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家宗廟祠堂里,我百無聊賴的跪在蒲團上面,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听著老申頭的教訓。
「還有兩年就要行弱冠(男子二十歲)之禮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就這麼不給爹省心!」雕著麒麟的瓖金拐杖恨恨地敲擊著可憐的地板磚,老申頭緊繃著老皮,恨鐵不成鋼的訓斥著,雪花般的胡須一翹一顫,在我這個視角看,別有看頭,格外的有趣。
啊哈--真困啊!真嗦,怎麼還沒說完!唉,可能是人老了,怕自己不說就沒機會再說了吧,因而一嘮叨就嘮叨個沒完沒了!他倒滿足了自己的嘮叨欲,可苦了我嘍--
挪了挪發麻的左腿,將重心放在右腿上,低下頭,眼眸眯起,接著剛剛的白日夢……
「……你說說你,平日里胡作非為倒也罷了,可你!可你,竟然欺負到西南王世子的頭上了!西南王是什麼人啊?那是掌控著整個大興王朝四分之一兵力的實權王爺啊!將他惹毛了,別說你了,就連你老爹都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
瓖金拐杖又一次的砰砰砰擊地,清脆的聲響在我神游太虛的時候是我格外厭惡的噪音,就因為這噪音常常會讓我美好的白日夢化為烏有。
不著痕跡的擦掉白日夢余留的口水痕跡,不耐煩的抬起頭,看著喋喋不休的老申頭,不悅的插嘴︰「老爹啊……」
「你這個小兔崽子這回倒是叫爹叫的歡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頭可是老申頭老申頭叫的甭提多帶勁!」
忍著打哈欠的**,我指指外面已經發暗的天︰「行行行,我錯,是我錯了還不行嗎?老爹啊,您看看,天都黑了,蟲都睡了,您老是不是也該休息了?」
說了兩個多時辰的教,您不累,我困!
精明的老申頭豈會听不出我話里的不耐之意?
稀疏的眉毛極速合成倒八字,胸口如哮喘患者般劇烈起伏,勃然大怒︰「你這個沒教養的小崽子!竟敢這麼對待你老父的訓話!你問問自己,三綱五常都讀進驢肚子里去了嗎!」
三綱五常?切!自己都做不到還好意思拿出來顯擺!光這首條‘君為臣綱’,你簡直都可以將它反過來念!
本來只是小聲的嘀咕,奈何我低估了老申頭的耳力,我所發牢騷的內容一個字不露的全數被他听進了耳中。
臉色鐵青,雪花胡抖了又抖,顫了又顫,似乎是想對我破口大罵,可我等著這疾風暴雨電閃雷鳴半晌了,仍舊未听見他吭出半個屁來。
偷偷瞄了一眼,見到了抖得如落葉,像老黃牛一般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的老申頭,這才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原來是被我給氣的已經失聲了!
瞧,申家小鼠多有能耐,能將史上第一奸臣給弄無聲了!
「啊--」脊背猛地一陣劇痛,火辣辣的就猶如被天牢里的紅鐵烙過!
好你這個老申頭,竟然趁著爺我不備的時候拿你的破拐杖偷襲爺!
「啊!!」又一拐杖襲來,脊背火燒火燎!
