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上西祁國都國土的那一刻,我著實忍不住閉上了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這里是我最初穿越來時,出現的地方,如今繞了一大圈——經歷了去魏國的出使任務,經歷了去寧城的賀生辰之事,經歷了我和蕭惜遇的成婚,經歷了我叛逃出西祁皇室,經歷了我在深山山谷之中隱居,經歷了我與最愛的人生下三個可愛至極的孩子,經歷了我的墜崖迷失,經歷了恢復前生緋色的記憶,經歷了我的死去,經歷了天譴和復活,經歷了長途跋涉,如今——我終于又和蕭惜遇一起,回到了這里。懶
這里,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所到達的第一個地方,如今,我終于歸來,只覺像是浮生歷了數場夢,難免會感慨和唏噓。
我在西祁國都的大街上站了好一會兒,蕭惜遇手里牽著萌寶,靜靜地站著,沒有催我,只是一臉微笑地站著。
我看著人來人往,我看著熙熙攘攘,我看著街衢之上一個個人從我身邊走過去,我扯了扯嘴角,綻放開一抹淺淺的笑。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了句,「母妃小晚小雨和西祁……我回來了。」
**********
我們抵達西祁國都那一日,冷翠早已安排好了一所宅院,大家當夜便住了進去。
第二日上午,我正賴在廊下曬太陽,一個紫衣侍衛走進來通報,說是府邸門外有人要見我。蟲
把那人迎了進來,居然是李越。
看到李越那張臉的那一刻,我便甜甜地笑了。
李越一身上等武將的官袍,十分招搖,全然沒有要遮掩自己身份的意思,看到我笑,他也笑,「公主明白了?」
我當然明白。
我父皇尚且執政之時,他就坐到了御前侍衛統領的位置,更何況如今是祁清殤做西祁的皇帝?
他原本就是祁清殤的人。
我緩緩直起原本蜷在軟榻上的身子,笑吟吟地望著李越,「陛下派你來找我?」
李越點頭。
「李將軍辦事好效率。」我似笑非笑,「這麼快就知道我到西祁了。」
李越倒也不自居其功,一臉恭謹地望著我,淡淡地說,「公主的動向,素來都是陛下親自關注,屬下是沒資格過問的。」
我怔了一下。
李越躬身,做出邀請的姿勢,「府外車駕已然備好,公主請吧。」
我確實要去。
我大老遠地回到西祁,正琢磨著該怎麼進皇宮,祁清殤就派人來請了,倒是為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我從軟榻上起身,「等我換件衣裳。」
李越點頭,後退了幾步,在廊柱旁站定。
我換好得體的衣服出來,李越朝我走過來,我點點頭,正要和他並肩往外走,忽地看到冷翠牽著萌寶從回廊那端走了過來。
萌寶見我,頓時就朝我們這邊沖了過來,小家伙拽住我的衣擺就不肯松,「娘親要去哪里?」
李越眼楮盯著萌寶看,似乎有些詫異。
我抬手拍拍萌寶的腦袋,「娘親有要緊事,你和小姨在府里玩。」
「不要不要!」萌寶不依,「爹爹一大早就出了門,萌寶不要一個人在府里玩!」
我看了看冷翠,冷翠朝李越看過去略帶警惕的一眼,聲帶遲疑地問,「少夫人這是……」
我猶豫了一下,終是說出口來,「皇宮。」
冷翠愣了愣,「少主他……」
我當然知道蕭惜遇不在。這也正是我要自己去而不願意帶萌寶一同去的原因。
我的遲疑,冷翠看在了眼底,萌寶看在了眼底,李越自然也看在了眼底。
他盯著萌寶看了片刻,忽地說,「公主既是要進皇宮,何不帶小……公子一同,去見見太妃娘娘?」
太妃?
