視了一眼——
「謝謝你,為我生了這麼好的一對兒女,蘇蘇。」
「我也謝謝你,讓我有這麼好的一對兒女。」
「那你們就玩親親慶祝一下吧。」小不悔在一旁邪惡地建議道。
「不悔!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啦!」流蘇臉紅了,兒子怎麼這麼邪惡呢?
「好!」
逐堯皇伸手將流蘇攬入懷中,深情地吻上了她。
「嘻嘻……」小不悔望著綺羅,賊賊地笑了。
逐堯皇坐在他的書案前,小不悔站在他的面前聆听聖訓,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乖過。
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其實,他打從心眼里敬仰,他的父皇就像一尊天神一般,讓人仰望,卻又遙不可及。
而流蘇和綺羅兩個人則一塊下廚給這對父子熬湯喝去了。
「不悔,所謂君,乃天下之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今天,父皇要教你五個字,你要牢牢記在心中。」
「是,父皇說的話,不悔一定會牢牢記得。」逐不悔鄭重地點頭。
「第一個字,志。為君之道,始于立志。志不立,人不成。所謂志,上及天,下通地,氣魂寰宇,剛柔並濟,渡眾生,平天下,方為志。無志,則不君。無志而位極,家國大禍。類如此者,不勝枚舉。」
「嗯,所以不悔要做一個有志之人,如若不然,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都會跟著遭殃的。」
逐不悔點了點頭。
「對,這第二個字則是‘謀’字。謀,志立而後謀。何為謀者?謀之一,術也。謀之二,忍也。謀之三,學也。你懂這其中的意思嗎?」
逐不悔歪著頭,想了想,說道,「這個母後曾經跟我說過,謀,第一個要有方法,第二個是要學會忍耐,忍受孤獨,忍受寂寞,忍受誤解,忍受偏見,忍者,真大丈夫也,而學是說,要不停地學習,讓自己變成一個強大的君王,這樣才能保護自己百姓。」
「不錯。」逐堯皇面帶微笑,贊賞地點了點頭,「這第三個字,則是‘術’字。為國為民,道之大者。術為道生,方為大術。大術之首,韜光養晦。十年礪一劍,出劍,一劍封喉。平日常使劍,樹敵生事,成大業所忌,不可為也。大術其次,審時度勢。樂群運方來,莫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真英雄。大術之末,止于忍性。為人能忍者,人中之龍。小不忍而亂大謀。」
流蘇和綺羅端著精心熬的雞湯,往逐堯皇的營帳里走去,遠遠的,便听到兩父子的聲音。
流蘇听著听著,突然就笑了。
「娘,你笑什麼壓?」
「娘笑時間過得真快,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們和你父皇還沒有相認,你因為天資聰穎被當時還是太子的你父皇欽點如果,當時啊,你還這麼一丁點小,乖乖地坐在他的面前和他辯論什麼兩朝文化的事情,人小鬼大,說的頭頭是道。你不知道,娘當時在外面听你反駁你父皇,還大言不慚地說,這都是我娘教我的,我都嚇死了,生怕太子爺一個不高興就把外面兩個都 嚓了……你看,現在又輪到不悔了……」
「記得記得,娘,我還記得那時候一匹烈馬跑到文華殿門口來差點把你給踩了,你當時嚇得尖叫,還好父皇英雄救美呢。」
流蘇和綺羅站在門口,偷偷掀開帳篷,只見小不悔好乖好乖地站在逐堯皇的面前,不時點頭,偶爾還插嘴問個一兩句。
而逐堯皇的眼中,始終充滿了贊許的神色。
要他肯定一個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要肯定得這麼徹底,更是難上加難。
由此可見,逐不悔確實不是一般的人。
「第四個字,為‘決’字,決而定,雖千萬人吾往矣。術柔決剛,剛柔並濟,方為王道。第五個字,‘學’,為君者,位天下。天下之事,上能懂天,下能知地,方能為天下主。井底之蛙必誤國……」
「啊,娘真的覺得自己好幸福啊,親愛的綺羅。」流蘇看著里面一大一小兩個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心中猶然而生一股滿足感,彎腰在女兒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是不是?」
「娘,我們一起繼續永遠幸福下去,好不好?」
