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無雙一行在第二日終于到了東林寺。當她在山下下了鳳攆,看著滿目的皚皚白雪覆青松上,層層疊疊,一眼望不邊際,連心胸也跟著開闊不已.
千級台階上,有一行僧人步下迎接聶無雙,當先一人,明黃色的僧衣,火紅的滾金邊袈裟,面目清俊祥和,緩緩走在僧眾的前面。
他,正是許久不曾見面的清遠禪師。
清遠目光落在聶無雙皓白如雪的手腕上,眼瞳微微一縮︰「貧僧清遠恭迎皇後娘娘。」
聶無雙微微一笑,上前雙手合十︰「有勞清遠禪師親迎,本宮實在是惶恐。肋」
幾個月不見,清遠面容已不是當初聶無雙所見的那般瘦削,褪去當年的迷惑,現在的他隱隱有了出塵的從容與禪意。
他抬起頭來,看著面前身著重服的聶無雙,微微一笑︰「幾月不見,皇後娘娘風采更勝當初。」
聶無雙想起當初自己為了避謠而避禍東林寺,心中亦是感慨萬千。如今她已是一國之後,這幾年諸多艱辛都涌在心頭,令她不知該如何說起鑊。
清遠了然一笑,繼續說道︰「千級山階,但願皇後娘娘每走一步,就少掉一層煩惱。」
聶無雙感激他的善解人意,慢慢走上。清遠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不知為什麼,他令她感到心安。即使不說話,站在她身後緩緩跟隨,亦令她心中安寧不已。
當夜,聶無雙宿在了東林寺的東苑之中。暮鼓晨鐘,在山間悠悠蕩蕩傳來,令人有恍然隔世之感。
一方干淨的禪室,茶香繚繞。
禪室寂靜,只听到禪室外有山間的風聲吹過樹林,引得樹上積雪簌簌落下,沙沙一片,似海濤,綿延無盡。
聶無雙坐在蒲團上,看著清遠在熟練地烹茶。她看著他,一笑︰「沒想到當年的僧人清遠禪師真的成了東林寺住持,當日禪師就任,本宮未曾親自前來恭賀,實在是慚愧。」
清遠抬起頭來,一笑︰「心到便是,何必拘泥于常禮。」
他看著她一身鳳服,低聲宣了一聲佛號︰「皇後娘娘時至今日已得償所願,是否心中已無恨?」
聶無雙想起當年自己在東林寺中發下的狂言,淡淡一笑︰「仇不敢忘,但是卻不復當年心境。」
她低下眉,撥弄手中的茶杯︰「總之不論如何,天理昭昭,齊國必滅。」她抬起明眸,眼中無風也無波。
清遠輕嘆一聲,拿起茶壺,往茶盞倒入茶水,不一會,茶水滿了,他卻不停,一直到茶水溢滿了桌子。
聶無雙身後的夏蘭忍不住驚訝︰「哎呀,滿了!」
清遠抬起頭來,眸光明淨看著沉默的聶無雙︰「皇後娘娘知道這茶水為何不能全部倒入這茶盞之中?」
聶無雙淡淡一笑︰「因為茶盞滿了。」
清遠拿起盛滿的茶杯,慢慢道︰「這茶盞就如人的心,當人的心中盛滿了仇恨就無法裝入更多的東西,如今皇後娘娘心中的恨意還未根除,你,怎麼能真正裝入快樂呢?」
聶無雙心中微微一動,她看著他手中的茶盞,輕聲一嘆︰「可是人的心遠比茶盞還要盛更多的東西,功名利祿,愛恨情仇……」
她看著面容平靜的清遠︰「哪怕只有恨,這人生也就簡單許多了,可偏偏不是……」
清遠微微一笑︰「但願娘娘的煩惱會越來越少。」
聶無雙亦是會心一笑︰「禪師怎麼不像當初一般苦勸本宮放棄報仇?」
清遠眉宇祥和︰「因為貧僧學到了一種很重要的東西,就是包容。貧僧開解不了娘娘,但是依然會理解娘娘的心情。」
聶無雙不由喟嘆,原來,他和她這幾年已漸漸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
聶無雙住在東林寺的東苑之中,一連幾日閑時便與清遠禪師暢談佛理,清遠帶著她游覽了東林寺大大小小的勝景,帶著不一樣的心情,所見的景色也不同,聶無雙一路看過,盡興而歸。
終于到了蕭鳳溟的聖駕要經過東林寺的日子,一大早,聶無雙便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妥當,便帶著宮人前去守候在東林寺十幾里外的驛館上。
清遠帶著僧人跟隨,見她面上喜色掩不住,絕色容光灼灼如華,心中一顫,低了頭問道︰「皇後娘娘一定是十分真心期盼皇上歸來。」
「是的。」聶無雙遙望來路,心中充滿希冀︰「他是為了我去的,這份情意我一輩子都無法報還。」
清遠聞言,悄然退下。天邊日出漸漸展露金光,聶無雙的窈窕傾城的身影立在寒風中,風拂起她長長的衣袖,那期盼良人歸來的背影如畫一般定格在所有人的心中……
終于,在路的盡頭有金燦燦的華蓋逶迤而來,所有的宮人紛紛興奮低語,聶無雙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有宮人拉來鳳攆。聶無雙卻推開,她快步迎上前去,寒風凜凜,卻澆不息她心中的火熱。
他,回來了!