李越的話,著實讓我怔了一怔。
等到下一霎,我突然回過神來,轉臉驚喜,「我,我母妃也在皇宮?」
李越含笑點頭,「自陛下登基,媚妃娘娘便成了太妃了。」
回到西祁,除了找萌妞,除了找祁清殤追問宋小寶和萌妞的事,我還要做的,就是去見一下母妃。
父皇沒了,母妃究竟是進了皇家道觀修行,還是去了哪里,我並不知道,萬沒想到,身為一向與我母妃不和的皇後娘娘的外甥的祁清殤,居然會賜封她為太妃娘娘……
這個消息讓我驚喜又開心,我顧不得那許多了,伸手扯住了萌寶,「走,隨娘親去見你外婆!」
萌寶自然高興,立馬黏兮兮地抱住了我的手臂。
最終,我帶了冷翠和萌寶一同進了西祁的皇宮,也算能有個照應。故地重游,馬車抵達皇宮宮門之時,我抿唇微笑。
那時那日出了這個宮門,今時今日終于再回來,這一場經歷,奇異得像是一個夢。
馬車在進了宮門不久後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路途,就要靠走的了。李越面帶愧色,朝我躬身,「屬下還有事要辦,陛下在御書房,公主隨李公公去便是了。」
我點點頭,旁邊一面貌秀白的小太監走了過來,尖著聲音朝我笑道,「公主請吧。」
我牽緊萌寶的手,邁了一步,忽地頓住,轉頭朝他笑了一下。
「叫我夫人就好,不必再叫公主。」
我早就不是西祁的公主了,早就不是。
**********
御書房沒那麼好進的,我們到了的時候,皇帝陛下正在和大臣議事,于是我們只好在外等。
御書房外有涼亭,宮女捧來了點心,冷翠哄著萌寶吃,我倚著欄桿坐著,看湖面平靜。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了咯咯的笑聲,銀鈴般的好听,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與那抹好听清脆的笑聲一同傳來的,是宮女和嬤嬤慌里慌張的聲音,「公主,公主慢些!公主且等一等!」
我幾乎像被雷劈了似的,立刻就抬起了頭。
湖畔那頭,有一抹粉紅色的小小身影正在笑著疾奔,即便隔著一個湖的距離,我依舊听得到,她笑得那麼開心。
多年之前,我穿越而來,甫一醒來,在皇宮里遇到的,是我的弟弟、西祁唯一的皇子祁青煥,他在奔跑著,他在笑著,放紙鳶。
多年之後,我歷經滄桑地回到西祁,皇宮里,映著明媚璀璨的陽光,是我的女兒、西祁唯一的公主,她在奔跑著,她在笑著,好開心。
那一刻,陽光耀眼,幾乎晃了我的視線,我突然之間就禁不住紅了眼眶,只覺得自己在異世活的這一遭,像是一場夢,一場輪回不止的,夢。
西祁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的笑聲,既然吸引了我,自然也吸引了萌寶,他听到了,小腦袋轉了過去,皺著眉頭直勾勾地看,連點心都不吃了。
小公主越跑越近,萌寶盯著她,兩道眉毛皺得越來越緊。
萌寶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小公主自然也察覺到了,她小臉無意識地往這兒看了一眼,兩條小腿兒猛地一頓,險些撂倒,小身子被身後的宮女擁住,這才不至于摔個臉朝天。
萌寶撇撇嘴,嗤了一聲。
小公主原本就險些摔倒了,正惱著,如今听到萌寶的冷嗤聲,頓時小臉一紅,小手臂一抬,直直就指到了萌寶的臉上來。
「你,你笑什麼笑?!」
說話間,她可愛的俏臉紅通通的,氣哄哄地就直接奔了過來。
冷翠愣愣地看著西祁的小公主殿下,再愣愣地看向我,她眸中閃過驚喜,閃過迷惑,閃過不解,最後,變成了濃郁至極的驚詫。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想萌妞怎麼會在這兒。
可這里認得萌妞是萌妞的,只有我和她,連萌寶都不認得。
沒有人認得她,我們的話,就等于是白說。
更何況……
我的眼楮掃了一下那個正在與萌寶對峙的、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更何況,最最重要的那個人不信的話,我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吧?