一個高蹦起,我幾乎是連蹦帶跳的奪門而逃。後面,老申頭舉著拐杖,挪動著顫巍巍的老胳膊老腿兒,邊追邊罵︰「你這個小兔崽子,你給老夫站住!」
回頭伸著舌頭扮鬼臉,我難得好心的糾正︰「老申頭你說錯了!不是小兔崽子,是碩鼠崽!」
「你、你這個孽畜!!氣煞我也!氣煞我也!看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娘啊,救命啊!爹爹瘋了,要殺獨子了!嗚呼哀哉!!老申家要斷子絕孫啦--」
慘絕人寰的悲呼聲回蕩在天際,驚起寒鴉一片……
西南王驛館別院。
隆冬已至,天寒地凍,一支臘梅獨放牆角。
空曠而不失大氣的庭院里立著一方石桌,石桌上,是一盤尚未下完的棋。
「絕,下一步,你可要好好想想。一步錯,將滿盤皆輸啊!」說話的是一身著紫色錦袍的倜儻公子。此時他正好整以暇的扇著折扇,噙著莫名的笑意,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對面坐在輪椅上的男子。
對面的男人,黑色蟒袍加身,半倚靠在輪椅中,冷眸深邃內斂,面色冷峻嚴酷,遒勁的大手持著黑子,舉棋不定。似乎內心在掙扎著什麼,霸氣的劍眉微微蹙起,給刀刻斧鑿的冷顏平添了幾許肅然。
他的猶豫令紫衣男子收斂了笑,本是浪蕩的桃花目射出少有的認真與嚴肅︰「絕,你不覺得你已經觀望的太久了嗎?事到如今,難道還下不了決定?」
黑衣男子瞳孔內斂,霍得捏緊指上黑子,霎時,黑子變成了一攤粉末。揚起,飛沫隨著凜冽的冬風飄向了遠處,浮沉在灰藍色的天際中,直至無影無蹤。
「現在,還不是時候。」低沉的聲音里有著不容錯辨的隱忍,他望向遠處風雲變幻的天際,一抹不確定的茫然閃現在他深沉而凌厲的瞳仁中。
「不是時候?絕,你未免也太過謹慎了!謹慎雖好,但過于謹慎,往往能錯失許多良機!」紫袍男子不死心的勸道,殷切的希望他的好友能下定決心。
黑衣男子對于好友的建議不置一詞,只是持起桌上的茶杯,不改面色的品起了茶。
知道他決定的事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紫袍男子雖是不甘卻又無可奈何,泄氣的搖著折扇︰「算了,知道你的脾氣倔,我勸不動你,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不過,等你真正決定的那刻,別忘了,你的身後還有一個名叫子謙的朋友,他會不遺余力的助你成就大事!」
黑袍男子冰塊似的面龐難得的有了絲融化的跡象。
帶著感激,拍拍紫袍男子的肩膀︰「謝謝你。」
紫袍男子夸張似的抖抖肩膀,大呼︰「天啊,你別這麼感性好不好,怪人的!還是冰塊臉看著舒服些。」
冷冷瞥了他一眼,冰塊臉比先前更寒了。
「呼--這下看著就舒服多了。」紫袍男子拍拍胸,一副劫後余生的模樣。
其實,被稱為絕的黑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叱 疆場,統領三十萬大軍的西南王,司徒絕。而他對面的紫袍男子,是他的莫逆之交,莫老太師的兒子,莫子謙。
說起這個莫子謙,倒是個傳奇人物。明明自個的父親是大興王朝德高望重的老太師,一品重臣,自己又博古通今,學富五車,照常說,只要入朝為官,出將入相不在話內。可他偏偏不愛走老父安排的仕途之路,決意不踏仕途,另闢蹊徑,走南闖北,干起了當今世人所鄙夷不屑的行業--經商。听說為此他還和莫老太師大吵了一架,甚至最後都鬧到也月兌離父子關系的僵局。最終還是莫老太師做出了讓步,與莫子謙定了十年之約,只要莫子謙能證明他確實有經商的天賦,自此以後他的決定莫老太師都不再過問;倘若不能證明,那麼不好意思,自此後,他的路都得由老爹安排。而這個經商天賦,按照莫老太師的標準則是能攬進天下之富,做大興第一富人。
而他,的確做到了。從十六歲白手起家,經營絲綢、茶葉、酒家、藥品、香料等等,凡是能涉及到的商品,幾乎都有他的經營,到如今二十又五的年紀,僅僅用了九年的功夫,他就將商號開遍了各個國家,真正做到了攬進天下之富。而他,擁有的財富無數,也的的確確成為了大興王朝的第一富人!提前一年完成了任務,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他的老爹自然是無話可說,願賭服輸,很爽快的放了手,完全給了他自由。因而,當同齡的公子哥早已被父母逼上了婚姻的墳墓時,這位二十五歲的大齡青年卻在其他公子哥眼紅的目光中,日日流連美人堆,朝宿牡丹,夕枕楊花,好不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