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歌並非是白拿銀子不干活的人,只不過現在有比這更為重要的事情——找紀墨染。
施小柔為了他不惜冒險自盡,可他卻都不聞不問;暖歌決定要找他問個清楚!
出了學院,暖歌直奔紀式墨莊,平時這時候紀墨染都會在那里。可今日這一路上倒是不平靜了,尤其是當她路過四婆、八婆、十三婆們所經營的茶樓、脂粉店時,婆婆們遠遠看見她,就興奮得無以復加,全部沖著圍上來問長問短。
「暖歌呀,妳怎麼這麼想不開,傷好利索了沒?」
「暖歌呀,這種事強求不來,妳得看開點。幸好妳沒事,听說救妳的是個年輕公子?府上在哪里?父母可健在?」
「暖歌呀,妳回去勸勸小柔,該是她的,就是她的,不該是她的,就不是她的……」
暖歌听了她們的話,隱約覺得不對勁,忙笑著解釋,「婆婆們,我是不慎落水,不慎!哪里來的想不開啊?」
「可蘇家小姐明明說了,妳是為了妳表姊,妳表姊又是為了紀家少爺……」十三婆話說了一半,被八婆揪了一下,便止住話頭,一副欲言又止。
蘇又晴,又是蘇又晴!暖歌心里長嘆,散播不實傳言的果然是她,真唯恐天下不亂!
對暖歌來說,最討厭的人便是蘇又晴。此人過去也在雷小菊的私塾學習,當年暖歌演烏鴉,就屬她的笑聲最大。當時她們兩人已是不對盤,長大後對立更甚。其實暖歌明白,蘇又晴也喜歡紀墨染。她表姊追紀墨染已不容易,多了個人攪和,這還了得!
可這世上有個千古難違的真理——冤家路窄。
暖歌還沒走進紀氏墨莊,就听見蘇又晴那無比討厭的笑聲。
「表哥,晚上我們去望月樓吃姜爆鴨絲好不好?」
表哥表哥,一天到晚表哥叫得倒是親,其實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一門遠親。
呿!大家閨秀不在閨房里待著,整天往外跑,不象話!暖歌身子一閃,躲起來偷听。
「今晚可能不行,我還有些帳目沒有看完,明天好嗎?」紀墨染溫和的回應著。
他居然還答應!暖歌眼冒火星,氣得咬牙。他還有心情坐在這里看賬本,顯然壓根就沒把施小柔為了他而跳崖的事情當成一回事啊!
好吧,看來不下重藥他是不知心疼的。暖歌心里有了打算,扭頭便走。
紀墨染,走著瞧!
回學院後,暖歌徑直奔向松石齋,程少陵果然還在。
「少陵,你想不想吃姜爆鴨絲?」暖歌笑容可掬的問。
他搖頭,「不想。」
「去嘛去嘛,鴨絲真的很不錯,明天夫子請你吃?」暖歌笑得更加燦爛。
「不去。」
她臉色一變,「不吃的話,夫子不教了。」
「不教我,妳沒銀子賺。」他一針見血的說。
暖歌深呼吸,「夫子教你不是為了銀子,夫子請你吃飯也是為了你好哦,吃姜爆鴨絲會變聰明!」
「嗯?」他一臉懷疑。
「這是真的,夫子什麼時候騙過你?」
程少陵故作沉思狀。
「就這麼定了,明天晌午!」他的沉默,她當是默許\,立刻訂下了約定。而她沉浸于說服成功\的喜悅之中,未曾注意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笑意。
第二天晌午還沒到,暖歌已經拉著程少陵來到望月樓。
雖是早春,陽光卻不錯,照得人周身暖洋洋。暖歌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視野很好。
程少陵啜口茶,不經意的瞟向盯著窗外的暖歌。這丫頭,臉上寫滿了兩個字︰等人。
早知道她沒這麼好心,特地請自己來吃姜爆鴨絲。程少陵心下好笑,可鑒于自己「學生」的身份,不能揭穿她的企圖,便只有呆坐著。
他不得不承認,當暖歌安靜的時候,是有那麼一點……只有一點……吸引人。
