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動,燭火搖曳,紅紗蕩漾,美人如斯。
夜晚,是含香樓一日中最熱鬧的時候。
朱樓春風朝霞紅,牡丹國色今宵度。
廣袖輕舞,笑顏不改雲鬢朦,夜光盞中美酒濃。
醉生夢死但求極樂,**一刻只求無悔。萎靡曖昧的絲竹聲幽幽奏響著獨屬于夜的妖嬈嫵媚,飄蕩在美人帳中,更是絲絲撩撥著尋歡男女的春心,愈發放肆的享受著色相紅塵的短暫歡愉……
墨發如黑色瀑布般散開于純白色的被衾上,紫袍松垮垮的掛在挺拔的軀體上,莫子謙單手支顱,另一手輕微晃動著杯中淺色酒汁,慵懶的臥靠在寬軟舒適的椅榻上。明滅跳動的燭火閃進漣漪陣陣的酒汁表層,折射出點點璀璨亮光,雖奪目卻刺眼,使得的他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模樣在幽幽的燭火中鍍上了一層別樣的光華……
痴痴的看著幾步之處的俊美容顏,紫霜迷戀的用目光膜拜著面前這個男子的一切,從斜飛入鬢的劍眉,狹長勾人的美眸,英挺高聳的俊鼻,邪魅殷紅的薄唇,直至瀟灑俊逸的身姿,無一處,不令她痴迷,令她難以移目。她愛了整整七年的男人啊,卻只能將這份卑微的愛永永遠遠的放在心底,永遠見不得光,更永遠不能有半分的表露。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明白在他溫和如玉的表象下,是如何的冷酷薄情!她是他的下屬,就注定了今生只能守望,不得有其他任何的歧念,這是他的原則。而破壞他原則的人,無論什麼人,都會被他當成棄子,永永遠遠的棄之于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紫霜那灼燙的目光莫子謙豈會察覺不到?
不悅的微皺了下劍眉,莫子謙語氣冷漠淡然︰「你下去。」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惹得主子不高興了,紫霜忙收回迷戀的目光,苦澀的應了聲,躬身欲退下。
「等等。」
清冷的兩個字卻令紫霜喜出望外。
「主子有何吩咐?」
支起身子,莫子謙將手中酒杯優雅的扔向旁邊的茶幾上,輕微一聲響,酒杯穩當的酒壺旁空余的位置上。
紫霜見他起身,忙上前替他拉好紫袍,繞到他身後給他輕柔小心的束好墨發後,又蹲子給他穿上金色勾邊繡著沖天蒼鷹的銀色軟靴。
站起身踱步走向窗前,打開厚重的木窗,他眉眼輕勾眺望著對面的樓閣,眼眸幽深︰「墨竹閣的生意好像不錯?」
紫霜看著墨竹閣前招徠生意的妖艷男人,嘲諷的冷熱一嗤︰「大都是一些一無是處的紈褲子弟罷了!」
對紫霜的諷意恍若未聞,莫子謙伸手模了模木窗邊框,語氣依舊冷然淡漠︰「可是墨竹閣的生意火了,相對的,含香閣的生意就淡了。」
紫霜如何听不出莫子謙語氣中的責備之意?
雙膝一跪,紫霜惶恐的叩頭謝罪︰「紫霜知錯,求主上給紫霜改過的機會!」
「時下是非常時期,含香樓的生意不能淡。七天,我只給你七天的時間。跟了我這麼多年,想必你也知道,我這里是不養閑人,不養廢人的。」
「屬下明白!」
「下去吧。」
「是。」
待紫霜出去,他目光再次眺望著墨竹閣,靜靜地看著紫竹為底金色瓖邊的墨竹閣三個燙金大字,眼神有些飄渺,耳邊似乎響起了那悠遠而戲謔的聲音--
「莫公子要找人陪玩,請左拐直走再右拐過了兩個胡同後再左轉,左轉完了右轉,右轉完了直走,約莫走上個一百來步,你就會看到外面掛著百盞紅燈籠的一座金碧輝煌的樓閣,那就是含香樓。而含香樓的對面就是墨竹閣,里面就有你要找的人……」
魅惑的唇角一勾,莫子謙輕聲低笑。
連路都記得如此清楚,還說沒去過墨竹閣,騙誰呢?
