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身穿紫色絲綢和服,和服上繡白鶴的多鶴走出梨本家族的本家大宅。披著斜陽走向自己家,多鶴回首望那座在暮色里越發顯得深幽的大宅,輕輕嘆了口氣。
多鶴的家族祖祖輩輩都是李淑蘭娘家栗原家族的家僕。當年李淑蘭嫁給梨本秀一,多鶴的母親就跟著一同進了梨本家。只不過栗原家族人丁本來就不興旺,直系本家大都死在了中國,所以李淑蘭後來受到側室的逼宮,越發身單影孤,只能主動選擇退避。肋
多鶴母女是李淑蘭最親近的人,李淑蘭自從回到J國來之後更是一日身邊都離不開多鶴。通常的侍女都是每工作十天會有幾天的輪休,可是多鶴卻不行。她今晚離開梨本家,回家去看望母親,明天一大早又要趕回梨本家來。
多鶴在樓下下了車,窗口漏出的燈光溫暖了她的眼楮。多鶴遙望窗口上一同晃動的兩個身影,便笑起來,趕緊走進去。
「多鶴你回來了?」廚房里傳來母親慈祥的嗓音,多鶴笑著答應,「姐姐今天也這樣早就回來?真是難得。」
「可不。」一個女子咬著一根黃瓜從廚房里走出來,笑著倚在玄關的架子上,陪著多鶴月兌鞋。
「姐姐,今晚酒廊的生意不忙?怎麼會有時間回來?」多鶴踏上疊席,親熱抱住姐姐。
燈光柔暖流瀉,映著兩姐妹的笑臉。原來多鶴的姐姐竟然正是酒廊的老板娘慧子!鑊
「再忙也要趕在妹妹放假回來的晚上,跟妹妹和媽媽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啊!」慧子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慧子,「你要好好做做保養了,看你眉心都有皺紋了。怎麼,經常要蹙眉麼?」
多鶴輕輕嘆了口氣,沒做回答。
怎麼可能不經常蹙眉,陪伴在老夫人身邊,雖然老夫人對她極信任,可是壓力卻也同樣最重。
「姐姐呢,最近有沒有交到新的男朋友?我什麼時候才有姐夫可以欺負?」多鶴轉移過話題。姐姐經營酒廊,所有的時間都貢獻給了生意,始終沒能交到稱心如意的男友。媽媽催了很久,多鶴也替姐姐著急,都是不知道姐姐究竟要找個什麼樣的男子才滿意。
姐姐的朋友和同學早都結婚,如今好幾位都已經是兩三個寶寶的媽媽,可是姐姐這邊卻似乎一直不著急——其實多鶴也知道,姐姐布施不著急,她的狀態更像是一直在等待。
也許姐姐早已心有所屬,只是那個人一直不來她身邊,而姐姐也竟然豁出去了用自己的青春做賭注,就這樣空出身邊的位置等待著。
多鶴跟慧子之間這樣的談話,幾乎每十天多鶴休假回家的時候,都會發生在兩姐妹之間。從前每次慧子都是一笑帶過,今晚卻紅了臉頰。多鶴就一怔,一把抱住慧子,「姐姐,已經、已經等到了,是麼?」
慧子的眼楮里一下子涌滿了眼淚。妹妹果然了解她,妹妹說「等到了」,而沒說「找到了」。慧子抱緊多鶴,「我介紹給你認識。」
「噢?他就在這里?」多鶴興奮地轉頭四處去望,「在哪里?」.
多鶴的母親笑著從廚房里走出來,慈祥望著一對女兒,「那位先生听說你喜歡吃烤紫薯,特地去給你買回來。出去了有一會兒,應該快回來了!」
「烤紫薯!」多鶴興奮得抱緊雙手。紫薯跟地瓜一樣,瓤卻是紫色的,富含花青素。多鶴喜歡穿紫色的絲綢和服,也愛吃紫色瓜瓤的烤紫薯。只是身為梨本家的侍女,自然規矩多多,稍嫌粗糙的烤紫薯自然是進不得梨本家的大門。
正說著話,大門上的門鈴一響。多鶴清楚看見姐姐眼瞳里閃現的光芒——姐姐真的愛死了那個男人,多鶴知道!
慧子奔出去開門,像只撲向鳥巢的小雲雀。多鶴扶住母親的手臂,「媽媽,真替姐姐高興。」
不多時慧子已經引著個男子走進來。那男子約有三十歲上下的樣子,一雙眼瞳卻似千年古井,波瀾不興。多鶴一見就驚叫起來,「這位先生,你怎麼這樣像二少!」
「多鶴……」母親急忙喝止女兒。他們雖然是小戶人家,卻從小都是在梨本家受的教育和規束,所以多鶴這樣失言,顯得很是失禮。
慧子笑起來,轉頭去望那男子的眼楮,「看吧,不止是我這樣說過。第一次看見蘭君,驚得我以為時光倒流,我又看見二十歲的你。」
來者正是藺洪濤.