今天她刻意稍作打扮,穿了身淡粉色的繡裙,外面還罩了件雪篷,領口、袖口都滾了圈珠子,襯得粉頰更顯嬌女敕,頭發也盤了個俏皮的樣式,單留後半部長發如瀑傾垂。
「少陵呀,夫子教你幾句話,一會你就按照順序來講,莫多說別的,明白嗎?」暖歌忽然回頭,注視著他。
程少陵本來正審視著暖歌,突然與她對上了眼,他雖一驚,但態度如常,笑著點頭。
暖歌的心思不在他身上,自然注意不到他的小小失態,看他點頭,便滿意的繼續,「首先,等會你會看到兩個人,一個很漂亮的公子叫紀墨染,一個很丑、很丑的姑娘叫蘇又晴。」
「哦,紀墨染,蘇又晴。」
「嗯嗯,真聰明。」暖歌拍手笑了起來,「他們上樓之後呢,我會招呼他們過來,然後你就站起身,一抱拳說『原來是紀師兄,久仰大名』,可是不許\理丑姑娘蘇又晴。」
「嗯。」他認真點頭。
「緊接著,我會想辦法讓他們跟咱們坐一起,然後我就很親密的問你,『少陵兄呀,姊姊太忙,讓我好好款待你,你喜歡吃什麼?』你就回答『喜歡吃鴨子』,這樣顯得姊姊和你很熟悉,明白嗎?」
「哦,鴨子。」
「然後,根據紀墨染的個性,我猜他一定會說,既然來商學院,想必家中經商,生意不錯吧之類的;然後你就回說『還好,都是熟客。』」
「哦,熟客。」他受教的重復著。
暖歌滿意的點頭,繼續,「然後,我就接過話夸你,說你見多識廣,游歷八方,總是在外拓展家業。然後,你就驕傲的說『嗯,常年。』」
「哦,常年。」
「記得,多余的話不要講哦,我怕你記不住。這次你要是幫了我,就免你一天的課時銀子。」她喜上眉梢,瞧著程少陵便覺格外順眼。其實他不說話時,也著實不錯。
她還要繼續叮囑,樓外的官道上便來了一輛馬車。暖歌眼尖,認得車上刻的圖騰是屬于紀府的了,慌忙扶了扶發間的釵環,臉頰上的笑容刻意又加深了些,眼神瞄著樓梯口,沒一會,果然一前一後上來了兩人。
程少陵也看過去,他對紀墨染倒是有過一眼之緣,對方依舊是神采奕奕的翩翩公子;再瞧暖歌口中的丑女蘇又晴……他卻是眼前一亮。
如果蘇又晴是丑女,那恐怕全天啟也沒有幾個美女了。他心下明白,便更覺暖歌這丫頭實在好笑。
「呀,紀師兄!」暖歌演得不錯,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偶遇的驚訝,聲調也拿捏得當。
唉上樓的兩人對于這場巧遇卻是真正沒想到。尤其是紀墨染,神態有些意外,尤其當看到程少陵的時候,眼神中又多了幾分不解和探究。
「呵,妳的傷好了?好得真快。」蘇又晴最擅長的便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尤其是在面對施小柔或暖歌的時候。
「表妹。」紀墨染低聲嗔怪。
暖歌的笑容不減,反而多了分嬌羞,眼波流轉,顧盼神飛的看向程少陵。他被她看得呼吸一窒,頭皮開始發麻。
「傷不重,這多虧程公子救了我,他身手好,又有膽識。話說回來,這真是緣份,原來程公子竟是表姊的舊識,而且……」暖歌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配合著越發嬌滴滴的聲音,眼楮一掃向程少陵。
他立刻站起來,按照暖歌所囑咐的說了句,「原來是紀師兄,久仰大名。」並且,理也不理蘇又晴。
暖歌對他的表現相當滿意,便又接著說︰「今天我是受表姊之托,作東請程公子小酌,又晴呀,妳和紀師兄自便吧,恕我不能相陪了。」
紀墨染不置可否的輕笑,卻沒有離開。
蘇又晴的表情倒是顯得僵硬,不甘心的看著玉樹臨風的程少陵,心想,暖歌這死丫頭運氣怎麼這樣好,自個盡都能被這樣英俊的公子救起;再听她話里的意思,難道眼前這公子對討厭的施小柔還有什麼想法?
