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積雪開始融化,或許,這是今年冬日的最後一場雪,漫長陰冷的冬季就要過去,待到春暖花開之時,萬物復蘇,一切便有了新的希冀。
我披上一件單薄的紫色披帛,來到黃梨木桌台前,取來羊脂白玉古琴,輕撫一曲高水流水。肋
樂聲時而高亢粗獷如漫無邊際的大漠,時而纏綿婉轉,似江南女子的柔情無限。沉悶的嘈雜與清脆的高音交相輝映,令人仿佛置身于天上宮闕一般。珠落玉盤的琴聲就如竊竊私語,訴著人間佳話。我沉浸在幻象中不過須臾,卻也心滿意足。
一曲結束,琴聲驟停,如流水滑過空中,令人不禁心生惆悵。
如今,又將是誰,和我一起翹首企盼,來年的春天?至少,還有三哥,他不會將我拋下,我亦會陪著他,即使一生都無福消受男歡女愛又如何?
我輕嘆一聲,倚著紅木椅上柔軟的銀色狐皮墊子。
不知此刻三哥心中是何滋味,在這蕭索的肅殺中,他是否也會萎靡不振。
他定不會萎靡,他是草原上的雄鷹,他該在夢想的天空中自由翱翔,豈可與這纏綿情絲糾葛不清。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我相信他的承諾,他定會作個勵精圖治的千古帝王。
……
三日後,便是閔莫下葬之日。
那日清晨,天灰蒙蒙,日的光影被濃密的烏雲遮蓋,皇宮中傳來喧天的鑼鼓聲,聲音震天,令人心碎,空氣中仿佛被陰霾籠罩著,使人窒息。鑊
為避免大動干戈,我已將閔莫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隱于世人眼下,只詔告天下我朝皇後突染惡疾,不治而終。所以,她依舊享受著那份尊貴殊榮,她依舊是母儀天下的至尊國母。
我身著一襲素色的淡紋梅花長擺裙,同三哥一並趕往鳳華宮為閔莫送葬。
鳳華宮中甬道的枯黃雜草早已被宮人清理得當,這里一片蕭索之氣。還未至庭院,里面震天的哀嚎聲便傳來,彌漫在空氣中,如水將悲傷浸漬著整個皇城。
三哥仿佛天人臨時,一襲純白色金線龍紋的長袍在凜冽寒風中衣袂飄飄,烏黑柔順的長發以玉篦高高束起,明眸皓齒分明那般俊美,卻透著陰鷙之氣,令人心酸。我再不懂他對閔莫究竟是何情愫。我本想將那日閔莫的情話告知于他,給他絲絲慰藉,可閔莫畢竟已然逝去,那些往事只會徒增傷感罷了。
鳳華宮中的侍僕們個個身著素縞,跪在青石板路兩旁,歇斯底里的哀號著。凜冽的寒風驟起,紙錢如雪片般飛舞在空中,整個庭院中一片白茫茫之景,淒慘得使人心碎。
正殿的門匾也被兩個巨大的白綾團花裝點著,兩旁足有數十尺長的挽聯飄在空中,隨風起落不定。殿內的火盆燃起了很高的火焰,星星火點飄在空中,直刺得眼楮生疼。而面前一口巨大豪奢的金絲楠木棺材更為顯眼,上面以金漆雕飾鳳紋,透顯著皇後鳳架的無限威儀。
只可惜,一切繁華過後,便是千年的沉寂,她的輝煌,只屬于前世了。
三哥走到棺木前,修長的手指輕撫上面描摹精致的鳳紋雕刻,俊美的面龐淡定疏朗,不帶一絲氣息,再令人難以分辨他心中所思。
縱使他對閔莫依舊有情,可如何能容忍這謀逆之罪?謀逆者必死無疑,自來有之。
趙盛躬著身子,因恭敬謹慎而將聲音壓低對三哥道︰「皇上,鳳駕啟程的時辰已到。」
三哥輕嘆一聲,闔上雙眸,微微一頷首。
趙盛操著尖細的嗓音,高聲向外道︰「鳳駕啟程。」外面的喇叭嗩吶聲立即響起,與震耳發聵的喧天鑼鼓聲交相輝映,令人肝腸寸斷。而庭院中的哀嚎聲更加肆無忌憚,聲聲悲切,仿佛從地獄傳來一般。
那一瞬,我明顯的感覺到三哥細瘦的身軀微微一顫,他終究,還是具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他也會這般心痛。
「三哥,」我上前不被察覺的輕輕撫著他的手臂,眸中滿是如烈火灼灼般的焦急與心痛。
他勉強掛上了一抹慘淡的笑意,倒像是在安慰我。他還如從前那般,對我萬分寵溺。
門外身著素袍的侍衛們走進,將那口巨大的棺木抬起,向院外走去。
三哥一雙深棕色的晶瞳寂寥如遠山,靜默的注視著棺木,沒有一絲波瀾,依舊那般優雅雍容,清冷高貴。他的憂傷,只屬于黑夜,白日里,他便如陽光普照著大地,他縱使滿心悲傷,也絕不可溢于言表,有失君威。
三哥帶我來到鳳華宮外,早有車輦等候在那里。
閔莫的棺木走在最前方,後面緊跟著白衣素縞的鳳華宮中侍僕。為避免此事聲張,鳳華宮中的所有宮人須全部殉葬,絕不留活口,禁衛軍手持長劍,押著他們走在兩旁。
三哥的車輦在我前面,我身後還跟隨著眾多為閔莫送行的宮中女眷,一行隊伍浩浩蕩蕩,哀聲震天,就如白色的巨龍盤旋于皇城之上。
出了皇宮,城外的御道兩旁全是沸沸揚揚的民眾,他們個個身披素服,為這位風華絕代的異族皇後送行。他們對這異族的國母本並不願臣服,卻同情她香消玉殞的命運,因而人群似乎有些壓抑。
直到晌午十分,我們一行人這才來到皇家陵寢園內。
皇陵內一片肅穆之景,空氣中都蕩漾著沉寂的氣息,陵墓主人的威嚴尚在。身著白色素縞的侍衛們將閔莫的棺木抬入前面一處陵寢內。
四周歇斯底里的哀嚎聲響起,仿佛天旋地洞一般,令人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