藺洪濤含笑將手里的紙袋遞給多鶴,「多鶴,這紫薯剛剛出爐,趁熱才好吃。」
多鶴面頰騰地紅開。自己方才那樣失言,而眼前的男子卻這樣從容。多鶴連忙雙手接過,「多謝先生。」
「快別見外。我虛長你幾歲,叫我藺大哥吧。」
慧子抱著手臂笑起來,「得,你們兩個這就自行認識了,也不用我做介紹了啊!」
多鶴母親笑著跟藺洪濤說,「紅桃,稍等飯就好。」又對多鶴點頭,「多鶴,陪紅桃坐坐。」
多鶴每十天回到家休假的晚上,母親和姐姐都是什麼都不讓她做,讓她享受被人伺候的輕松。多鶴也不強求,便陪著藺洪濤到客廳看電視。多鶴想起母親用說慣日語的腔調將藺洪濤的名字喊成「紅桃」,就覺得好笑。藺洪濤听了也是微笑,「紅桃好啊,看上去還是顆紅彤彤的心。」
多鶴笑起來,「是盛滿愛吧?藺大哥,我姐姐定是賢妻。」
藺洪濤垂下頭去,「多鶴你是梨本家主母的貼身侍女,我倒是總听外界人評說,這位老太太才是真正的賢妻。當年側室逼宮,老人家不妒不爭,反倒自己退避,不讓丈夫為難。」
多鶴嘆了口氣,「中國曾經也是個男子為主的男權社會,所以從你們的角度自然認定女人這樣做才是天經地義。嫉妒本來也是中國古老的‘七出之條’之一吧?可是從女人的視角,我只覺老夫人可憐。」
姐姐慧子對這位藺洪濤的感情,多鶴全都看得真真兒的,于是便也將藺洪濤當作自家人,說話便也不多虛飾,「多虧老家主當年心里真的只愛老夫人一個人,否則老夫人定然苦死了。」
「老家主只愛老夫人一人?那麼那位側室夫人……」
多鶴嘆息,「听說老家主迫于無後的壓力,只跟那位側室夫人有過一夜。事後確定了側室夫人有孕,老家主便再沒進過那側室夫人的房門。側室夫人以為是老夫人的緣故,所以後來才會鬧得那樣凶,非要母憑子貴,搶得正室夫人的地位。」
男女之間的情與愛,身在大家族之中往往更要衍化成為責任與道義,藺洪濤听了也只能嘆息。可能世人都更同情老夫人,其實被夾在愛情與責任中間的夾縫里的梨本秀一也同樣可憐。縱然身在家主高位,卻無法決定自己的愛情,所謂繁華尊貴,不過世人眼里的浮雲.
藺洪濤與慧子母女三人吃過晚飯,看時光不早,藺洪濤早早告辭。慧子家只有母女,沒有男丁,藺洪濤極知分寸。
慧子送藺洪濤出門。轉過轉角,藺洪濤鄭重鞠躬致謝。
「洪濤,你這是做什麼!」慧子急忙攔著。
「慧子,這是我該做。你為了讓我能跟多鶴探听到有關梨本老夫人的資訊,而不惜讓我來冒充你的男友,以此來去除多鶴的疑慮——慧子,這終究事關你的感情。」
慧子在橘黃色的街燈里別開頭去。遙遙天際一顆顆被現代工業的煙塵遮擋得越發渺小的星子,散發著幽幽的光,像是小小的螢火蟲。仿佛那點僅剩的光芒隨時都可能熄滅。
「洪濤,你覺得我只是在幫你麼?」
藺洪濤垂下頭去,指望著自己的影子落在腳前的路面上。仿佛每走一步,自己都會生生踩疼自己,卻每走一步,影子也跟著向前一步。
人總是有自己固執的追逐,有時候明明知道永遠追不上卻永遠不肯放棄。慧子的心情他懂,只可惜他只能跟在小桐身後。
「對不起。」藺洪濤只能說這三個字。
慧子深深吸氣,「我懂。你父母的仇恨不共戴天,你永遠不可能接受我這樣一個J國女子。」
藺洪濤深深凝望慧子,想解釋。可是還是忍住。就讓慧子這樣認為也好,至少能夠讓慧子心里覺得好過些。
女人的底限是尊嚴。他不能給她愛,但是要給她最底限的尊重.