含香樓?可從來沒有你來過的記錄。
當然,也有可能是紫霜失職。
不過,後者的可能性可是小得多……
驀地,一抹熟悉的身影跳入莫子謙的眼前,剎那間令他唇角的笑凝固在他俊美的容顏上。
這算什麼?當場捉了個正著?
低頭彈彈紫袍上的褶皺,莫子謙掛著莫測詭譎的笑容,旋即轉身,推開房門往樓外走去……
剛一到墨竹閣的門口,倚在門口外那倆個賣弄風騷的妖艷男就如蛇般迅速往我身上纏了上來,捏著假嗓膩歪歪的沖著我耳邊吹氣︰「喲,好漂亮的小弟弟哦!瞧這風姿就跟個仙人似的,光這麼瞅著哥哥的心里頭就開始心猿意馬了,呵呵--哥哥真是打心眼里喜歡的很!今天晚上就點哥哥,讓哥哥來伺候您,好不好嘛--」
靠!爺還用扇子遮了大半個臉呢,你們倒是能看得出漂亮來!風姿,還仙人呢!若真知道爺是誰,保管你們鼠妖鼠妖的叫的嘴軟!
「哎呦,快讓奴家瞅瞅,這是哪位大仙啊?哎呦我的祖宗喲,了不得了,稀客,稀客啊--」花枝招展的老鴇甩著小帕子扭著小蠻腰一扭一扭的朝我走來,待走到我面前遞給兩位妖艷男一個去看門的眼色,而後貼上我的身子,滿是胭脂味的帕子在我鼻前一甩,直嗆得我鼻子發堵,眼淚直往外冒。
「死樣,這麼久都不來看奴家,是不是有了新歡就把舊歡給忘拋在腦後了?」拍打著我的胸脯,老鴇一臉被拋棄的小媳婦狀,聲音卻甜膩的能釀出蜂蜜來。
在扇子遮蓋下的臉已是黑線一片,腦袋往她身邊一靠,我低聲咬牙切齒道︰「玉娘,不要耍我 !今晚老申頭可是派了個監視器在我身旁呢!」嘴撇撇,目標準確無誤,直指子燻。
玉娘用眼角挑了挑已經目露懷疑之色看著我們兩個的子燻,陰險的笑笑,聲音更加膩歪了︰「小冤家--」
完了,這要是傳到老申頭耳朵里,那我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手忙腳亂的伸出一手將她的嘴捂住,別笑我只伸一只手,因為爺的那只手還得用來拿扇子遮臉呢!
「玉娘,算爺我怕了你了!你大人有大量,放過爺吧!」
掰開我的手,玉娘輕啐一聲︰「張口一個爺,閉口一個爺,還真當自個是爺了?」
「噓--」我緊張的左右四顧,對著她連連拱手︰「算我求您了,姑女乃女乃,別再折騰爺了行不?你要爺做什麼,爺都照做,這下行不?」
「這還差不多。」努努嘴,玉娘在我殷切的目光下終于站直了身子,卻挽上了我的胳膊,帶著我往內廳走去,邊走邊低聲不停的數落我︰「不是玉娘我埋汰你,你自個說說,自從開了這個閣子,三年來,你都做過些什麼?什麼都得我,看貨,買貨,教小倌,應酬客人,解決他們之間的矛盾,給他們明確分工,請輕掃的下人,請做飯的廚子,請看場子的人,還要時不時的請些達官貴人來捧場子!你說說,我一個人容易嗎我!你倒好,一個人享清福享的有滋有味的,撂下這麼大的閣子,一句‘以後這里的一切都交給你了’就這麼給打發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能扛得下這麼多……」
听玉娘訴苦是這個世上最煎熬的一件事情。
兩目翻白,不用說,爺我開始進入了無語狀態。
說起這個玉娘,我遇見她,純屬意外,救了她,更是意料之外。
仍記得那是三年前一個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的早晨,當時在邯城游玩的我恰好踫見了她生命中最狼狽的時刻--
「沈郎,你看看我們的孩子,他是多麼的可愛,多麼的漂亮!你看他,他在笑,他在對你笑啊!你看看啊,快過來啊!你是他爹爹,他在叫你,你為什麼這麼狠心還不過來!!」邯城人流最多的通往順天門的大街上,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嬰孩,嘶聲裂肺的沖著幾步之遙處的藍衣男子喊著,聲音淒愴,夾雜了無盡的絕望與悲涼。
