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大人奔回閻王殿找閻王算賬時,他躲了起來。
鬼君大人冷笑,隨手在閻王殿內的大柱子上推了一把,頓時整個閻羅殿都地動山搖了起來。
閻王爺這下躲不了了,頂著一腦袋的塵土狼狽不堪地從角落鑽了出來,見到鬼君的第一反應就是訕笑,「呵呵呵呵呵呵,鬼君回來啦?」懶
「回來了。」鬼君冷著一張臉,也不繞圈子,也不給閻王爺留情面,一邊往閻王身邊走,一邊直接開門見山地就說,「回來找你算賬來了。」
閻王爺當時身子就是一抖,面上卻是故作鎮定加無辜的臉色,「算……賬?算哪門子的賬?」
嘴里極其無辜加茫然地詢問著,身子卻是痕跡明顯地開始往後退。
鬼君一瞥臉,大手一伸,直接就扣住了閻王爺的脖子。
他冷冷地嗤了一聲,「躲?躲得開嗎?」
行動受制,逃不月兌,閻王一張黑魆魆的臉孔上開始浮起超級不好意思的表情,他伸出手握住鬼君鋼澆鐵鑄般巋然不動的手臂,以免他狂怒之下將自己的脖子給扭斷了。
「鬼君息怒,息怒。」閻王一邊極力穩住鬼君的動作,一邊連聲為自己解釋著,「我,我……我不過是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罷了,你我都是哥倆好了,犯得著動這麼大的氣嗎?」
「小玩笑?」鬼君猛地鎖緊手掌,手上力氣之大,扼得閻王的臉頓時出現青白之色,「你明知小緋色的肉身還在,卻將她的魂魄轉到什麼花期的身上去,這也是玩笑?這分明是在消遣我!」蟲
閻王月復誹,我可不就是為了消遣你啊……
嘴上卻是哪敢實話實說,忙不迭地為自己辯解著,「真不是啊鬼君弟弟!我,我如何知道你家緋色的身子還在的?我,我是真心為你們好啊,嗚嗚嗚。」
閻王裝得好無辜,哭得好心酸,鬼君卻沒被他的花言巧語弄糊涂了,手掌又是一縮,惹得閻王爺頓時就是疼得直哼哼。
鬼君一字一句,「好,你不知道她肉身在,那我且問你,說好了讓我做她未婚夫的,怎的一到了凡世,我就成了她哥哥?!」
閻王一張黑魆魆的臉頓時就變得慘白啊。他心知這下是不好了,不妙了,要被鬼君收拾了,心情好郁悶,銅鈴般的眼楮四下看著,希望能找到一個救兵的身影。
可是閻王沒能如願,鬼君和閻王動起怒來,哪個敢上前的?就連孟婆都縮在奈何橋邊閉眼合目,裝出一副很認真的熬湯模樣了。
鬼君揪住閻王的脖子,冷笑,「編不出來了?」
閻王支支吾吾,半晌憋不出話,心底卻念叨著,孟婆,你給我等著!黑白無常,你們也給我等著!
鬼君沒給閻王太多的心理活動時間,揪緊了他的衣領,惡聲惡氣地說,「該死的,還有你封我靈力的事!」
「若不是那花子禮不知死活地朝我下迷/藥,若不是我沖開禁制宰了那兩個看押的,若不是我見了血醒過來了,豈不是要直接被他們押到華山去了?!」
閻王心知自己做的所有手腳都敗露了,內心很是憂傷,很是無措,他仰臉看了看鬼君,覺得自己是要完了。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了,閻王也不再惦記著使用惡作劇捉弄鬼君以追求快/感的事情了,眼看著鬼君的臉都要變成青白色的了,眼看著鬼君的指縫間都攜上鬼火了,閻王急了,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月兌口而出地說,「我招!我招!我全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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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閻王大人招供,小緋色的肉身尚且存在一事,他確實是知道的。但是,也是在將她的靈魂打入忘川水的那一刻,才從三生石上面看到的。
這話有明顯的為自己洗月兌罪責的嫌疑,鬼君不信,冷冷望他,「你是掌管冥界的至尊,有人魂魄都到了冥界了,肉身卻安然無恙地保存著,這麼大的事情,竟是你都不知道的嗎?」
閻王嘆氣,「要不能說蕭惜遇是鬼君大人的分身嗎?他有本事,這可是我第一次看出來他的本事。他居然能找到景陽國境內的極寒之地,結成結界,將自己妻子的肉身保存著,還什麼千金難買的靈芝啊千年人參的都往水里扔,就為了護好她身子不腐不朽——這,這是你我能料到的事嗎?」
鬼君听了,臉色不怎麼好看,冷冷哼了一聲,「他有病。」
「他是有病。」閻王順著他的話就接了下來,嘴上明明是在罵蕭惜遇,眼底卻依稀含著敬佩的神色,「他那叫相思入骨,無藥可治。」
這話鬼君不愛听,抬眼就朝閻王瞪了過去,閻王會意,立刻不再說這些不要緊的了,他很迅速地說,「能護好已死之人的肉身,這件事很是難得,可鬼君一定也知道的……這是悖天逆命的。」
「所以?」
「所以要麼將她肉身毀滅,要麼……讓他們其中一個,承受逆天的後果。」
鬼君凜然地笑,笑容很是淡漠,他連猶豫都沒有猶豫,直接就說,「讓蕭惜遇承擔啊。」
他淡漠地垂了垂眼睫,涼涼地說,「他不是愛她愛得緊麼?」