我噙著一抹苦澀的微笑,視線卻一直都在萌妞的身上膠著著。我移不開眼。
那是我的女兒。
只比萌寶小了幾個小時,卻比萌寶在我身邊呆的時間要短得多得多的女兒。
幾乎是自她被生下來,就在身子弱、昏迷、與我離散之中度過……我看著她,嘴角明明噙著苦澀的微笑,眼眶卻是漸漸地紅了。
幾步外,小公主女乃聲女乃氣地問萌寶,「你是誰?本宮怎的沒在宮里見過你?」
本宮?小小年紀,公主的範兒倒是端得十足。我看著她和萌寶面對面站著,兩張七成相似的臉孔上連表情都是一模一樣的,她氣哄哄的,他也氣哄哄的,禁不住便撲哧樂了。
小公主听到我樂,頓時小臉就朝我撇過來了,她杏眼紅唇,小臉上光彩照人的,瞪大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看著我,有些不悅,「你……你笑什麼?」
我動動嘴唇,還沒來得及說話,萌寶就惱了,他朝前邁了一步,「小丫頭,那是我娘!你禮貌一點兒!」
被一個不比自己高多少的小男孩訓,小公主頓時俏臉一繃,惱了,她小臉一撇,重又看向萌寶,怒火全沖他去了,「你,你是誰?你又憑什麼管我?」
「我?」萌寶眉毛一挑,痞笑,「我是你哥!」
萌寶這話,讓我一呆,禁不住就月兌口而出,「萌寶記得?」
那一刻,我如同找到了盟軍一般,滿心滿腔地都是驚詫和喜悅。
我充滿期待地望著萌寶。我緊張得,連手心都滲出薄薄的汗了。
我居然天真至極地覺得,萌寶記得了,萌妞就也記得了。
我看著萌寶,萌寶也看著我,他愣了一愣,然後笑嘻嘻的,「記得什麼?」
我頓時沉默。
他不記得,他隨口說的.
萌寶隨口說的一句話,卻讓小公主也呆了一下。
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歪了歪腦袋,將萌寶好生打量了一番,又轉頭看了看我,然後小臉就漸漸皺了起來。
她看著我,喃喃地說,「我在哪里,見過你麼……?」
我心頭一縮。
「怎麼。」萌寶揚起小下巴,斜睨著她,在一旁插話,「剛認了我這個哥哥,還想認個娘親嗎?」
小公主是說真的,卻被萌寶調侃,不由地氣結,粉面都漲紅了,「你……」
「見過的。」我忍著泛酸的眼眶,打斷萌寶故意氣她的話語,努力地笑了一下,「你去過景陽王朝,我們在那兒見過的。」
小公主皺起漂亮的眉毛,似乎很是努力地想了想,然後終于想出來了,「啊啊對,還有我皇帝爹爹!」
我微笑,「對。」
她歪著腦袋站在那里想了一會兒,忽然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在我面前站定,大眼楮忽閃忽閃地看了我半晌,然後粲然一笑,朝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你是我皇爹爹的朋友,就也是我的!」
我看著她。
她笑容明媚一如花朵,歪著小腦袋看我,小手依舊伸著,「我叫祁思,你呢?」
祁思?我凝神看著她,看了片刻,終是將手伸了出去,握住了她的。
小手光滑,柔弱無骨,捏在掌心里面,軟軟的。我握著她的小手,微笑。
「我叫……宋宋。」
「宋宋姑姑?」
「……嗯。」.