在她激動的以手擊地的時候,那嬰孩被她激烈的動作帶動著從襁褓中微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僅憑這一瞥,我知道這個孩子恐怕死了不下兩日。
那藍衣男子面露出不忍之色,剛欲邁開步子走近,可驀地胳膊上不依不饒的扯力令他不得不住了腳步。
我這才發現原來這個男子的旁邊有個面相刻薄的嬌媚女人。
「我說大姐,當著宗親的面,滴血認親也驗證完了,你出牆的丑事也已經確鑿了,夫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將你浸豬籠都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你在這鬧騰,究竟還想怎樣呢?莫不是還妄想著重回沈家做少夫人?別妄想了,沈家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怎麼會接受個不忠不潔的**蕩婦?若我是大姐你啊,早就往梁上套個繩子上吊算了,省的活在世上丟人現眼!」
「你胡說!我沒有做過對不起沈郎的事!我可以對天發誓,這是沈郎的孩子,是沈郎的!!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都是你,肯定都是你搞的鬼!肯定是你,肯定是你!!你看不過我得寵,你陷害我,一定是你陷害我!!」
「我、我干嘛要陷害你!你自己還要怪別人,真是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不要臉的女人!鄉親們你們說說,這樣不要臉的**蕩婦是不是該浸豬籠!」
「就是,早該將她浸豬籠!」
「簡直就是傷風敗俗!」
「不要臉!竟然跟野男人媾和,還生了野種!」
「!」
「下賤!」
「浸豬籠!」
「對,浸豬籠!」
……
捂著雙耳,她搖著頭一遍又一遍哭喊著重復著她沒有,可一聲又一聲的謾罵聲早已將她虛弱的辯解伸冤聲湮沒殆盡……
在那一刻,抱著懷里早已永久沉睡的嬰孩,她絕望而又無助的看著四周對她怒目而視,憎惡而視的人群,听著他們不堪入耳的謾罵聲,任由圍觀者向她身上扔著雜物,失去色澤的目光呆呆的,怔怔的,麻木的,空洞的,又無限淒哀悲涼的……
那一刻,被唾罵聲團團圍住的她那麼的渺小,那麼的孤單,瘦弱單薄的身軀搖曳在乍暖還寒的冷日中,悲哀的仿佛整個世界都將她遺棄……
我不是個爛好心的人,但在那一刻,我的心卻被猛烈的敲擊著,心底的一個聲音強烈的呼喊著要我幫她。
身隨心動,撥開了層層人群,我靜靜立在她身前,對她伸出了手。
「你若真沒做過,且信得過我,就握住我的手。」
我不知當時的她是何種感受,不過,看她的眼神我猜想當時的她應該就如溺水的人看見了浮木差不多吧,幾乎不帶猶豫的,迅速而堅定的握住了我伸向她的手。
不顧四周傳來的奸夫婬婦的辱罵聲,我緊緊握著她的手,給她力量。
「我再問你一遍,你可否信得過我?」
慢慢的抬起頭,她紅腫的滿是血絲的眸子飽含著難言的信任,雖無聲卻勝似有聲。
「好!既然信我,為了洗刷你的冤屈,那我接下來要做什麼,你不得阻止,可否做得到?」
似乎是預料到我要做什麼,她眸子里漸漸噙滿了淚水,顫抖著手撫模著襁褓中的孩子,仿佛要將此生的愛意和歉意用母愛的手全數傾注于他。
「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帶著不明不楚的身份上路,作為一個失敗的娘親,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讓他去的安心,干干淨淨,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再次將目光看向我,她扯出了抹風光月霽的笑,天地震驚,僅僅為這笑是那麼的淒美,那麼的蒼涼,那麼的震撼人心!