「姐姐,藺大哥對老夫人很感興趣。」夜晚兩姐妹擠在一張床上,誰都不舍得早睡,悄悄說著貼心話兒。
「嗯……」慧子閉了閉眼楮,「洪濤的父母死在山田組手上。」
「什麼!」多鶴一驚,轉頭去望姐姐的眼楮。夜色里,多鶴看見慧子盈盈淚光。
慧子難過搖頭,「還有一件事我始終瞞著他——我擔心,當年報復他父母那件事情的執行者就是爸……雖然爸也是奉命行事,可是畢竟手上沾了鮮血……」
慧子和多鶴的母親是李淑蘭的陪嫁侍女,她們的父親則是梨本家的家僕,更是山田組的得力干將。兩家的忠僕因為主人的結合而相遇相愛,只可惜卻苦了下一代人。
「怎麼會這樣……」多鶴難過地抱緊姐姐,心中終于隱隱明白,為何姐這麼多年始終沒有男友,卻又似乎在絕望地等待。
多鶴努力微笑,「可是藺大哥這不是來我們家了嗎?那就是說藺大哥可能已經接受姐你的感情了是不是!」
慧子含笑,卻也含著淚,「那是因為我還沒對他說過爸的事。如果他知道了爸有可能是當年的執行者,他怎麼可能會接受我?」
「姐!」多鶴難過地抱緊慧子,「那是爸和梨本家的錯,不是姐你的錯,不該讓你來承擔這一切!」
「多鶴,可惜東方人的觀念里,永遠父債子償……」
多鶴心疼得掉眼淚,「姐姐,那你該怎麼辦?」
慧子忍著難過輕輕搖頭,「所以我會盡力幫他。多鶴,姐拜托你,也幫他,好麼?」
「姐姐,你說的是藺大哥對老夫人的事情好奇麼?」多鶴為難,「難道藺大哥想要探听老夫人的事情,就是為了給他父母報仇麼?那是不是會給老夫人帶來危險?」
「姐姐,你讓我好好想想。我從小是老夫人照拂之下長大的,我不能傷害到老夫人……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姐姐,你也知道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寧肯自己死,也絕不可以背叛主人……」.
周末,簡桐跟司蔻挎著胳膊走在商業街上。司蔻用小老鼠一般狡黠的目光瞅著簡桐,「我說簡老師,你今天怎麼這樣好心來陪我逛街啊?是不是因為某人在寺院里忽然誠心大發,已經好幾天沒跟你約會了?」
簡桐優雅地翻了個白眼,「還好意思這樣揶揄我麼?這幾天是誰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啊?好像有人在禪寺里專心修行,就也有人要一直陪在身邊。所以就算有人沒時間來約會我,可也同樣有人沒時間跟小司你見面啊……」簡桐說完還煞有介事地揮了揮拳頭,「男人啊真是欠揍,怎麼能始亂終棄呢?剛過完夜,結果扭頭就不認賬啊!」
司蔻的臉騰地紅起來,「小桐我撕你的嘴啊!我,我跟他那個晚上,沒像你想象的那樣了……」
簡桐笑起來,「小司,你是成年人了,不用向我解釋的,我都明白。」
司蔻沮喪死,「哎呀,你這等于越描越黑啦!我這兩天心煩,真的跟西村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是——宋師兄啦!」
「宋師兄?」簡桐真是驚訝,「宋師兄怎麼了?」隱約想起那晚她跟蘭泉去「化緣」,跟小司在校門口分手,就是宋葦航站在門口說找小司有事。
自從簡桐來J國,自從隱約感知宋葦航對她有所好感,似乎那個晚上是宋葦航第一次不是來找她,而是來找司蔻的。簡桐有點覺得奇怪,所以這事兒就也記著。
「宋師兄說,他說……」司蔻似乎十分為難,扭扭捏捏了半天也沒說出來。這與她平素的性格有些大相徑庭。
「到底怎麼了啊!」簡桐有些急。
司蔻這才閉了閉眼楮,「小桐我要說了,你可別多心!」
簡桐鄭重點頭。
「宋師兄說,說他喜歡我!」司蔻終于豁出去了,「宋師兄說本來一直以為是喜歡你,可是後來漸漸弄清了自己的心意,覺得是喜歡我——只是在你來之前,我因為一直都圍繞在他身邊,反而讓他忽略掉了我的存在;等你來了之後,尤其是你對他始終不冷不熱,讓他這才意識到我的好……」
「呵呵……」簡桐站在商業街熙來攘往的人流里便捂著嘴笑起來。
「臭小桐,你還笑!都煩死我了,你還能樂得出來!」司蔻氣得跳腳。
