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冠楠搖頭笑了起來,「傻丫頭,你才多大?十九,你懂得什麼叫愛情?」頓了頓,他又正色說,「可我懂!」
鐘未昔的身子僵了僵,她不該來這兒的,不該來的,她這不是自投羅網,自己送上門嗎?
她什麼都沒有,只有自由,只想去上哥哥在的大學,過平靜的大學生活,她不想和這些黑社會的人攪在一起。肋
望著嚇得不輕的蒼白小臉,水汪汪的眸子里含著說不出來的悲傷,佟冠楠那雙勢在必得的眼眸里只有不忍和心疼。
他不想逼她,也舍不得逼她,很久以前他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他與她有很大一段距離,以後走的路也不會一樣。
為了怕嚇住她,每次見面他都小心翼翼,盡可能做到不把黑道上的那些陰暗面展露在她面前。在他眼里,她是幽靜空靈山谷中一朵嬌弱的花,需要人去精心呵護,舍不得她遭罪,哪怕一下也不可以。
他等的已經夠久了,耐心等她上完高中,考完高考,他再也不能等下去。
鐘未昔突然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仿佛一只受驚的小動物奔躥向門口,卻在慌亂中頭磕到了門框上,抱住冒金星的腦袋蹲去,眼淚疼了出來。
佟冠楠內心是煎熬的,尤其是在看到她的眼淚之後,他的心軟了,無聲地蹲在她身邊,長嘆了口氣,靜默了許久。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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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家還未正式開張的夜總會,里里外外都散發著剛剛裝修過的味道。
外面牆角有幾個干活的工匠吃完午飯,在陰涼處鋪上紙板,睡在上面休息,還有兩個蹲在一邊狼吞虎咽啃西瓜。
鐘未昔低頭從大門里出來,臉上的淚痕未干,卻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尋著看過去,角落里的幾雙直勾勾的眼神盯著她,直看得她感覺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一樣,他們是把她當成了夜總會里的小姐嗎?
咬緊唇,她飛快地跑開了。
等鐘未昔一走,佟冠楠把「一字眉」叫到了辦公室,「一字眉」進來點頭哈腰,「老大,您找我?」
佟冠楠眯眸抽著煙,眼楮沒看「一字眉」,「人是你帶回來的?」
「是呀,老大。」「一字眉」心里直嘀咕,老大今天這是怎麼了,他帶小丫頭回來也才過了一個小時吧,老大這麼快忘了?
「給我仔細講講你們是怎麼遇上的。」
「一字眉」還在發愣,黑子粗氣粗聲開口,「看你這德行,你他媽的耳朵聾了嗎?老大問你話听不見?要不要我拿刀給你耳朵捅捅?」
「哪能吶,黑子哥。」「一字眉」忙哈腰,把經過仔仔細細講了一遍。
佟冠楠听了沒說話,一個勁抽煙,完了把煙往煙灰缸里一掐,才抬眼看人,「知不知道你犯了什麼錯?」
犯錯?「一字眉」搖頭,老大應該獎勵他才是,他把大嫂領來了。
佟冠楠語氣中怒氣橫生,「我的事不用任何人管,我想見什麼人,不想見什麼人都是我自己的事,包括她的事,听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一字眉」其實沒明白,但是他不敢在老大面前造次,點頭如小鳥啄米。
「明白了就滾出去,給我反醒半天。」黑子把「一字眉」往門口一揪,拿大腳往「一字眉」上一踹,就見「一字眉」哎喲一聲在地上滾起來。
「一字眉」躺在地上老半天才扶著牆起來,經過的兄弟沒一個敢去扶的,「一字眉」只能自認倒霉。
誰讓黑子是老大面前的紅人呢,跟老大出生入死過,他是剛加入進來的,得罪不起。老大上次地盤被馮昆搶走,老大身邊的兄弟最後只剩下黑子和那天在點心鋪被大嫂認出來的二狗,別的兄弟全被馮昆的人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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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未昔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走過來的鄰居眼神總是不對。
「這是姐姐還是妹妹呀?」
「猜不出來,長得一模一樣……」
「听說了嗎?鐘家小丫頭和一群小流氓混在一起,還有說有笑上了他們的車呢?真不要臉!」
「真的假的?鐘柏龍可是當警察的呀,他女兒怎麼和他老子反著呢,要是我呀,能氣個半死……」
「我也听說了,現在街坊四鄰都傳遍了……」
一進家門,鐘柏龍坐在客廳里,見她回來,怒喝著,「畜生,你給我過來!」
記憶里鐘柏龍氣極的時候才會這樣叫她,鐘未昔慢慢走過去。
「去,到你媽像前跪著去。」鐘柏龍聲如轟雷,指著客廳的鄭瑛牌位。
要給媽媽下跪是應該的,鐘未昔默默跪在地面磚上,跪在媽媽的面前。
待在房間里的鐘未染听到客廳的動靜跑出來,手指抖著指向妹妹,「你到底干嘛去了你?我在家等了你兩個小時,肚子都餓扁了,你是不是成心氣我啊,看我考不好,落井下石是不是?」鐘未染似乎挺生氣,喘了口氣繼續說,「還有,你在外面到底干嘛了你,我出去買飯,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全對我指指點點,說我和小流氓混在一塊兒,氣得我連飯都沒買,鐘未昔,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鐘未染搖頭,「我沒有和小流氓在一起,我是看那個老大爺被人索要保護費,就上去救……」
「老大爺,什麼老大爺,家住哪里?叫什麼?」鐘柏龍怒聲在問。
鐘未昔張嘴答不上來,那天太晚了,她又一直哭,不記得老大爺家的路怎麼走。
「爸,你還真相信她去救什麼老大爺呀!」鐘未昔跺著腳,覺得爸是老糊涂了,真可氣,昔昔做的壞事要她來扛,昔昔一定是故意的,在報復以前替她扛的那些事,太可惡了!