「我做得到。」
僅僅四個字,我卻有種錯覺,仿佛這四個字是她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方才艱澀的吐出。
從她懷里接過嬰孩,面不改色的打開包裹他的襁褓,袖袍翻飛,一把鋒利的匕首頃刻間握于手中。
大庭廣眾下,我在眾人驚駭的抽氣聲中取下了嬰孩的小腿骨,在那個藍衣男人仇恨以及畏懼的目光中抱著孩子持著小腿骨走近他。
「你、你這個奸夫想要干什麼!」
「滴血認親!」
「這個孩子明明就是你這個奸夫的,還認什麼親!」男子旁邊的刻薄女尖酸的駁斥道,可待被我凜厲的神目一掃,噤聲躲在了男子身後。
知道他們是不會乖乖合作的,一個手勢,暗影從天而降將他們強行按住。
冷冷瞥了眼四周看熱鬧的人群,我陰冷的勾起了唇畔︰「睜大你們的狗眼看著!」
一個劈刀過去,男子的手血流如注,滴在嬰孩的骨上。
「啊,快看,血滲進骨頭里了!」四周一片驚呼。
看來她果真沒撒謊。
滿意的在男子扭曲的神情中用他的衣袍擦了擦匕首,我將匕首霍得揮上了那個刻薄女人的臉蛋。
「呀!血竟然沒滲入!」
猛地一個轉身,我就近捉了個人,揮刀,放血。
「又沒滲入!」
旁邊的人有見苗頭不對想要撒腿跑的,可戲沒完,爺豈肯放他們走!
暗影們持刀而立,在場的將近一百來號人,一個不漏,全數放血滴骨。
最後,我用匕首劃破她的小指頭,嘀嗒在嬰孩骨上,幾乎是瞬間,血滲骨中。
到了這份上,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四周圍觀的百姓但凡有良心的都慚愧的低下頭,那個藍衣男子更是滿臉悔恨,悲痛而沉重的看著她低聲呼喚︰「玉娘……」
「現在你該知道了,他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顫抖著雙手想要去觸模孩子慘白的臉頰,在即將要觸上的那刻,卻被我抱著孩子一閃,遞給了玉娘。
轉過身,玉娘昂起頭,驕傲而決絕的留給了那個男子華麗的背影︰「既然已經證明了我的清白,那我們今後就再無瓜葛了!你我之間,從今而後,一刀兩斷!」
「玉娘!」
「公子,從今以後,玉娘就是公子的人!做牛做馬,任憑差遣!」
……
就這樣,玉娘闖入了我的生活。
本以為她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路人甲,或路人乙罷了,不會對我的生活起多大的影響,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的闖入給我的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
「其實我該叫你小姐……」
「你!」駭然的看著她,手探向匕首,在那刻我動了殺意。
握上我掏匕首的手,她溫和的笑笑︰「你放心,即使我出賣了全天下的人,也不會出賣你。我之所以能認出你,那是因為我那去世的父親就是曾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變妙手!父親有雙巧手,通曉易容術,他易得容恐怕就算是武功修為再強的人也難以認的。作為父親的女兒,雖未得到他的真傳,但從小也對此有所研究,對易容卻也了得幾分。別說你是男是女,就算你是老是少,是胖是瘦,我這雙眼楮,輕輕一掃,一目了然。」
當時的我很震驚,但更多的是驚喜。
有了她,那麼我以後裝男人豈不是更爐火純青!
事實證明了她的能力。
看爺年芳十八,照樣將男人裝的像模像樣沒人懷疑,功勞可都是玉娘的!
以假亂真的喉結,改變聲音的奇藥,這些可都是玉娘提供的法寶!
有了這些法寶,再加上她的些許提點, ,爺這男人做的那可是相當的‘栩栩如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