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們走吧,呆在這里我可會死的!」
逐斯年將朧月夜拉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斯年,斯年……」朧月夜一邊走一邊回頭,充滿歉意地看著流蘇。
流蘇看著他們兩母子衣衫襤褸的樣子,心頭突然甚感欣慰又倍感心酸,欣慰的是,四爺終有子嗣留下,心酸的是,四爺貴為逐離皇朝廷四王爺,也曾名震天下,而他唯一的兒子卻連飯也吃不飽,還淪落到偷雞吃的下場。
流蘇沒有把烤雞塞過去,因為她知道,逐斯年是不會接受的。
她突然又想起多海來了,那個還在桃花樹下守著的體弱多病的女子,她知道四爺有個兒子,會怎麼想呢。
搖了搖頭,流蘇放下手中的茶壺,推開一扇門,走入里間,一股櫻花的淡淡香氣撲鼻而來。
只見,一襲白袍,縴塵不染的男子正坐在櫻花樹下的輪椅上,感覺到流蘇的靠近,他轉過輪椅,臉上露出了風華絕代的笑容。
流蘇依舊在他的笑容中晃了一下神,這麼多年她為他的點點滴滴而著迷,就如他也永遠看不厭她一樣。
「咳咳……蘇蘇,是老四的兒子麼?我听到他說話了,很有生氣很有活力。」
他消瘦了很多,臉色蒼白,那手指泛著白,不斷地咳嗽著。
「嗯。」流蘇走了過去,推著輪椅在樹下行走,「是四爺的兒子……膽子很大,脾氣很不好呢,自稱老子,可比你這個皇帝老子還神氣。」她笑著說道。
「讓他明日來見我吧。」
「好。」
「蘇蘇……」逐堯皇將流蘇拉入懷中,按著她坐在他的身上,將她的頭拉低,抱著一陣長吻,一直吻到流蘇氣喘吁吁,無力地伏在他的胸前,羞紅了一張臉。
「堯……」
「嗯?」
「這兩年,我們從未離開彼此半刻,我覺得這樣相守的時光好幸福。你呢,你也覺得幸福嗎?」
「幸福,有蘇蘇在,我就很幸福。」
那日,他們離開了小茅屋,離開了兒女,離開了紛擾的江山,過起了完完全全屬于兩個人的二人世界。
第一年他們攜手游覽各地山水,好多地方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和笑聲,他們扮成商人,扮成郎中,扮成書生,還假扮江湖俠客夫妻闖蕩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逐堯皇還創立了一個幫派,流蘇也做過三天丐幫幫主,等流蘇覺得玩膩了的時候,他們繼續上路去下一處。
而到了第二年,逐堯皇病情加重,腿不能行了,醫治無效,他們才停了下來。
最後逐堯皇听流蘇的在這位置獨特地塞外開了一間小茶館,白天做生意,晚上兩人便相擁在一起,看夕陽,看星星……
過最平凡的日子,享受最平淡,最與世無爭的幸福。
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再沒有任何第三個人。
而之所以選在這個地方開茶館,是因為這里每日有往來與曜京的人經過,他們總是可以听到他們深深牽掛的那些人的消息。
比如,新帝逐不悔有何豐功偉績,又怎麼霸王了,又慫恿長樂公主逐綺羅玩拋繡球招親,結果惹怒了護國大將軍無崖子,無崖子一怒之下和逐不悔大戰三百個回合等等……
起風了,流蘇慵懶地蜷縮進逐堯皇的懷中,逐堯皇伸手抱緊了她。
逐斯年站在外間,隔著一道簾子,雖然沒有看到人,但是他感覺到了里面那個人的威嚴和氣勢,令他心中燃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警惕感,他知道,里面的男人絕對不好惹!他得小心些,不然丟了性命可不好。
「你叫老子過來干什麼?」他不能在氣勢上輸給這個大人,雙手環著胸,問道……
「讓你听听你父王的故事。」
「我父王?」逐斯年怔愣片刻,他從未想過這輩子能見到那個人,「他不是死了嗎?有什麼好听地」他沒有好氣地說道,「再說,我為什麼要听他的故事,我不要听!老子是沒有爹的人,老子是臭水里的老鼠,老子只有一個娘,老子是石頭里蹦出來的。」逐斯年不屑地,倔強地說道。
他正罵罵咧咧的,逐堯皇突然,掀開簾子,逐斯年嚇了一跳,這個男人……就好像天神一般,他坐著卻令他不得不敬畏,不得不仰視。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是天王老子,怎麼可以怕這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呢?
「逐斯年,你當真如此不屑你的父王麼?」逐堯皇望著他,淡淡地說道,「既然如此,你走吧。」
逐堯皇抬了抬手。
「你……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他听了逐堯皇的話,卻立在原地不動了。
「我是他的兄長。」
「兄長?」逐斯年想了想,眼楮驀地睜大,「你就是他們嘴里說的英明神武的堯皇了?」
「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一個閑人,皇帝是我的兒子。」
逐斯年點了點頭,「那你是皇帝的老子了。對了,你說讓我听他的故事,你怎麼還不講?」
逐斯年就像一匹月兌韁的野馬從來沒有受過任何管教,朧月夜也根本管不了他,他一直就這麼吊兒郎當的,吊兒郎當中又有一絲四爺的狠勁!
