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鱗 第一章 楔子

作者 ︰ 麗小江

公元502年梁武帝蕭衍繼位,結束了魏晉南朝動亂的百年,國都定于建康,改國號大梁。

紫色藤蘿紗簾層層疊疊掩蓋了半個宮殿,如夢如幻。身穿帝袍的俊色男子,滿臉深沉,英氣的眉緊緊鎖在一起,狹長的雙眼無力而疲倦的閉起。慢慢的他睜開眼楮,看著這滿宮滿城的紫色,那個人曾經說過,最喜歡紫色,小時候的夢想就是自己能擁有一間到處都布滿紫色藤蘿紗簾的房間,可是現在他做到了,而她卻不在他的身邊,他腦海里慢慢浮現的是繼位前的那一夜,那個女子的一言一行,那憤怒的指責,犀利的眼神,失落的神情都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說︰「蕭衍,若是早知道這一切背後的主謀是你,我寧願我從來不曾遇到你,那麼我便不用再這麼恨你!怨你!」

她說︰「或許你會是一代明君,名垂青史,但是你這一生都不會過得安寧,你夜里安眠的時候,恐怕也會想起他們吧!那些亡魂,你讓他們成了你登上皇位的犧牲品,你萬人之上,呼風喚雨,那麼他們呢?」

她說︰「蕭衍,我想在你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便是這至高無上的地位了吧!那些和你血脈相連,和你情同手足的人包括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我都是你可以順便利用的一顆棋子吧!」

他一怒之下,將那個女子打入了冷宮,可是現在他卻承受著相思之苦,這又何嘗不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他所愛的人,恨他入骨。他的家人,他的宗族,所剩無幾。他萬人之上,俯視眾生,一個人居住在這繁華奢華的宮殿里,卻無人陪伴,無人明白他心里的苦澀和酸痛,突然他開始懷疑自己,這一切是否值得,犧牲了那麼多人,動亂了這麼多年,這一切真的值得嗎?自己想要的僅僅是至高無上的權利嗎?自己真的能夠給天下蒼生安寧的太平盛世嗎?

「皇上,夜深了,是否安寢?」身邊的小太監小安子,看著蕭衍這副深沉的模樣,已經子夜了,有些不安的問道。

「你先下去吧!」

小安子領命,恭敬的退了下去,只是臨走前還不忘擔憂的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嘆的了口氣,跟隨主子這麼多年,看著主子一步一步實現了自己宏圖偉略,明明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可是從早上登基大典到現在,他沒有看到主子臉上有一絲一毫的笑容,那整張臉繃的連他都覺得心悸。可是他只是個下人,他沒有說話的地位,他唯有尊听主子的每一句話。

蕭衍一個人在如夢殿一直等待到天邊初露微光,他才慢慢起身,整個皇宮里都是安寧的,他一個人逐步在碩大的皇宮里,只覺得這里如死一般的安靜,安靜讓他孤單,寂寞。深秋的季節,蕭瑟的秋風帶著涼意,花園里盛開的嬌艷花朵慢慢都開始凋零,那些青蔥的小草開始變得枯黃,憔悴。不知不覺他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處荒草蔓延,牆落陳舊,籬笆斷殘的院落前,他止住了腳步,看著這荒落的院子,他知道他這輩子最愛的人就在里面,可是他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進去,思量了半久,當他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卻突然听到里面傳來器皿落地的聲音,隨之而來是丫鬟的尖叫。他心里一驚,急速跑進了那座荒廢的宮殿里,那破落的門原本就搖搖欲墜,被他這麼踹了一腳,直接飛了出去。

里面的景象讓他心悸,這一生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覺著害怕過,害怕失去,害怕死亡,哪怕是在戰場上敵人的箭刺進了她的心髒,他都沒有現在這種恐懼而無望的感覺。

滿臉蒼白的女子躺在陳舊散發著霉味的被褥上,原本的眉目如畫的傾城之姿,此刻卻蒼白無力的沒有生機。鮮血正從她的手腕上緩緩流下,陷入黑色的的泥土里立即是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濕潤和更深的黑,她的雙眼緊緊閉著,似乎已經一心決定要離開這個人世,離開他。丫鬟月牙則是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哭著,想要幫她止住血,卻又不知手應該往哪里放,只能尖叫的大哭著。看到蕭衍的突然出現,月牙喜極而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抓住蕭衍的衣袍︰「公子!」在意識到蕭衍一身龍袍的時候又連忙改口︰「皇上,求你救救主子!救救主子!」

