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禪寺夜闌人靜,只有禪房里暈黃的燈光篩入夜色里,照著寺中壽達數百年的松柏郁郁蒼蒼,也照著明月面上的蒼白.
色空心中也覺不忍,卻不能心軟,「明月,此時不比往日。我明白你跟簡老師之間私交甚篤,可是這個時候是家主親自下的命令,若出半點差池,你我都擔待不起!」
明月眼中含了淚。色空果然對她不假辭色,絲毫沒有半點心軟。
「師兄,你果然是投靠了二少啊。」明月心底悲戚,可是面上的笑卻是更為妖嬈。
「何謂‘投靠’?二少此時已經正式繼承了家主之位,我等本就應該追隨左右,何來‘投靠’之說?」色空眯起眼楮來。最不想與明月之間捅破這層窗戶紙,可是看來今天不捅破是不行的了累。
明月冷笑起來,「其實我也引二少為友。從私人層面來說,我個人非常欣賞二少為人,甚至拿他當自己的弟弟看待。如果有人敢欺負二少,我都第一個站出來擋在二少前頭——可是師兄,有些事情是永遠不可抹殺的。二少是中國人,又是個來路不明的所謂繼承人,就算他身上有老家主的繼承刺青,可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所以你至今仍舊寧願跟隨英男少主。」色空垂下眼簾,「就算明知道英男少主做了那麼多錯事,你依舊只憑著那線血緣,只奉英男少主為正朔主子!」
「我沒的選擇。」明月的眼淚緩緩流下來,「我從小被我那個癮君子的老爸賣進紅燈區,是老家主救我出火坑,給我一份尊嚴和體面的日子。我不追隨老家主的血脈,難道我要追隨一個中國人!萌」
色空垂下頭去,「明月,那你我只能楚河漢界,從此劃清界限。」
明月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急促地崩落,可是她面上的笑卻益發妖冶,「師兄啊,我只是好奇,你會為了守衛這條楚河漢界而忘了我們往日的情分,殺了我麼?」
明月一步一步走向前來,直走到色空面前,縴手高抬,撫上色空面頰,「師兄,你真的忍心麼?」
明月的眸光纏.綿且柔軟,仿佛輾轉的絲,在夜色燈光里纏住色空。色空透過眼鏡的眸光也柔軟下來,仿佛想起了兩人從前的千般柔情……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方才那個被軟化了的色空忽然閃電一般出手,鐵指如鉤,猛地掐住明月撫著他面頰的那只手!
明月的手腕被掰過來,她手腕內側套住皮套,里面正藏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如果再晚一秒鐘,這把匕首將毫不留情地直接割斷色空的喉管!
「原來英男少主派來傷害簡老師的殺手,就是你!」色空眸子里寒光畢現,可是那目光里卻又掩藏不住絲絲悲憫。
曾經親密無間的男女伴侶,如今生死相逼!——這就是黑道,這就是將感情當作籌碼來踐踏的暗黑世界!每個人都不人不鬼,每個人都無法自由地為自己而活!
明月笑開,「可惜我沒想到,蘭泉竟然會將簡桐安置在禪寺里,終究要你我這樣生死相搏。如果簡桐還在梨本家大宅里,我想我會很容易便置她于死地!哈,哈哈——我又低估了二少那孩子,他定然是早就對我有防備,所以才將簡桐安置在你的身邊!」
明月笑得花枝亂顫,卻有眼淚沿著眼角無聲滑下,在夜色里暈黃的燈光里,仿佛一顆孤單的露珠,「他都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他都知道,我有多不想在你面前露出我這樣的真面目!所以他讓你守著簡桐,他是在用你我的情分做賭注,想要攔住我的行動!」
明月抬頭,悲傷地望色空。一眼一眼,仿佛深深銘刻進心底,「你說這個孩子他用心多狠啊。他是故意想要離間你我的情分,他是認準了就算我今天完成了任務,那麼你我也會就此絕了情分,日後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就算我完成了任務,可是他也是要讓我生不如死!」
「明月,這世間凡事既有生門,也有死門。如果你肯放棄這個任務,那麼你就還有生門可走。」色空只能無聲嘆息,「我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是就算我放下屠刀,師兄,你會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麼?」明月流著淚卻妖嬈笑著問,「你能娶了我,然後咱們放下一切,只彼此守著過完這一輩子麼?」
色空閉上眼楮,「對不起明月,我知道此時若肯說謊,說不定真的能讓你放下一切;可是我知道你這人的秉性是,最痛恨有人騙你……所以對不起,明月,我心中另有其人。」
「好,好!」明月面上笑容斂盡,只剩下決絕的悲愴。她猛地用另只手扯掉身上松垮的僧衣,寬衣解帶面向色空,「師兄,你看……」
月光一般盈白的肌.膚猛然在藍黑色的夜色里乍現,色空下意識一閉眼楮。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里,明月猛地從背後抽出一把戰刀,厲喝著劈向色空!