「你想听?」
逐斯年听了,罷了罷手,「反正老子閑著也是閑著,見見也無妨嘛。」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若不是真心相听,也就罷了,反正你沒有見過他,他也沒有見過你,你們對于彼此,只是陌生人而已,听了又有何用呢?」
逐堯皇說著往簾子里面走去。
「他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娘,他也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我,他只愛你的妻子,他為了愛你妻子不要我,我恨死他了,我恨死他了,我要是到了曜京,我要去挖他的墳!」
逐斯年突然朝著逐堯皇大喊,但是,他站在原地,卻沒有離去,他從來都不哭的,和丐幫的人搶地盤,搶東西吃,干架,他被十幾個人圍毆,打的頭破血流他也不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時候他還會說,老子不會死的,你們打不死老子,老子好了要殺了你們!
然後,等他傷好了,他會想盡辦法要把那些打過他的人狠狠教訓一番,把他們一個一個折磨地很慘,他年紀小小,卻從不認輸!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是他逐斯年的作風!
但是現在,他在逐堯皇的面前哭了,像個普通孩子那樣哭了。
逐堯皇緩緩轉過身去,來到逐斯年的面前——
「你看老子干什麼?老子哭一下又怎麼樣?老子從來不哭的,今天第一次哭!」
他惡狠狠地看著逐堯皇。
「誰說你爹不知道有你,你爹知道你,他還一直記著你。」
「真的?」逐斯年擦了把眼淚,問道。
「自然是真的。」
逐堯皇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放到逐斯年的手中。
「這是什麼東西?」逐斯年好奇地看著這塊玉佩,「老子不識字,你告訴老子,上面這兩個字是什麼?」
「這是你皇爺爺賜給你父王逐冥冽的玉佩,玉佩上兩個字,一個是冽字,另外一個是個斯字。」
「斯?那不是我嗎?」逐斯年把玉佩放在眼前,左看右看,「哪個是斯字,你指給我看看。」
「你自己學認字,然後自己去辨認,看看哪個是斯字。」
「咳……」逐斯年抬起頭,看了看逐堯皇,「這個斯字……是他刻上去的?」
「是。」逐堯皇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那說明他心里還是有老子的。」逐斯年繼續端詳著這塊玉佩,破涕為笑。
逐堯皇拿過玉佩,親手別在他的腰間,說道,「你父王的心里一直有你,只是大人有大人的苦衷,所以,他生前沒來得及見你一面,你不要怪他。」
逐斯年點了點頭,「既然他在他的玉佩上刻了我的名字,我就暫時原諒他好了。對了,他們都說他是個冷酷無情,殘暴狠毒的壞人,說他殺父弒兄,篡奪皇位,又說他為了一個女人殺了好多好多人,那些人的尸體都堆積成山了,這些傳聞是真的嗎?」
逐堯皇沒有回他,反問道,「你覺得呢?你覺得你父王會是這樣的人嗎?」
逐斯年想了想,又看了看腰間的玉佩,說道,「不是,我覺得他不是,他應該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吧。」
逐堯皇笑著拍了拍他的頭,「你相信自己的感覺就是了。」
逐斯年繼續撫模著手里的玉佩,突然,他注意到了逐堯皇的腿,「你怎麼走不了了?」
「我生病了。」他淺笑道,臉色過分的蒼白。
「你要我背你嗎?我力氣大的很,我娘生病的時候我背她走幾十里路去看大夫都不喘氣的,我背你一點距離保證沒有問題,看在你給玉佩給我的份上,以後我背你好了。」逐斯年拍了拍胸脯,說道。
「好。」逐堯皇點了點頭。
逐斯年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悄悄看了看外邊,小聲說道,「你的女人真凶,上次抓住我一頓打呢。」
逐堯皇道,「你當著我的面說她的壞話,我會打你的,我的女人她……」
他的眼楮眨了眨……眼前突然覺得有點黑了……
也有點累了。
「蘇蘇,你在嗎?……蘇蘇……」
「嘿嘿,我不敢了,以後我不說她的壞話了,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呵呵……你……你怎麼了?來人吶,來人,他暈倒了!」
逐斯年回頭,看到逐堯皇的眼楮正緩緩閉上……身子往一旁倒去……
他連忙蹲下去,彎下腰,將逐堯皇背在背上匆匆朝外面跑去。
他只覺得他的肩頭一股熱流,低頭看,他的衣裳被他的血染紅了。
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蘇蘇……蘇蘇……」
「堯……」流蘇匆匆跑來,看到逐堯皇,她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他暈倒了,還在吐血,快叫大夫來吧!」
逐斯年背著逐堯皇大聲地喊著,生平第一次,他為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感到如此焦急和心痛。
這個像天神一般的男人,讓他感覺到了父親般的溫暖。
「蘇蘇,我……愛你……一生一代一雙人,生生世世長相依。」
「蘇蘇……蘇蘇……」
流蘇緊緊抱著他,緊緊緊緊地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