閻王不甚贊同,皺了皺眉,「他不過是一介凡人。」
以凡人之身去遭天譴?會死的。
鬼君漠然地笑,糾正他,「他是本君的分身,有半仙之體的。」
閻王還是不贊同,「若有意外的話……」
「他若死了——」鬼君撩起眼睫,截斷他的話,「還有我。」
閻王還要再說,鬼君面無表情地舉起一只手來,「小緋色必須要活過來,不管代價是什麼。」
閻王抿唇。
鬼君的意思,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得知了心上人的身子還在,想將投入到花期身子里的魂魄取出來,幫助心上人活過來。
而這是悖天逆命的舉措,所有惡果,他要讓蕭惜遇一人承擔下來。
閻王擰眉思索了片刻,斬釘截鐵地說,「此事不能單憑鬼君做主的。」
鬼君冷笑。
閻王這會兒不怕他了,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得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才好。」
鬼君忍不住了,開口毒舌,「閻王也要去凡間走一遭,親自問問蕭惜遇嗎?」
閻王嘴角一抽,「我托夢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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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大人給蕭惜遇托夢的時候,鬼君在一旁冷冷地哼著,「我在人間時,你可是做了不少捉弄我的事啊。」
閻王分神看他一眼,這會兒不像剛才那麼誠惶誠恐生怕遭到鬼君的打擊報復了,而是臉皮特別厚地說了句,「我那也是為了鬼君好。」
「讓我知難而退地回到冥界嗎?」
「對啊。」
「你先托夢。」
「嗯。嗯?!」
「我過會兒得揍你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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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夢的結果,是早在閻王大人的預料之中的。
在夢里有狂風,有暴雨,有驚雷,有深淵,甚至還有由黑白無常客串的怪物在嘶吼,可是無論是怎樣的可怖或危險場景,蕭惜遇懷里都死死地攬著那個全然沒了生機的女孩子,寧死都不肯松開。
鬼君在一旁冷眼旁觀地看著,臉色有些陰晴不定的。半晌後,他冷冷嗤了一聲,「你問他,為了她,他可願去死?」
「問就問。」閻王卻是有些得意似的,撩了鬼君一眼,轉頭就朝夢里那對狼狽不堪的男女問道,「蕭惜遇,為了宋青檸,你可願放棄生命?」
驚雷之中,傳來那男子的回答,沒有繁縟的修飾,只有一個字。
願。
閻王沉了臉色,「遭天譴呢?」
願。
「即便她醒過來那一刻,你身遭三道天雷,墜入冰池塵封半月,也無所謂麼?」
是。
「你不在她身邊,若有別人趁虛而入呢?」說到這里時,閻王很是明顯地瞄了鬼君一眼。
鬼君冷哼。
那男子答,沒關系。
「她會忘了你。」閻王加重語氣。
沒關系。
「她也許……會和別人在一起。」
沒……關系。
男子說了這三個字後,低頭望了望懷里沉沉睡著的蒼白女子,很慢很慢地說,只要她能活過來,我就很開心了。
閻王抿了抿嘴唇,剛想唏噓兩句,卻見一旁的鬼君卻是臉色略有幾分不自然,一抬手臂,廣袖一揮,便將眼前的幻境給泯了去。
夢境終止。
閻王望著鬼君,有些氣急敗壞的,「我還沒問完呢!」
鬼君轉身就走,「夠了。」
閻王望著他玄黑色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什麼夠了?」
鬼君沒再應聲,快步就踱出了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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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期的魂魄,一直暫存在冥界里。
不錯,她原本就是無辜的,是閻王在三生石上看她長得和檸檸像,又是個有哥哥的,所以就硬生生地將她和花溶作為了檸檸和鬼君的轉世人選。
她原本不用被鬼差勾走魂魄的。
——這也正是鬼君穿過去之後,為何會改變花溶相貌的緣故。
他們本就不應該穿到那里。
鬼君來冥界時,順道將花期的身子帶了來,也就是說如今花期的身子也在冥界,魂魄也在冥界,復活很是容易。
閻王為花期復活時,孟婆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我早就說過,您這是何必?消遣鬼君本是件小事,可您把凡人的生死都當做兒戲了,不是自找苦頭吃?」
閻王抬起手掌,正托著花期的魂魄,往花期的身子上放,听到這話不由地轉了轉臉,瞪了孟婆一眼,「事後才說這話,本王須得你來教訓?」