小公主對萌寶印象不大好,對我的卻似乎不錯。
她站在我面前和我說了好幾句話,然後說她只顧玩,還沒用膳呢,要回寢宮去了,我戀戀不舍地看著她被宮女牽走了。
祁思走後不久,御書房里伺候皇上的王公公來了,說陛下已經議完事,請我進去。
我帶著萌寶,一同去見他。
進了御書房,一身明黃龍袍的沉郁男子,正倚著龍椅坐著,他看到我,鳳眼不由地便縮了縮。
我看著他,目不轉楮地看著他,手里扯著萌寶,朝他走過去。
我在他龍案之前三步距離處,站定。
祁清殤在龍案後,我在龍案前,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我沒有跪。
他似乎也根本沒有讓我們跪的意思。就那麼一霎不霎地,看著我。
萌寶這女圭女圭素來知機,許是見氣氛嚴肅,他沒敢吱聲,大眼楮滴溜溜地轉著,看看我,再看看祁清殤,卻一直都乖乖的,沒有出聲。
我和祁清殤沉默對視,他的目光復雜,帶著唏噓,也帶著幾分感慨,我又何嘗不是。
兩個人也不知道對視了有多久,他終于出聲,嗓音微啞,一如蘊著飄渺的嘆息。
「回來了。」
我緩緩點頭,一手扯過萌寶,笑,「萌寶,快,見過陛下。」
祁清殤似乎是這才注意到我身邊還有其他的人,如炬的目光,頓時移向了萌寶的小臉。
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或者是因為自己曾經和景陽王朝的皇帝玩耍,听到我說對面的男子是皇帝,萌寶倒也不怕,小身子微微躬了一下,乖巧地笑。
「惜言給陛下請安。」
祁清殤呢喃,「惜言?」
「嗯。」我應,眼底漾了笑。
這孩子,還知道說自己的大名……
祁清殤盯著萌寶又看了兩眼,若有所思的,終是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便重又將目光移向了我。
「賜座。」.
落了座,萌寶被小太監領著出了殿,冷翠在外面等他。
殿內靜寂,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小公主她……」
祁清殤在龍案後抬起眼,靜靜看我。
我咬了咬嘴唇,半晌後,低聲,「她是我女兒。」
祁清殤看著我,還是不說話。
我斟酌良久,輕聲,「她自打生下,就沒在
我身邊多呆過。我……我想——」
話沒說完,被祁清殤淡淡截斷,「你可以來宮里陪她。」
我呆了一下。
祁清殤看著我,一字一頓,「她叫祁思。」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不由地愣愣點頭,「我見過她。」
「何時?」他微詫。
「剛才。」
一听我的話,祁清殤那張俊美的臉上,神情突然間變得有些古怪,他垂了眼睫,低聲,「她這名字……你早知道了?」
我依舊怔忡不明白,「對啊。」
不是說方才見過她了嗎?
他撩睫看我一眼,忽地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祁思,祁思。思什麼,你……」
他說什麼,我沒听清,到了後來那幾個字,更是听不清楚了,我皺了皺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漸漸地綻開一抹真心的笑。
我看著他依舊俊美一如往昔的臉孔,一字一頓地說,「你照顧她這許久,對她好,還把她當公主……」
「我很感激你。」
他抿著薄唇,不說話。
我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再鼓起勇氣,終是緩緩說出一句,「我……我想接走她。」
祁清殤抬起臉了。
我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略帶哽咽,一字一句地說,「她,她是蕭惜遇的女兒,我……我們都想她。」.