聶無雙越走越快,身後的宮人幾乎都快跟不上她的步伐。
終于龍攆清晰可見,在隱約的明珠簾之後,蕭鳳溟看著遠遠奔來的翩翩身影,不由掀開簾子。兩人隔得這般遠,卻一眼就捕捉到了對方眼底的欣喜。
「朕要下車!」蕭鳳溟道。
「皇上!」林公公猶豫︰「您身上還有傷!」
「停!」蕭鳳溟充耳不聞,喝道。
龍攆停下,他步下,胸月復間的劇痛令他不由踉蹌一下。聶無雙心中一顫,頓了頓,更快地向他跑去,她的眼中已有了水光,紅唇卻緊緊抿著,不吭一聲。
他怎麼樣了?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在淚眼模糊中,她終于撲入他溫暖的懷中︰「鳳溟——」淚水滾落。再也沒有如這一刻這般快活安穩。只要他在,就是她的光明彼岸。
帝後兩人相擁,身後響起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清遠領著眾僧人跪下,他宣了一聲佛號,心中欣慰亦是動容。原來上天並非不公,給了她苦難,卻賜給了她——傾世的帝王之愛。
而遠遠的另一輛車駕之中,蕭鳳青定定看著兩人,許久,終于放下手,簾子落下,從此隔開了兩個世界。…….
蕭鳳溟在東林寺中歇息一夜,第二日再啟程回京。聶無雙心中滿月復疑問,但是卻不敢多問。但見他面色卻蒼白,但是精神卻還好,不由放下心來。
蕭鳳溟見她坐在自己身邊,欲言又止,以為她在擔心火麒麟,笑著朝身邊的侍衛招了招手,不一會,一個玄鐵鑄成的籠子就被帶上來。
一只如小狗一般大小的雪白圓球就在籠中轉來轉去,嗚嗚鳴叫不已。它相貌如狗,但是兩耳又似狐狸,尾巴斷而四肢粗壯,生人靠近就會不安。一雙眼楮亦是圓滾滾的,十分機靈可愛。
聶無雙從未見過這樣的活物,不由嘖嘖稱奇。
蕭鳳溟笑道︰「也是朕運氣好,一上山就捉到了。」
聶無雙心頭一暖︰「那皇上上山可有遇到險阻?」
蕭鳳溟一頓,深眸中掠過一絲黯然,但很快含笑道︰「不曾。」
聶無雙自是不信,她看著他,美眸中皆是不信。聶無雙心中一嘆,揮退了宮人,這才上前,握了他溫熱的手︰「皇上何必要瞞著臣妾呢?」
蕭鳳溟看著她,眼中神色復雜︰「有許多事,過去了便過去了。提起只會徒增煩惱。」
聶無雙听出他這次上天山恐還有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心中疑惑,想要再問,蕭鳳溟已命她退下。聶無雙見他神色疲倦,一旁的林公公憂心忡忡,于是只能先退下。
聶無雙走出蕭鳳溟歇息的禪室,走過幾道回廊,忽地在一處青松之下看到一身濃紫重裘的蕭鳳青。
他臉色蒼白如雪,身姿挺秀,心中不知在想什麼,異色的深眸越發幽深難辨。聶無雙慢慢走上前︰「睿王殿下。」
蕭鳳青捂住薄唇輕咳兩聲,淡淡道︰「火麒麟他已為你捉來,你終于可以達成心願了。」
聶無雙抬起眼眸,有風吹過,吹落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灑了他一身,他一動不動,看著眼前的雪粉落下,深眸中漸漸升起迷茫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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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有點要開天窗了,這個轉折很難寫……杯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