原來她寬衣解帶,里面並非一絲不掛,而是穿著黑色皮革的勁裝。手臂與肩頭都luo露出來,浮世繪的形式刺青著J國神話里的女鬼。本是絕美的著和服的女子,口中卻咬著一柄滴血的匕首!
這一番打斗,寺中的和尚都被驚動。但是J國的寺院有別于中國,所以其實夜晚居住在禪寺里的和尚並不多,大多數結婚成家了的和尚晚上都回自己家去了,只有十幾個單身的小和尚各自拿著木棒沖出來想要保護色空。
可是他們一看月光之下,宛如女夜叉一般的明月,全都驚住,訥訥喊著,「明月師姐,怎麼會是你?」
「都給我退下!」明月厲喝。那些小和尚都是她的師弟,平素最敬畏她這位大師姐。明月這一喊,那幾個小和尚真的腿就一軟,下意識向後退。
「哈,哈哈……」明月目光悲愴望向色空,「本來我想將我的心和我的命都交給你。你也知道今晚的任務如果不完成,少主不會饒過我,我難免一死——可是即便如此,師兄啊,你竟然還是不肯憐惜我……」
「這樣絕情的男人,我何必還舍不得!」明月猛地扯掉戰刀的刀鞘,一聲厲喝,「殺——」鹿苑禪寺本在山中,所以就算鬧出再大的動靜,周圍也無人听得見。在暗寂的夜色里,埋伏在院牆附近的梨本英男帶著手下,如黑色旋風直沖向簡桐的房間!
今晚明月表面上是來殺簡桐的任務執行人,可是實際上她不過是梨本英男安排的一個障眼法。明月將色空和寺中小和尚的注意力都給吸引過去,他好帶人直接撲向簡桐的房間!
殺死簡桐這樣報復蘭泉的辦法,他當然舍不得交給別人去執行——他要親自殺死簡桐,還要錄像和拍照,然後寄給蘭泉看。他想都不用想,屆時蘭泉一定癲狂大哭!
哈哈,哈……報仇必須這樣才帶勁兒!若果只是不痛不癢的殺死,有什麼意思!
梨本英男帶著人直接沖到了簡桐的房間。梨本英男愕了愕,他沒想到竟然能這樣容易。鹿苑禪寺里那麼十幾二十個人他當然充分估計到,可是他以為不管怎麼樣蘭泉一定會派山田組的成員來守衛著簡桐才是。
可是看樣子,竟然沒有!
梨本英男更是得意起來。沒有山田組的人員守衛,這說明什麼?——定然是蘭泉雖然正式繼承了家主之位,但是他根本還沒能收攏山田組的人心!
執行科若頭長尾景虎的死,直到今日凶手尚未落網,試問長尾景虎的手下怎麼肯接受蘭泉!更何況J國的黑道社團歷來都是傾向右翼,他們當然不肯接受一個中國人的統轄!
梨本英男想到這里,不由得攥緊了掌心。他知道那里無形握住了一張勝券,這場斗爭,必然他勝!
就算他沒了東櫻集團,就算他守著金沙銀山卻一分錢都賣不出來,就算他連最後一點錢都折在了渤海油田那個無底洞里——可是他至少還能抓住山田組,抓住蘭泉的這條命!
就算他梨本英男死,他也要拉蘭泉給他墊背!
梨本英男轉頭望前田。前田無聲遞過一把帶了消音器的槍來。梨本英男獰笑著望隔扇紙門上的那個剪影。顯然簡桐也很驚慌,不斷在房間里東躲西避著,可是卻無路可逃!
梨本英男得意笑起來,在夜色里無聲地說,那嗓音仿佛情人間的囈語一般柔軟,「簡桐,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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