她越想越不舒服,便拉了拉紀墨染的衣袖,「表哥,難得遇到暖歌,不如一起坐?」
「這個……怕是不方便。」說話的是暖歌。
「有什麼不方便的?小柔都不會介意的哦。」蘇又晴嘴上征求著同意,實則已經打定主意不走了。
暖歌見她中計,心中大喜,臉上卻裝作不悅,勉強同意的樣子。
「話說,程公子是從京城來的,路過我家墨莊的時候,踫巧看到了表姊,就想來學院讀書了。其實,程公子本身學問已經很好了,品性好、家世又好,唉,真是……」
暖歌這話雖是對著大家說的,眼楮卻偷瞄著紀墨染,巴巴的指望著能從他臉上看出一絲醋意;可紀墨染只是低著頭飲茶。
暖歌心里有些不悅,便清了清嗓子,準備進入第一個問題,「程公子你喜歡吃什麼?」
可世事難料,蘇又晴對暖歌那番關于程少陵的介紹極為不滿。在她眼里,誰的家世都不可能好過她表哥紀墨染,不能,絕對不能!心中不服,桌下的腳便輕輕一踢,踢中紀墨染,示意他回擊。
紀墨染自然懂得表妹的意思,雖覺得這些小女兒之間的把戲實在無聊,但他也的確對這程少陵有幾分好奇,于是好巧不巧的,他剛好趕在暖歌開口之前問出了問題。
「程公子,你既然來商學院,想必府上也經商吧,做什麼?」
紀墨染雖問出了暖歌預料中的問題,卻與她當初計劃的順序不一樣。暖歌心覺不妙,可還沒等她開口阻攔,程少陵便已經迅速的給出了答案,「做鴨!」
「噗!」蘇又晴一口茶噴出,邊咳邊好奇的問︰「做鴨!那你怎麼認識暖歌?」
「熟客!」程少陵迅速且準確的回答,完全按照暖歌所教的順序。
「她也逛……那種地方?」蘇又晴瞠目結舌。
「喂喂,妳胡說什麼啊,他不是要說這個!」暖歌摀住蘇又晴想要尖叫的嘴。
「常年!」這是他的最後一個答案……
暖歌欲哭無淚\,蘇又晴哈哈大笑,紀墨染一臉黑線,而程少陵,一臉坦然。
這飯甭吃了,暖歌惱羞的站起,劈哩啦踫倒數個凳子之後,落荒而逃……
完了,全完了,本來她是想藉程少陵來刺激紀墨染的,可……這下丟人丟大了!
暖歌腦海里嗡嗡響個不停,悔恨的話一句句的浮現腦海。什麼偷雞不成蝕把米、什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等等,悔恨的幾欲落淚\。
真是奇恥大辱啊!暖歌的步子越跑越快,路邊四、八、十三婆的招呼聲她壓根听不到。程少陵她也不想管了,丟了最好!他是天底下最笨的人!是傻瓜、豬頭、臭雞蛋!
丙然不能指望傻瓜變得聰明,更不能指望他幫著自己騙人!這次她真把表姊害慘了!
她一口氣跑了許\久,氣沒了,勁也沒了,下意識就慢慢停了下來。
呃……今天她特別交代忠叔不許\跟著,帶了程少陵出來……這下不會真把他丟了吧?不過他那麼大的人了,丟了也應該沒事啊?看他的樣子,也不像從沒出過遠門的人,哼,雖說他救了自己的命,可若他沒派人砍樹,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總之是他的錯!」暖歌篤定的握拳,大聲肯定。
「我又哪里錯了?」身後卻響起程少陵的聲音。
「啊!」暖歌猛回頭,驚訝的看著如鬼魅般出現的程少陵,「你從哪冒出來的」
他但笑不語,梨渦淺淺。
總之那天晌午,在山海郡最繁華的那條官道上,來往的人們都記住了那一幕——哈沸商學院的千金暖歌,披頭散發的東躲西藏,躲了一個男人整整一個時辰!
至于這個男人的身份,據知情人士蘇又晴透露,那是一個鴨,而且是生意不錯,常年受施小柔和暖歌所光顧的鴨!