鐘柏龍指著房間的門,「我在跟你妹妹說話,你回房去,家里還有餅干和領嘴,你餓不著。」
鐘未染氣哼哼地回房去了,把門摔得「乓乓」響。
鐘柏龍圍著鐘未昔打轉,「說!」
說什麼?鐘未昔跪在那里,盯著地面。
「我的臉,你那去世的媽的臉,還有我們鐘家的臉全讓你給丟盡了,你是怎麼又和那幫小流氓混到一塊兒去的?還編謊來誆我?你膽子可不小!你說不說?」鐘柏龍手里多了一樣東西,笤帚柄,打起人來很疼,鐘未昔知道它的厲害。
她咬緊牙關,埋著小臉哆嗦著搖頭。她不善于說謊,要說肯定會扯到佟冠楠,爸爸天天在外面辦案,不可能不認識佟冠楠,到時候反而解釋不清楚。
「我讓你不說!」一下打在她背上,極重,嬌弱的身子抽著氣,忍住眼淚,直挺挺跪在那里。
鐘柏龍氣得臉色發白,笤帚一下下重重打在鐘未昔的身上,「我讓你不說!畜生,我生你有什麼用,不如打死了,好讓你去見你媽去,我看你怎麼有臉見她?畜生!讓你不學好,讓你作祚!今天你和你混,明天你就敢學他們砍人,磕/藥,吃搖頭-丸。乘早打死你得好,我鐘柏龍打擊了半輩子的罪犯,抓了半輩子的小混混,到頭來家里還出了一個……」
好疼,真的好疼,背快斷了,鐘未昔的小身子搖搖晃晃,背上的衣服已經被血跡染紅,絕望地跪在那里。
大門沒關好,鐘涵炎從門外沖進來,看到客廳里一大一小的身影,一把抓住鐘柏龍的手臂,「大伯,有話好好說。」
鐘柏龍頭發凌亂,喘著氣,「說什麼說?涵炎,你來得正好,你是不是也在外面听到了什麼?所以才過來的。」
鐘涵炎眼神堅定,極力勸說,「大伯,昔昔是您的女兒,我想在事情沒有得到充分證實前,您不要動手。」眼楮憐惜地看著那個快要撐不住的小身子,昔昔的背上縱橫交錯著血痕,可以想象出來衣服下面有多少道傷口。
今天無論如何,他不能再讓大伯打昔昔。
「您是警察,怎麼能沒有真憑實據就動手呢?你辦案的時候也是這樣不分黑白,屈打成招嗎?」
鐘涵炎這句話直戳鐘柏龍的軟肋,只見笤帚柄一下子掉到地上,鐘柏龍剛剛還滿臉怒氣的臉上交織著悲與苦,「不動手能行嗎?這孩子我沒辦法教了,涵炎,我沒辦法,我在你大伯母靈前發過誓的,我要把兩個女兒教好,我要撫養她們長大,可是你看看現在,未昔成了什麼樣?她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所有街坊鄰居全知道了,我就算當成什麼也不知道都不可能!我鐘柏龍這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壯年喪妻,為什麼要我中年遭遇這種奇恥大辱……」
錚錚鐵漢,辦案剛正不阿的鐘柏龍生平第一次暴露出情緒,跪下去,滿腔悲憤,對著妻子的遺像,抱頭痛哭。
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鐘柏龍在妻子死的時候都沒掉過一滴淚,今天卻是嚎啕大哭,悲痛之極。
鐘未昔快要疼到暈過去,看到爸爸這樣,心里益發難過,像被人扼住了喉管,難過一陣接一陣,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爸爸,對不起……」她呢喃著,只能擠出這一句。
暈過去前一秒,仍看到鐘柏龍一動不動趴在那里,對她不理不睬,絲毫不接受她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