孟婆不怕閻王,笑,正要再調侃幾句時,忽地想到一事,遂開口問道,「鬼君呢?怎麼不見他在這里?」
閻王徐徐將花期的靈魂放歸原位,契合好她自己的身子,漫不經心地回了句,「在自己寢殿練功呢。」
練功?孟婆不解,「鬼君這時節提高自己功力做什麼?」
「那我不管。」閻王望著花期的身子,笑了下,「不管他是為了什麼吧,我只知道,蕭惜遇是鬼君的分身,鬼君強,他自然也能強一些的。」
「至少,遭天譴時,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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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小緋色復生時,鬼君從大殿里出來了,命輪簿翻到了景陽的國土,找到了那個極寒極寒的山洞,果不其然,整個山洞都是被結界所籠罩著的。
鬼君料得不錯,他將花期的身子擄走了,蕭惜遇並沒有蠻干地苦追,而是快馬加鞭地趕回了西祁,經西祁取道,直奔景陽國境內很是偏僻的那個極寒之所。
這個時候,他正在山洞內,守著那個蒼白女子的身子。
鬼君凝眸望了望,一樣的眉,一樣的鼻,一樣的唇,一樣的臉孔和身子。這才是他的小緋色,花期根本就不是。
確定了她就是自己要救的人,鬼君對閻王說,「開始吧。」
閻王點頭,忽地又搖頭,抬手結成印記,面前現出裊裊的霧氣,他對霧氣中那個酷似鬼君的男人命令道,「出!」
蕭惜遇的身子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直接就從山洞里被一股大力給推了出去,他踉蹌著,站在洞外的空地,回過神來便想要沖進洞去,卻被一道更加強大的結界給攔住了。
做完這個,閻王才朝鬼君點一點頭,「開始!」
冥界最最尊貴的兩個人,開始屏氣凝神,為一個凡間女孩子的重生,耗費法力。
這個女孩子的重生,絕對沒那麼容易,不僅要精密計算著時辰和天機,還要有人承受她回轉過來那一刻,天機的巨大反噬之力。
那個人,就是蕭惜遇。
如同閻王所說,他會遭受三道天雷,然後以羸弱之軀沉入陰寒刺骨的冰池,經受半個月的寒冰洗禮。
天雷是火,冰池是水,一個極熱,一個極冷,每一個都不啻于是地獄,更何況是兩個加到一起去。
有番話其實閻王沒有說,若非蕭惜遇是鬼君分身的話,假若蕭惜遇只是一介凡人的話,他心愛的女孩子若是死了,那便就是死了,斷然不會有人,會如此大費周折地,幫他助她復生。
——你看,不光是人間,其實就連冥界,也是會有潛規則以及幫親不幫理之類的事情存在的。嗯,我是想說……不要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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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君和閻王在冥界戮力同心,齊齊施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的術法,終于趕在那一線之機消逝之前,完成了這件悖天逆命的事。
自他們開始施術的那一刻起,凡間就陡然降起了大暴雨,狂風大作,二人合抱那麼粗的樹干被攔腰斬斷——這全都是悖天逆命惹得上蒼動怒的表現。
閻王不怕,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冥界的神了,犯下這麼大的錯,大不了也就是被上界懲罰再歷次天劫什麼的,斷然不會打散他的魂魄,要了他的命的。
而鬼君不怕,是因為……他就沒什麼可怕的。
半個時辰,靈力像是被什麼東西極其迅猛地吸著從身體里抽出去,山洞里的石床上,那個原本沒有絲毫生機的女孩子,終于,動了動小手指。
閻王所言當真非虛,她醒過來的那一霎,驚雷陡然間變得更加劇烈,狂風和暴雨呼嘯得將天幕都遮了住,整個人間,在一瞬之間,變成了幽黑的顏色。
黑暗。可怖。
蒼白女子睜開眼的那一刻,驚雷像是長了眼,直直就劈到了蕭惜遇的身上去。
三道。
足足三道。
劈得他站不住身子,七竅齊齊滲出鮮紅的血來。
角落里,景陽死死抱著萌寶,那小女圭女圭哭得幾乎要摧肝傷
肺了。
狂風襲來,卷住蕭惜遇破絮般的身子,準確無誤地沖入了冰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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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這樣風大雨急的夜里,驚醒過來的。
前塵舊事,似乎是一個夢。只是,這個夢,好久,好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