「嗯,好。」如果,他能活下去,那麼幸福就會永遠持續了。可是……流蘇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但是,又馬上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他們,沒有時間悲傷,悲傷是件浪費的事情。
「對了,這幾天,你和無崖偷偷跑去玩了,對不對?」流蘇突然想起,便問道。
一副要打探女兒私事的模樣,古代女子,十三四歲生兒育再正常不過了,女兒如今十一了,可以談談戀愛了。
「嗯啊。」
「喂!他怎麼樣?」流蘇撞了撞女兒的胳膊。
「悶葫蘆一個唄。」綺羅癟了癟嘴吧,說道。
「嘿嘿,悶葫蘆,靠得住。你看他,才十四歲,你父皇就讓他指揮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了,多厲害呀。」
「還不是因為有我!」小綺羅驕傲地揚起頭,說道。
「是是是,有你才有他,行了吧。」流蘇點了點女兒的鼻子。
「當然。」小綺羅眨了眨眼楮,突然又說道,「對了,娘,這次我們出去玩踫到一個好奇怪的人,他一直跟著我們,跟了好遠,無崖把他抓了起來,他卻跪在地上喊無崖王子殿下。娘,無崖不是沒有爹娘嗎?怎麼會有人喊他王子殿下呢?還有,後來,無崖沒有殺他,讓他走了,他走的時候偷偷跟無崖說了些什麼,只听見無崖說了句‘我不相信!’我見他一路上臉色不是很好,就沒有問那個人說了什麼了。」
「王子殿下?」流蘇听了,微怔,「無崖是你四叔帶回來的,你四叔從未說過他的身世,也沒有人去在意過這件事。我去問問你父皇看。」
「好。」
綺羅點了點頭,事實上,從外面回來之後,她的心里就有些不安了。她有種感覺,某天她醒過來,她的小哥哥可能就不見了。
「母後,和姐姐聊完了沒有啊,我和父皇餓了呢。」
這時候,小不悔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好啦……」
流蘇和綺羅端著雞湯走了進去。
「哇,是母後親手熬的哦,父皇,我們要多喝幾碗!」
聞到香噴噴的味道,小不悔說著還主動盛湯,分給爹娘和姐姐。
流蘇和逐堯皇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兩人會心一笑,纏綿悱惻,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花前月下,月滿西樓。
綺羅和不悔還在里面喝雞湯。
逐堯皇摟著著流蘇,兩人依偎著坐在外面空曠的沙地上仰望著神秘莫測的蒼穹。
「蘇蘇,我決定了……」他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決定什麼了?」流蘇回過頭來,笑著問道。
「不回曜京了。」
流蘇听了,怔忡,「你……不回曜京了,你的意思是……」
「從前,我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活。而從現在開始,我只想為你而活。」
「堯……」
流蘇的眼中帶著淚光,他這是要為她放棄皇位,對于他這個明君而言,拋下皇位,將江山社稷放在身後,這是一個多麼重大的決定啊。
「你喜歡嗎?只為蘇蘇而活著的逐堯皇。」
「喜歡,我都喜歡,無論是作為太子的逐堯皇,作為蘭陵王的逐堯皇,還是作為皇帝的逐堯皇,還是不做皇帝的逐堯皇,我都喜歡。」
「蘇蘇……咳咳……」
逐堯皇更緊地抱住了她,他是那麼那麼地舍不得離開她,可是,老天似乎不允許。
氣血上涌,唇角又有鮮血流出,這些日子,他的臉色明顯比以前蒼白了不少,又開始伴著咳嗽了、
流蘇拿出手帕,替他擦去鮮血,「堯,我為你唱一首歌吧。」
「好,我最喜歡听你唱歌了……」
「有聲音重復呼喚印刻下永恆誓言
那些塵封多年景象展現眼前
誰又在撥動琴弦那旋律不曾改變
誰的身影朦朧浮現忽又不見
往日歷歷在望江湖徜徉志氣更勝兒郎
深夜獨自吟唱幽思冥想也會迷茫
為你再拾紅妝收起行囊掩飾一身光芒
此心墮入情網人世荒唐前塵過往」
……
月色,將他們的身影融合在了一起。
由此,便注定了永恆。
……
逐野瞳一襲冰藍色長袍,站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前眼楮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遠處的兩只蜻蜓,他的身姿在晚霞中愈發挺拔和俊逸了。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回頭——
「皇兄?」
「十三……」
