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藺水淨講那個詭異的小女孩,吳冠榕跟靳邦國不由得對望一眼.
「我當時對你們靳家也帶著仇恨,所以那個小女孩的舉動倒是對了我的脾氣,我就跟著她朝前走,慢慢走出了軍區大院的地界。」藺水淨繼續講。
「一路走一路听見那個小女孩在叨咕,‘為什麼沒有魔法出現,我要變走她、變走她!’」
藺水淨緩緩望了一眼簡桐,「可能對小桐你們這代孩子來說,如果說出這樣的話,那是一點都不奇怪。因為你們看過的故事書什麼的太多了;可是這放在那個時代就很特別了。那時候小孩子哪兒有機會接觸到涉及魔法之類的故事書啊?尤其涉及魔法情節的可能還是西方的童話故事,那個年代這些東西早被付之一炬了……我就知道這個孩子定然不是普通軍官家的孩子。」
藺水淨嘆了口氣,「其實你們靳家人在面容上的遺傳特征還是很明顯的,我當初第一眼沒看出來那個女孩是你們靳家人,是因為那孩子面上竟然被仇恨扭曲了五官……縱然當年淮海戰役的戰場上,我跟靳邦國兩軍對陣,殺得你死我活,可是我都沒在靳邦國面上看見過那樣扭曲了的五官……累」
「你們靳家人似乎都不該有那樣仇恨的面容的,靳歡已經恨我入骨,可是我卻也從沒見過她那樣……所以我又仔細看了一眼那個小女孩,確定了那個小女孩竟然真的是你們靳家人,我真是震驚到無以復加。」
吳冠榕難過得閉上眼楮。
她是母親,她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子女當中,哪個會有這樣的神情萌!
「我就逗著跟她說話。問她為什麼想要那麼黑暗的魔法。雖然是陌生人,她竟然一點都不怕我,清清冷冷抬起眸子跟我說︰既生瑜,何生亮?」
「我當時再度震驚了。且不說當時已經不可以公開看三國,單憑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還是個女孩子,竟然能將其中這句經典名句信手拈來。可見,這個女孩子也是才華橫溢的。」
吳冠榕握住靳邦國的手,已是落下淚來。
簡桐也是相當的驚訝,哪兒能想到那人小時候竟然還這麼有才啊!
「其實姑姑也並非一無是處。」蘭泉感知小老師的驚愕,垂頭過來解釋,「你沒看她現在老了老了還在家里看善本古籍嗎?她倒是真的書畫雙絕的,這方面的造詣誰都不及她。我小時候畫畫,還是被她給逼出來的,非說我沒定性,要讓我畫畫……」
簡桐只能嘆息。從前只以為靳欣能夠當上G大的副校長,完全因為她是靳家女兒的緣故;此時看來她倒真的是門縫里看靳欣了。那個人除了本性之外,也許在業務上真的是很優秀的.
「既生瑜,何生亮……」吳冠榕听見藺水淨的話,卻已經無法如簡桐和蘭泉一般淡定地談論了,她的淚水滑落下來,「我懂了。那是靳欣,她那段時間始終怨恨靳歡。」
「那時候邦國在珍寶島那邊帶兵,家里根本就顧不上。那兩年我統共沒見過他兩面……那時候文革正是方興未艾的時候,紅衛兵和造反派們高歌猛進地打倒了一切,政府機關、學校、公檢法全都被摧毀,唯獨就剩下軍隊這個堡壘沒有攻克。他們正興致勃勃地將矛頭對準軍隊,對準軍隊高級軍官的家庭,想要從軍官們的家人身上找到突破口,從而一舉掌握軍權。」
「很不幸,我們靳家首當其沖。雖然邦國的戰功無人敢撼動,但是我吳冠榕的出身卻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我們吳家當年是江北的紡織大王,建國後家人又都陸續遷到了台.灣和美國去。更要命的是,老蔣運兵的船還是我們族人捐了金條購買的……所以我就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邦國先人的歷史也被挖出來,好在沒有切實的證人,所以他們沒辦法一口咬死邦國就是督軍嫡子。所以那些人就將所有的憤怒都投注到我身上來,加倍地想要沖擊我的思想,讓我思想先垮掉。」
「他們天天到我們廠來,輪番審問我,讓我交代過去資產階級小姐的罪惡……」吳冠榕雖然這一生什麼都經歷過,可是一回想起那段歷史來,還是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我不怕被審問,因為我沒對不起社會.主義,可是他們天天的車輪戰真的是讓我精神太過疲憊。」