公主寢宮里,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看著錦榻之上,那個沉沉睡著的、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
宮女在我身後囁嚅,「小公主睡了……」
我抬起一只手,手中捏著一個令牌,明黃色的。
小宮女一看,頓時就抿緊了嘴巴,身子躬了躬,往後退了退。
我走到錦榻邊上,看了半晌,輕輕坐下。
寢殿之中靜謐溫暖,如今正是午時,窗外連鳥兒都不叫了,安靜極了。我抬起手來,輕輕地撫模那個女圭女圭的臉龐,眼神如水,輕聲,「這些日子來,她過得好麼?」
小宮女走過來,同樣壓低聲音,「陛下對公主極好,公主一直開心極了。」
我點點頭,垂睫,「她何時來的這里?」
小宮女怔了一怔,低頭默算了一下,抬頭,「有一年多了。」
「陛下帶回來的麼?」
「嗯。」宮女似乎是回憶起來了,語句連貫起來,「陛下剛登基不久,一次出巡,將一個小女圭女圭帶了回來,第二日便冊封了公主殿下。」
「他……對她極好?」
「自然的。」說起這個,宮女眼光發亮,一臉的溫柔神色,「一年多來,陛下雖說公事極忙,卻每晚都要過來,親自哄著小公主睡的。」
我沉默。
宮女繼續說,「不僅如此,陛下對太妃娘娘也是極好,還總帶著小公主過去陪她。」
說到這里,她突然「咦」了一下,「說來也是怪了,皇太後娘娘不才是陛下的嫡親姨娘嗎?怎的,怎的陛下總帶著小公主去看太妃呢……」
他當然帶她去看我母妃了。
那畢竟是她外婆。
也就是說,祁清殤早在見到萌妞那一刻,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兒了。
我抿著嘴唇,眼楮盯著那個甜甜睡著的女圭女圭,良久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我突然出聲,「陛下帶回公主時,可有抱著另一個女圭女圭?」
宮女一愣,「不曾。」
我不死心,猶自追問,「你再想想。和小公主長得很像很像,他們是龍鳳胎的!」
宮女朝我歉疚地笑,「真的沒有。」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榻上安睡的小女圭女圭,低聲卻堅定,「奴婢就是自那一日起,就開始伺候公主殿下的,陛下將她抱進宮來,就直奔這芳菲殿了……當真沒有別的孩子了。」
我面色一白。
就在這個時候,床榻之上原本安安靜靜睡著的小女圭女圭突然甜甜地笑了一聲,她的眼楮依舊是閉著的,她的睡容依舊是乖巧的,嘴里卻是甜甜地、撒嬌地說。
「爹爹真好,祁思最愛皇爹爹!」
萌妞這句話,說得突如其來,簡直有些猝不及防。
我幾乎是當時便呆了。
一旁,宮女卻是笑得抿起了嘴唇,「公主又說夢話了,定是夢里見到陛下啦!」
又?也就是說……總說……嗎?
我眼神復雜,望著床榻之上就連睡著了都笑得極幸福的女圭女圭,沉默.
從芳菲殿里出來,我一路都沉默。
再回轉到御書房,我想要問祁清殤宋小寶在哪兒以及萌妞為何會到了這里,卻被王公公告知,今日宰相大人家娶兒媳,陛下親自前去赴宴,已經不在宮里了。
祁清殤不在了,我在皇宮里呆著沒意義,只好帶著萌寶和冷翠出宮了。
回府的一路上,我手里抱著萌寶,心底卻空落落的。
時隔一年,我終于找到了我的女兒,可是她明明就在眼前,我卻不能立刻就接回她。
閉眼沉思,縈繞在我腦海之中的,是我說出那句「我要接走她」時,祁清殤那一臉雪白的顏色。
那個時候,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好久,一直沒有說話。等到我幾乎要坐不住了時,他終于有了反應,卻是近乎無措地笑了一下。
「好……」他低垂著眼睫,笑得有些倉皇,「听憑她的選擇,我絕不阻攔的。」
他沒說「朕」,說的是「我」。
我與祁清殤相識的時間不短了,他這人雖然冷,但是向來說話算話。
他不會騙我的。
可他不會阻攔,萌妞的心里覺得最好的,卻是他。
懷里,萌寶支起小身子,女乃聲女乃氣地問我,「娘親不開心嗎?」
我疲倦極了,卻努力撐出一抹笑,搖頭。
他不依,仰臉親親我下巴,聲音略微有些怯,「那……是萌寶逗那個小丫頭,娘親不喜歡嗎?」
「沒呢。」
我月兌口回答,然後覺得不對勁,低頭看他,「但是你那麼欺負妹妹,是不對的。」
萌寶癟嘴,「她又不是我妹妹。」
「如果是呢?」
萌寶呆了一下。
他皺起眉毛,小腦瓜明顯不夠用了。
我嘆了口氣,正要說話,突然見萌寶垮了臉,摟緊我的手臂,小臉埋在我的胸口,低低地說,「她不是我妹妹,她是西祁的小公主……」
「我妹妹丟了。」
他的這幾句話,明明稚女敕,卻又憂傷極了。
連萌寶尚且如此……
我立刻就閉上了眼,生怕眼淚落下.