逐堯皇手中拿著三個酒壺,走了過去,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流蘇好些了嗎?」
「好得差不多了。」逐堯皇說道。
「那就好。」
「我們兄弟兩個好久沒有好好喝一次了。」逐堯皇將手中的一個酒壺遞給逐野瞳,又將另外一個酒壺中的酒,倒在了地上,「老四,你也來。」
「是啊……」兩人踫了一下,開始飲酒,「上一次,還有四哥呢。」想起那長眠桃花樹下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涌上逐野瞳的心頭,他又仰起頭猛喝了一口。「大哥,我們三個上次在玲瓏寶塔上喝酒唱歌的時候,明明答應過流蘇,無論如何,我們會永遠相親相愛,永遠會在一起,為什麼現在四哥沒有了,而你……又……」
好多年前,三人在玲瓏寶塔上喝酒,流蘇在一旁唱《江山美人》的情形,又涌現在了兩人的腦海之中。
物已非,人已逝。
「十三,唯一做到不違背對流蘇誓言的人,只有你一個人。」
逐堯皇也仰頭飲了一口酒,心中苦澀不已。
他答應過流蘇要白頭偕老,但是……
「大哥,為什麼我覺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就經歷了那麼多生離死別呢?」
逐野瞳想不明白,明明是那麼在乎對方的人,到頭來,下場卻那麼淒涼。
「大哥沒盡到做哥哥的責任,老四的死,是大哥的錯。」
逐堯皇說道,眼中盛滿破碎的哀傷。
「不,我明白,這和你沒有關系,是四哥的性格決定了他的結局,他一條道,走到黑了。」
逐野瞳仰頭,將酒壺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猛地一把砸在地上,手指著天空,大聲喊道,「你!逐冥冽!!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死,你答應過流蘇也答應過我,永遠也不會離開我們,可是你卻那麼無情,一點留戀也沒有!我恨你,我恨你!」
逐野瞳頹然坐在地上,喃喃道,「四哥,你好嗎?小十三每天都很想你,你在那里,一定要幸福啊!」
逐堯皇也坐了下來,坐在逐野瞳的身旁,「父皇曾對我說過,兄弟中間,唯十三最重情義,父皇曾擔心你因此吃虧,我當時跟父皇說,不會的,十三是我們曜京的太陽,十三,現在,你是大哥的太陽了,你照耀著我,也照耀著流蘇……」
「大哥……我不想你也死,我不想……」
逐野瞳望著逐堯皇,月色中,他的眼淚滑下。
逐堯皇望著他,淡淡地笑了,「十三,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是莊子在《大宗師》篇里講說的,子桑戶、盂子反、子琴張,三個人都是方外之人。他們心意相通,忘懷生死,結伴在一起,成為好朋友。
後來呢?子桑戶先死了。孔子听說了,就派自己的學生子貢去幫忙處理喪事。子貢去的時候,看見子琴張和孟子反兩個人,一個在編挽歌,另一個在彈琴,正對著子桑戶的尸體唱歌呢。他們唱道︰子桑戶啊子桑戶,你現在已經回到本真了,我們還寄跡在人間。
子貢就非常不理解,說︰你們三個人是這麼好的手足兄弟,有一個人先走了,你們卻對著尸體唱歌,這合乎禮嗎?
子琴張和盂子反兩個人反而笑了,說︰他哪里懂得什麼是禮的真意啊?
子貢回去以後,問老師孔子︰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他們到底是什麼心思啊?
孔于當時就說︰他們都是一些心游世外的人,而我是一個拘泥世內的人。我怎麼還派你去幫助做喪事呢?這是我的孤陋啊。他們這些人已經沒有生和死的邊界了,他們完成的是心神跟天地的共同邀游。有沒有這個身體形骸對他們來講是不重要的。所以,一個朋友走了,兩個朋友就像是送一個人遠行那樣坦坦然然相送。
這個故事里講了一個道理,就是在這個生命之中,每一個人都可以以不同的形態活下去。
十三,其實,老四並沒有死,他活著,只是沒有活在和我們共同的地方,他在他的地方有他的活法。
而不久的將來,我也會如此,我活著,活在另外一個地方,我會一直想念著你們。
所以十三,你不要太過悲傷。
你記得,死亡沒有辦法結束我們的真愛,只能把它化為永恆,與天同在。」
「大哥……」逐野瞳望著逐堯皇日漸消瘦的臉,和嘴角總是不時出現的鮮血。
「去看看流蘇吧,我希望我死後,她還有友情和親情包圍著她,也不至于那麼悲傷。我要去找找我的傻妹妹冷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