當然,大多數街坊是看著暖歌長大的,對蘇又暖的話肯定不信;可無論如何,暖歌狼狽的樣子……卻是事實。
事實上,程少陵根本沒花多少力氣找她,他甚至還很從容的跑去吃了碗面。
等他吃飽了,回到官道上,正見暖歌很沒形象的站著自言自語。
程少陵真不知道,暖歌當時的表情到底有哪點迷人了,可他卻甘願呆站在原地,任由她沖上來打罵一通。
「你故意的吧?我跟你有仇嗎?干麼原封不動的轉述我的話,你有沒有腦子啊!」
他得承認,暖歌罵人的話很粗俗,自己也從沒遇見過如此潑辣的「大家閨秀」,不僅沒一點端莊樣,喜歡胡謅騙人,還滿心滿眼滿腦只想著賺銀子。
他攤攤手,「我可是完全照妳說的辦了,妳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這也不對?」
「當然不對,我是要你……要你配合我騙他們啊,豬頭。」
程少陵打斷她的話,「妳想利用我來讓他吃醋,可妳得記住,第一,紀墨染不像妳一樣傻;第二︰沒有人能利用我。」
「可是,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暖歌呆呆的看著忽然嚴肅起來的程少陵。這算是利用嗎?或許\是吧,可這不過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忙而已。
「我付銀子住在妳家,僅此而已。」程少陵的話雖冷冰冰的,卻不動聲色的扯出條帕子丟給暖歌,示意她擦汗。
暖歌瞇了瞇眼楮,看在銀子的份上暫且不與他計較,可是看來……要把此人教育成一個好人是很漫長的,得好好教育,任重而道遠!
「你跟緊了夫子我,不要走丟了,知道嗎?」是該時候回去了。
「唔。」
「呃,夫子的意思是,你是交了銀子讀書的,我們哈沸可是重名聲的學院。」
「知道。」
「你知道,你個傻瓜知道什麼啊?」暖歌白了他一眼,「我問你,是方纔那個蘇又晴漂亮,還是我表姊漂亮?」
「妳表姊漂亮。」
「那為什麼紀墨染還要跟她那麼要好……」
「因為……」他猶豫了下,「他眼拙。」
「哈哈!」暖歌這下開心的笑了,「對嘛,看來你還有救。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自主的說了謊。
「怎不知道找飯吃,你果然是傻瓜。」暖歌不再理他,可眼神卻梭巡了一圈,看到街角有個賣烤餅的中年漢子推著車叫賣,便拉著他走了過去。
「大叔,烤餅怎麼賣?」
「兩塊錢一個,七塊錢四個!」漢子比畫著報價。
「四個啊,我們不買那麼多啦。」暖歌搖了搖頭,「五塊錢兩個賣不?」
「不賣!虧了虧了……」漢子不肯。
「哪里虧啊?大叔,你以後到我們學院門口來賣,我把你的烤餅介紹給學生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哈沸商學院院長的佷女,我一招呼,讓全學院拿你的烤餅當早飯都不成問題。現在我買兩個,你當然要給我便宜點啊……好了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五塊錢兩個!」說完,趁著大叔發愣的空檔,她連忙從小荷包里模出五枚銅板遞上,然後迅速拿了兩個烤餅,拉著無語的程少陵跑開。
等徹底遠離後,她得意揚揚的炫耀,「少陵,你學著點啊。買東西呢,要像夫子一樣會討價還價,這可是商學院的入門基礎課程。夫子我的口才不錯吧!」
程少陵揚起慣有的笑容,並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孩子氣一些,否則他肯定自己會被氣得吐血而亡。「夫子,一個烤餅兩塊錢,兩個就是四塊,妳為何出五塊錢?」
暖歌呆立當場,過了半晌,才做出反應,「呃……是這樣的,夫子剛才是為了給你上課。你看,無商不奸啊對不對?那賣餅的大叔故意說出七塊錢四個餅來迷惑我,讓我忽略兩塊錢一個餅的事實。你瞧,其實我是識破了他的詭計呢,可是夫子為了教育你,忍痛損失了一個銅板啊!夫子是個好夫子啊!」
他用力點頭,「夫子,妳真是個好夫子!可賣餅的不是個好生意人,他騙錢!」
「不會的!」暖歌嘴角抽搐著笑,那損失的一塊錢簡直讓她痛徹心扉兼羞愧\,這、這她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她可是BMW啊啊啊,「他倒也不一定是故意的……說不定也是為了教育人……」
程少陵目睹了她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由青轉紫,盡避想笑,卻拚命忍著,只是慢條斯理的答了句,「不是才怪。」
「不會的,這天下好人多!」暖歌篤定的說著,毫不心虛。
不等他再反對,如同證實她的話一樣,遠處果然跑來一人——居然正是方纔那個賣餅人,只見他手里還拿著一枚銅板,「姑娘……妳的銅板……」
程少陵有些意外,見她收了銅板,得意揚揚的笑,「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吃烤餅。」她把餅遞向他的嘴邊。
那餅油油的,卻透著股香氣,程少陵雖然很飽,可看著那餅,以及捏著餅的縴細手指……還有紅腫不堪的手背。
他忍不住張開嘴咬了一口,嘴唇踫到那指縴細,涼涼的。
「好吃嗎?」暖歌笑問。
他真心的點頭。
「嗯,收銀子哦,算在你帳上。」
程少陵無語。剛剛是誰說要請客來著?