回到府邸,蕭惜遇也恰恰剛回來,听聞我進宮的事,正要去找我。
迎面遇到,我疲倦地朝他笑了一下,他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俊容一斂,什麼都沒說,抬手擁住了我。
回到府邸里,萌寶被冷翠哄去玩了,我告訴蕭惜遇,「她過得很好。」
蕭惜遇默了一默,摟緊我,「她不肯回來?」
我沉默。
蕭惜遇微抿唇角,「她不認得你了?」
「……嗯。」
我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小小聲地說,「她如今最喜歡的,是她的皇爹爹。我,我該怎麼做?」
是啊。我該怎麼做。
眼看著她那麼幸福快樂,眼看著她那麼天真無邪,眼看著她那麼那麼依賴自己的皇爹爹,我要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告訴她,你和你的皇爹爹沒有任何關系,你只是被他撿來的嗎?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娘親,在我缺席的那一年間,祁清殤給了她愛,給了她關懷,我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突然將實情告訴她,會不會讓所有那些支撐她快樂的東西……
轟然倒塌。
我害怕。
我的顫抖,蕭惜遇察覺到了。
他摟緊我,沉默良久,輕柔地說。
「知道她好,你我也就安心了。」
「此事可以從長計議,我們……」
「先把小寶找到再說。」.
找到宋小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為了這件事,我不止一次往皇宮里跑,可祁清殤像是在避著我似的,再也沒有見過我。
蕭惜遇自打到了西祁,就被不知道從哪里隱居了許久突然冒出來的雲落遺老纏上了,他日日除了要被復國大計洗腦洗耳,還要計劃著尋回碧落公主遺骸的事情,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明知道祁清殤知道萌妞和宋小寶的事,為了替他分憂,我主動表態,這件事全權交給我——可足足四五天下來,我都愣是沒能見著祁清殤的面兒。
真的不是我無能,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西祁的靖王爺,不再住宮外的靖王府,他是九五之尊,想要見他一面,並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
更何況,我懷疑……他是在故意躲著我。
他是怕,我重提接走萌妞的事吧。
我的懷疑,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但凡是我進宮,暢行無阻,可是我絕對見不著祁清殤的面兒。
他不是在忙,就是在議事,要麼就是剛剛睡下了。
他既然這麼忙,忙到沒時間見我一面,按理說,應該是絕對無暇再顧及我的事情的——可是他偏偏做了。
就在我回到西祁的第三日,祁清殤根本不曾同我商議,直接下了一道聖旨︰賜我宅邸一座,恢復公主身份。
聖旨昭告天下之時,所有人都知道了︰哦,西祁的前青檸公主,居然還活著。
君無戲言,不容忤逆,我毫無反抗之力,重新做回了我的公主殿下。
聖旨到達那日,祁清殤托傳旨太監遞來一句話︰在朕心中,你永遠是公主殿下。
這話說得簡單,直白,只給我一個人听的。
可我不明白。
他想要說給听的,究竟是我,還是我靈魂一部分的那個……公主殿下。
那一天,這句話,傳旨太監是單獨同我說的,蕭惜遇不依,死活纏著我,逼我將這話說給他听了。
他听完之後,臉色沉了好久,咬牙切齒地說,「自然是說她!只能是說她!你是也是我雲落的儲君妃子,什麼公主殿下!」