「小司,記得你說過,當初也是喜歡宋師兄的。現在正好兩情相悅,共奏連理。」簡桐閃著促狹的眼神。
「唉呀……」司蔻都要哭了,「我當初是有這個心思,而且暗戀了他整整一年啊!現在听他說喜歡我,我是有點虛榮心小滿足,可是——可是我現在心情已經變了呀!」司蔻站在燦爛的陽光下,緩緩閉上了被眼線和睫毛膏打扮得毛茸茸的大眼楮,「愛情不光要一份感情,更要一個時機。如果他再早一點對我說,我現在一定已經是他的女友。只可惜——我現在心里已經另外有了人。」
簡桐決定還是庸俗一把,「小司,還記得你當初跟我介紹宋師兄家境時候的羨慕語氣。宋師兄家境好,人又年輕;西村畢竟是J國黑道人物,可能跟西村比起來,宋師兄也許是更好的人選……」
司蔻緩緩搖頭,「小桐,就像梅軒和蘭泉同時擺在你面前一樣。你會因為梅軒的‘安全’,而放棄蘭泉麼?」簡桐當然明白司蔻的心情。只是,她覺得宋葦航似乎有點奇怪。簡桐的記憶再向前翻,終于想起那個傍晚宋葦航在校門口攔住司蔻之前,那個早上她在辦公室打電話給蘭泉,讓蘭泉叫西村將司蔻給送回來……這句話當時恰好被坐在辦公室里的宋葦航盡數听見。
——也就是說,宋葦航有可能是受到刺激之後,因為萌生了醋意,這才向司蔻表達?
簡桐不能不疑慮︰宋葦航究竟是因為喜歡司蔻而表白,還是因為覺得怕失去司蔻總在身邊的圍繞才表白?
是愛,還是嫉妒?
「小桐你在想什麼?」司蔻將心里的事情都說出來,心情便也好了些,卻轉頭看見簡桐反而心事重重的樣子,「小桐我可說了,讓你別多心啊……宋師兄突然跟我表白,肯定不是說我比你好……」
「你就是比我好!」簡桐笑開,攬住司蔻的肩頭,「你能在他身邊圍繞整整一年,偷偷地卻也堅定地喜歡著他;對于他來說,單憑這一點你已經比我好太多。」
司蔻也紅了臉,「是啊,小桐你直接拒絕他,很不給面子哎~~」司蔻說著有點喪氣,「我做不到你的斬釘截鐵,那天雖然想要拒絕的,可是還是猶豫了一下,給了他誤會的機會。」
簡桐听懂了,抓著司蔻的手笑起來,「宋師兄以為你默許了,就對你正式展開了攻勢;而你又怕被西村給發現,所以正在左右為難,對不?」
司蔻用力點頭。
簡桐微笑,「小司你有沒有考慮過,將這件事說給西村大叔說?正好讓大叔趕緊表個態,他到底想不想正式追求你!」
「真的可以麼?」司蔻心底有小小的期盼,卻也有同樣多的遲疑,「如果他說不喜歡我,那該怎麼辦?」
簡桐搖頭,「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你總該跟他問清楚。如果真的不喜歡你,你也好心里有底。」
「嗯!」司蔻小老鼠似的笑開,「我要試試看!」.
簡桐跟司蔻挎著胳膊逛得正起勁,忽然不經意在街道轉角處望見梅軒。梅軒正在打電話,極專注的樣子,沒注意旁邊街角處的簡桐和司蔻。簡桐耳尖地听見梅軒的一句話,「莎莎,你听我說……」
司蔻還想跳出去打招呼,簡桐趕緊將司蔻拉回牆角,兩個人隱藏好了身形。簡桐將手指樹在唇前,壞笑著繼續偷听梅軒的電話。
梅軒在跟金莎莎通電話!
「莎莎,對不起,我短期內不會回國。九天集團要與J國幾大動漫產業集團進行合作,我們在J國要聯合孵化一個中國動漫產業的項目。」
「不是的莎莎,你多心了,我怎麼會故意躲開你?九天國際之所以能夠順利兼並涅槃公司,離不開你最終的合作。」
「莎莎拜托你不要過來。我在J國是在工作,不是在旅游。」
梅軒的語氣雖然一如往常地守禮而疏離,但是簡桐了解他,听得出他難得的耐心。如果換做苗藝,此時梅軒說不定早就不耐煩地掛斷電話。
簡桐听著就低低一聲歡呼,「哦也,看來他們倆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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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的凌晨,某蘇跟大家祝賀節日喲。今天還是6000字,明早繼續。祝大家闔家幸福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