不想再與她因幾個銅板而爭執,想了想,他把手伸向懷中,那給暖歌準備的玉蜂蟄傷藥,也該送給她了。
「呀!糖葫蘆,穿越人人手必備!」她卻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專心吃餅,瞪圓著眼朝街角的糖葫蘆攤跑去。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程少陵的手盡避已經觸踫到了小藥瓶,卻終究還是停下了。
當晚入睡之前,程少陵問了忠叔一個問題,「為何我說我府里是做鴨的,會讓暖歌那麼生氣?」
忠叔嘴角抽搐,「鴨……就是蜂巢里上工的。」
「蜂巢?」
「就是……男……娼。」忠叔長嘆一聲。
程少陵額角冒出一滴汗。
忠叔搖著頭離開,並嘟囔著,「少爺本事雖大,可也該見見世面了……」
程少陵見不見世面,忠叔作得了主;可夫子要教他什麼,忠叔就管不著了。
第二天下午,暖歌正式向程少陵授課,內容便是昨天交給他的古怪冊子。
松石學齋的其它學子仍在放休中,沒了平時的吵吵鬧鬧,暖歌教得也無精打采。
「這冊子上寫的,叫做拼音,組合起來就是每個字的讀法,明白嗎?」
程少陵當然搖頭。
「來,跟著夫子讀,啊、播、呲、的、餓、佛、哥……」暖歌索性扯過凳子,坐到他對面,「再一次,啊、播、呲、的……」
程少陵的手指在書桌下捏緊,就是張不開口。這些古怪的符號和讀法實在是……
暖歌拍了他的額頭一下,故意拔高了音量,「認真!」
程少陵被拍得反射性抬頭,眼神忽閃過一瞬的柔和,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凜冽。暖歌並沒意識到那代表著什麼,可仍舊被他那意外的溫柔所吸引,一時恍了神,直盯著他。
由于兩人坐得很近,程少陵那張俊臉的每一細微處都盡收她眼底;紀墨染人如其名,文雅秀氣,像雨後青竹一樣絕塵獨立,可程少陵看似冷然……渾身上下卻帶著股足以魅惑暖歌的氣質。他明明是壞蛋、是傻瓜,可卻……真的好看。
「夫子?」程少陵打斷了她的走神。
「咳。」暖歌清了清嗓子,「繼續繼續,來,該你讀了。今天不讀好,就不許\吃飯哦。你看,學了之後有好處,到時你就會念夫子的名字了。」
「嗯?」
「嗯,先教你夫子的名字好了,nuange。」暖歌微笑著,「好不好玩?nuange。」
程少陵疑惑的听著她反復誦讀,總算也別別扭扭的開了口,一字一字的念著她的名字。其實,他一直覺得她的名字不錯,想不到這樣慢慢讀來,心頭的溫暖感越甚。對著那些古怪符號便有了些感覺。
「還有你的名字,shaoling。」暖歌拿過毛筆,工整的在紙上寫下兩人名字的拼音,細聲細語的教著。
「暖歌……少陵……」程少陵在心里默默念著,其實他很想象她一樣肆無忌憚的念出聲來,可卻不能,他只能念給自己听;若真要念,也是在沒有旁人的時候。
「不會念?不要緊啊,慢慢學就會了。」暖歌耐心的說著,同時在內心深處油然而生一種為人師表的成就感,這種感覺很奇妙,是她平常在其它學生身上未曾體會到的。
原來,自己喜歡教傻子。暖歌篤定的點著頭。不過,縱使她得到了心靈上的滿足,在自己反復教導,對方卻還是學不會的情況下,這也是件相當累人的事情。尤其,當外頭風和日麗、陽光明媚,她心里的煎熬就越發折磨人了。