小魚魚炸毛了,我只好哄他,「是的,是的。我是你說這個,不是他說那個。」.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景陽王朝和大魏國,開戰了。
導火索似乎是兩國邦交之中的一件小事,可我明白,真正的根源,勢必是魏凌辭替我出氣,扮景瓔珞出丑一事。
而大魏率軍的統領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殿下。
我在西祁坐不住了。
久久查不到宋小寶的行蹤,我一直都度日如年,如今又听聞景陽和大魏開戰,且加上傳聞中說景陽王朝放出話來破釜沉舟也誓死要活捉魏國太子,我就愈發地坐不住了。
我苦求蕭惜遇三日,我說我要去幫魏凌辭,足足三日,他一直不曾答應。
我無奈,便去了皇宮,在御書房外跪了五個時辰,懇求祁清殤借我兵力。
他不同意。
我想要孤身前往,有蕭惜遇嚴密看著,此路不通;可我哀求他們,他們只說戰場危險,又偏偏不許。
兩廂僵持了足足四日,戰局一日比一日凶險,膠著,可蕭惜遇和祁清殤,自始至終不曾有松動的意思。直到——
宋小寶的行蹤,終于被查到了。
蕭惜遇的消息,和祁清殤的消息,幾乎是一同抵達的——宋小寶不在別處,就在景陽王朝的,公主殿下手里。
確切地說,是在景陽和大魏火熱交戰的……戰場之上。
景陽王朝一張面紗籠了面容的公主殿下端坐城樓之上,一旁,劍尖上挑著一根衣帶,帶子上綁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瓔珞公主命人朝城下喊話︰若想保祁青檸兒子不死,她要大魏太子殿下魏凌辭,主動認輸,任她處置。
听聞這個消息,我一雙眸子,登時氣得血紅血紅。
宋小寶。
我兒子。
我找了那麼那麼久的兒子,我以為在祁清殤手里,我一直在皇宮內苦苦哀求他給我見一面的兒子,居然,是在景瓔珞的手里。
景瓔珞把他藏得如此之好,蕭惜遇的人查不到,祁清殤的人查不到,若不是她拿出他做擋箭牌,威脅大魏太子殿下,恐怕我們,會一直,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把我們,好一番戲弄。
我曾說過,若她不再惹我,我必定不會去惹她,可現如今,再一次,是她來犯我,而且……
是逆鱗之舉。
我饒她不得。
我進了皇宮,跪在地上,膝行至祁清殤的面前,我對他說,「給我十萬兵力。」
他面容冷靜,一點都不詫異,只俊容嚴肅,「戰場無情。」
我看著他,只是重復,「給我十萬兵力。」
他靜靜看我,許久許久,終于,喟嘆一聲,「好。」
我抬臉看他,眸帶感激。
他踱過來,抬手想要模我頭頂,卻頓了住,居高臨下望著我,眼神深深淺淺,似憂傷,似關切,又似欣賞,他就那麼看了我許久許久,最終說了句。
「活著回來。」.
關于宋小寶下落的事,祁清殤沒有特意對我解釋。
可是我明白的。
他當年只是救了萌妞,並未見到另一個孩子,但他不告訴我,是不想,讓我絕望,讓我傷心。
他和蕭惜遇一樣,一直都在秘密尋覓。
難怪,他會一直躲著我了。
臨行之時,我去看了萌妞一次,她纏著我叫宋宋姑姑時,我眼眶一酸,模了模她的發頂。
我鄭重其事地說,「若我回不來了,你……好生跟著你皇爹爹。」
這話,惹得小公主皺了皺眉,百思不得其解。
我沒等她明白,俯身吻了吻她的額,轉身落荒而逃一般地急速離去。
我怕被削減了勇氣.
我以青檸公主之名,領著十萬西祁兵士,浩浩蕩蕩殺至大魏與景陽交戰之所。蕭惜遇欲以身代我,被我冷笑著制止。
這是我和景瓔珞之間的恩怨,我要親手了結。
景瓔珞,你敢傷了魏凌辭,或者傷了我兒子,我放你血,扒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