蕭衍一把沖過去抱起了床榻上虛弱的女子,對著月牙大吼一聲︰「還愣著干什麼,快去宣太醫到如夢殿!」月牙這才慌亂的跑了出去。蕭衍焦急的扯下龍袍的一角,幫她止血,又一路抱著她飛奔回如夢殿,一路上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從嗓子里沖出來,他只能一路跑一路對著懷里快要失去意識的女子說話︰「李姜!不要走!你不能走!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哪怕是我要我為他們償命,我也願意,只是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李姜!不要睡過去!你睜開眼看看我!」

最後到如夢殿的時候他的龍袍也沾染了李姜的鮮血,放下懷里的女子,太醫也隨之匆匆趕到,蕭衍竟然發現自己的雙腿在不停的顫抖,這一切恍若隔夢,昨夜還在聲淚俱下,指責他的李姜,為何現在就如同一具死尸一樣躺在紫色的床榻之上。她听不到的他的吶喊,看不到他的焦急,感受不到他的害怕。

細密的汗珠在太醫額頭上布起,半個時辰後他驚恐的看著滿臉威嚴的帝皇,跪在地上顫抖的說︰「皇上,李妃娘娘失血過多,微臣實在是無力回天!」

蕭衍一听這話,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一腳踹了過去,「你說什麼!無力回天!快去給我治好李妃,若是治不好朕滅你九族!你們全都給李妃陪葬!」

那太醫原本就被蕭衍踢了一腳倒地不起,這下一听說要滅九族,一個 轆爬起跪在了地上,直磕頭︰「皇上,饒命啊,這李妃失血過多,身體的血已經流掉了七成,微臣實在是無回天之術啊!皇上,饒命啊!微臣上有老下有小,這......」

月牙在旁邊一听也低聲的抽泣起來,蕭衍緩慢的閉上了雙眼,兩滴清澈的淚從眼角緩緩流下,滴落在純白大理石上,每一滴都是他和李姜的回憶,李姜的一顰一笑,他和她在一起的快樂回憶涌現在眼前。

還記得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和自己一樣一身白色的衣袍,站在酒館的桌子上,意氣風發,白衣飄飄,揮舞一把折扇,高聲吟著一首詩︰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他一眼便看出她女子的妝容,試問這世間有哪個男子可以長的如此清秀如玉,溫婉如水,最重要的他一眼便看到站在桌子上的人連喉結都沒有。

她說她最佩服的那個君王,為了一個女子,覆了天下,放棄皇位,與所愛的人浪跡天涯。她說她也要找到那個為了她可以傾盡天下的男子,與他廝守一生。

戰場上,她那副運籌于帷幄決策于千里之外的大將風範,令他都覺得折服,他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女子可以如此出眾,她的才能遠勝于男子。

月明星稀的那個夜晚,他們坐在湖邊,鏡花水月下,她講給自己听的那個故事,蒼狗與海鷗。那時候她的發絲被風微微吹起,她笑的時候,傾國傾城,無人可及。

她最喜歡吃夏天的冰鎮西瓜,她還會用各種各樣的水果調出味道各異的果酒。她會做出各式各樣奇怪的東西,卻總是能討得刁鑽老太君的喜愛……

可是如今他面對的只是一具即將失去生命的軀體,不會言語不會歡笑甚至不會哭泣的李姜,他知道這輩子為了這個皇位做錯了太多的事,上天的懲罰總有一天會來,可是他不希望她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他。他寧願現在躺在床上死去的人是他自己,也不願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深愛過的女子,他該是給他幸福的,可是結局呢?他卻害死了她。

兀地,身穿龍袍的男子仰天長吼一聲︰「李姜,你不能死,這南朝天下都是我蕭衍一個人的,我命令你不能死!」

淒絕的聲音響徹整個如夢殿,那一夜宮中無一人入眠,蕭衍的烈火讓整個皇宮都面臨著變成灰燼的威脅。

他說︰「如若今天李妃不醒過來,皇城里的人都等著為李妃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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