放課的鐘聲就是不響,但她若是放著課不上跑走,姑姑知道了肯定會罵死她。暖歌無奈的趴在桌上,听著程少陵別扭且笨拙的發音,手指胡亂在桌上畫圈,畫著畫著……居然就睡著了。
見她睡了,程少陵的念誦就停下來了。
學齋里極安靜,這里不會有監視他的人,也不會有無止境的勾心斗角,有的,只有面前這個暖歌夫子。
她睡的倒是香,頭側著,臉頰壓在桌上,嘴角微張,沒一會,果不其然就從嘴里懸出一絲透明的……
他看著哭笑不得,心想這姑娘實在是……
「暖歌!」學齋的門並沒有關,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隨之進入的,正是昨日才見過的紀墨染。
程少陵心一凜,臉上的柔和又繃緊了。
暖歌听見叫喚,悠悠醒過來,她瞧見了紀墨染,猛然發覺自己面前的紙上竟被濡濕一塊,心下慌亂起來,情急之下便迅速把紙張推向程少陵。
「喂,你又在夫子授課的時候睡覺嗎?居然還流口水!」
無辜被栽贓的人無言以對,瞧著暖歌唇邊那抹口水痕,心中暗嗤,那可不就是證據?
紀墨染自然也瞧見了,但出于對師妹的縱容,也沒興趣揭穿,只是選擇性的忽略那抹證據,微笑著說︰「妳那天……沒事吧?」
暖歌高興的站起身,「紀師兄算你有良心,啊,你是不是吃醋了?听到我表姊和少陵在一起,你吃醋了對不對?」
紀墨染臉色尷尬,卻被暖歌解讀成了預設,不由得心花怒放。
「我只是擔心,妳姑姑若是知道妳昨日又在街上胡鬧,怕會罰妳。」
「我哪里胡鬧了,師兄別口不對心,你明明就是在吃醋。」暖歌甜甜笑著,湊近了紀墨染,刻意壓低聲音,「偷偷跟你說,表姊被姑姑送去鄉下別院了,就是種了很多桃花的那所,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暖歌,這不大好吧……我最近比較忙……改天、改天吧。」紀墨染面色尷尬,施小柔的事,他的確內疚不已,可男女情愛著實是不能勉強的。
「這樣啊……」暖歌的神色明顯沮喪。
紀墨染輕咳了聲,從懷中模出一小藥瓶塞到她手中,「給妳,敷在蜂螫的傷口上。」
「啊?」暖歌怔了下。
「蜂毒還沒散,妳的傷口還有些紅腫,別大意了。」他拍了拍她的額頭,「一心只記掛著表姊,那麼妳自己呢?」
暖歌握緊了小藥瓶,怔怔的看著紀墨染,忽然沒了平日的伶牙俐齒。
「墨染來啦?」出聲打破這曖昧氣氛的,正是尤淚\。
「姑姑。」暖歌不自覺的後退半步,將手中的小藥瓶藏在身後。
程少陵見狀眉間稍斂,卻也不忘朝著尤淚\施了禮。
「你來的正好,墨莊新進了些貨,我瞧著成色好像不大均勻。墨染,你去幫我看看。」尤淚\一臉和藹可親,熱情的招呼他,並朝程少陵點頭示意,笑容也掠過暖歌。
「好。」紀墨染應聲,也不耽擱,便跟著尤淚\離開了松石學齋。
程少陵看著他們走遠,剛想打趣暖歌幾句,卻瞧見她的神態不大對勁,心里一動,諷刺的話就變了味,「讓妳表姊安靜幾日也好,見不到他,便不會再胡思亂想。」
「你錯了。」暖歌很是沮喪,「真想念一個人的時候,越見不到,就會越發想念,那是很難過的滋味。」
「妳又如何知道?」他斜眼瞧她,心里忽然產生股異樣的悶滯。
「反正我就是知道……」她垂下了頭。
她一個小泵娘怎會明白這些……程少陵一想,便有了些莫名的惱意,可瞧著她的落寞模樣,還是口不對心的說了句,「其實,要讓紀墨染去看妳表姊,當然也是有辦法的。」