「可是我還不能跟萬海說,一來根本見不到他,二來他是在領兵對抗蘇修,所以這個大體我豈能不識?所以那段時間我在家里的脾氣就非常非常不好。」
「兩個男孩倒還無所謂,被我罵幾聲、打兩下,索性就跑出去玩了;可是兩個女孩就遭了罪。」
「靳歡是個特別特別懂事的好孩子,她才幾歲大,卻每天都一聲不響地踩著小凳子替我做好了飯,等我回來給我端上洗臉水。倘若遇到我心里不痛快,她甚至會主動犯下個小錯誤,讓我對她吼出來,或者打她幾下……每次罵完打完,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每次都會抱著那孩子哭。」
「靳歡太過懂事,所以我就不自覺地將靳歡當成了自己的貼心小棉襖,平素什麼話都跟她說說。雖然她還小,渴死畢竟她是自己的女兒;那個年代是根本不敢跟外人說一句心里話的……」
吳冠榕收不住淚,「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忽略了靳欣。靳欣最小,從小受到的嬌寵最多,所以她還沉浸在曾經的大小姐生活里,並未意識到身邊境遇的改變。可能在她眼里,我對靳歡的格外親近,讓她心理失衡,以為是靳歡搶走了本該屬于她的、最多的那份母愛……」
「正是這個道理。」藺水淨緩緩點頭,「她說想要魔法將姐姐變走。我就順著她孩子的話在說,我說我就是魔法師,我會這個魔法,我可以幫她達成這個願望。」.
桌子上,各人面色各異。只有藺鴻濤始終呆呆地听著這個故事,面上一動不動。簡桐轉頭望藺鴻濤,心底狠狠地抽痛起來。這一切對于藺大哥來說,是那樣重要,卻又那樣不知道該如何重要——說此事重要,是因為涉及到藺大哥的母親;說不知道該如何重要,是因為藺爺爺說靳歡根本不是藺大哥的生身母親…….
藺大哥在此事中本該是那個最重要的人,卻又仿佛被隔離在外,完全找不到自己身份的界定。他究竟該是親人,還是外人?
簡桐心瞳,伸手握住藺鴻濤的手臂,輕聲喚,「哥……」
靜蘭收了藺鴻濤做干兒子,簡桐知道之後也是特別開心,果然是母女連心,媽也知道她心中最大的牽掛為何。她雖然不能給藺大哥愛情,但是她可以給他親情,她會盡自己所能讓他體會到親情的溫暖。
對此藺爺爺也曾感謝過她。藺爺爺說自己已是風燭殘年,說不定哪天就撒手西歸了;鴻濤這個孩子從小孤苦,只與他這個老頭子相依為命。如果他老頭子再不在了,真不放心鴻濤漫漫此生如何度過。
藺爺爺說,如今鴻濤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又有了母親與妹妹,還有了靳家這麼一大家子親戚,他老頭子今生可以瞑目了。
「小桐,我沒事。」藺鴻濤微微欠身,含笑拍了拍簡桐的手背。
有她在身邊,在最困難的時候有她伸過來的手,他已知足.
「那天……」藺水淨微微閉上了眼楮。大家都明白,他馬上要講述到最困難的那一段落了。雖然藺水淨當年是帶著報仇之心來的,可是他畢竟天良未泯,活生生擄走一個小女孩,他自己的心底多年來也必然不好受。
「那天我按著跟靳欣的約定,坐在街角的車子里,等著靳欣和靳歡來。其實我心里並非毫無擔憂,我也做好了靳欣不來的準備。不管怎麼樣,小孩子有可能是一時的怒氣,才說要用魔法變走姐姐;可能回家跟姐姐又好了,便不會繼續這個魔法,甚至會將我的事情告訴給媽媽知道。」
「我甚至想好了,有可能會有一隊兵沖過來捉拿我……可是就在我以為快要不來的時候,那條僻靜的小街上竟然真的走來了靳歡和靳欣。她們兩個手拉著手,有風吹亂了靳欣的辮子,靳歡還不時伸手去給靳欣掖掖頭發。」
「那一刻我的心都顫抖起來。靳歡對靳欣的感情是真的好,那是個很好的姐姐;可是那時候的靳欣,竟然還能甜蜜蜜地笑得跟真的沒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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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