「真的?」暖歌眼中迅速恢復了神采,「你有辦法?」
程少陵無奈的看著她驟然生動起來的眉眼,忽然覺得自己幫她興許\是件錯事……
其實,程少陵的主意很簡單,由暖歌開口請紀墨染去探望施小柔自然是不夠份量,得要反其道而行。于是,他讓暖歌刻意悲切的跑去找四、八、十三婆們,說了自家表姊在別院里過得有多淒涼。想當然耳,這個消息最終傳到了蘇又晴那里。她得知後果然興奮不已,情敵落井,不投石簡直對不起她自己。于是,便施展磨功\,無論如何也要表哥紀墨染陪她去賞桃花,而賞桃花的最佳地點,莫過于施小柔所在別院的那座山……
第二天清早,山海郡城外官道上一馬一轎,一前一後、不緊不慢的走著。
那馬是匹好馬,渾身烏黑不帶一根雜毛,單單四蹄踏雪;馬上之人則稱得上是玉樹臨風翩翩公子,只是表情有些莫測,時不時回頭瞧瞧跟在後面的繡花蓋\頂轎子若有所思。
乘轎的人一直笑得很愜意,拿著銅鏡左顧右盼,一會扶扶簪子,一會整整裙帶,只等到達目的地之後,要完完美美的下轎,氣死那個施小柔!
沒錯,那騎馬的,正是紀墨染;坐轎的,則是蘇又晴。
通常,能讓女人一大早就興致勃勃的事,一是會情郎,二是損情敵,三是數銀子。
此三件事,蘇又晴就佔了兩條,她當然高興。
兩人行到高坡處,騎馬的紀墨染自然沒什麼不便,卻苦了四個給蘇又晴抬轎的轎夫。這一段路不只是坡陡,不知為何碎石還特別多,倒像是哪個采石車倒了一樣。轎夫們速度逐漸慢了下來,而前頭的紀墨染徑自駕著馬,消失在下坡處。不過也不要緊,反正跟著大方向就錯不了的,轎夫們吃力的繼續走,果然,拐個彎就發現紀墨染等在前方。他也不回頭,單單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跟上。可不管是轎夫,還是轎中的蘇又晴都想不到,這個不回頭的紀墨染,卻是把他們帶入了另一條回城的路……
不必說了,這個假紀墨染,是由程少陵所喬扮。
另一頭,跟在真紀墨染後頭的轎子里的,自然不是蘇又晴,而是心花怒放的施小柔。
這招「偷梁換柱」是程少陵出的主意。他派人打听了蘇又晴他們出游的消息,天剛蒙蒙亮,就讓暖歌租了頂一樣的轎子去桃花別院接施小柔,然後他們就守在這段石子坡,等著紀墨染從坡上下來,一切就依計行事了。
不過兩天沒見而已,暖歌就瞧出施小柔好像瘦了一圈。相思之苦果然害人,暖歌暗自決定,得什麼都不能得相思病,沒什麼都不能沒天啟銀!
表姊,妳要幸福啊……暖歌眼瞅著施小柔的轎子跟著紀墨染的馬漸行漸遠,腦海里響起了娘親生前時常彈奏的一段古箏音樂,叫天國的梯子……還是啥來著?唉,總之很好、很惆悵,听了就讓人連說話都不自覺慢半拍。
瞧,小山坡上桃花朵朵開。微風輕吹著,送來陣陣醉人的桃花香,濃郁的芬芳幾乎要壓過了她脖子上掛著的女兒墨。
暖歌抬眼看艷陽,艷陽笑咪咪的照耀著大地、田野、河流。她呼吸著無比新鮮的空氣,听著林間鳥鳴,微笑著閉上了眼楮。她睜開眼楮,又閉上眼楮,再睜開眼,朝左走幾步,又朝右走幾步,朝前走幾步,再朝後走幾步……
忽然,她喃喃著自言自語,「馬呢?程少陵騎走了。轎子呢?表姊坐走了。那我呢?我要怎麼回城呢﹗」
程少陵,汪汪你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