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浮生與葉小寶乘著專用電梯去頂樓辦公室,蘇七七則回自己的辦公區。難得的,溫道明沒有對著電腦下棋,也沒有與各式各樣的女子通電話,只是安靜的坐在那兒看書。
蘇七七給他沏了杯茶,溫道明接過來,說︰「謝謝。」肋
蘇七七瞄了一眼那書,線裝的,她月兌口而出︰「您在看《道德經》?」
溫道明見她的模樣,慢慢的笑了︰「你讀過?」
她不好意思的輕輕一笑︰「讀過一點。」
道觀里,這些經書自是不少,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野書,她多少也算是翻了翻,只是讀懂了幾成,她自然不敢妄言。
「我母親從前愛看,我岳母就偏愛念心經,從前兩人為這個少不得有爭執。有時候拉我入戰場,偏偏我對這些一無所知。我母親在世的時候,我是從不肯看的,總認為無趣,二來也覺得不可信……不過,現在很少有肯看這些書的年輕人了。」
溫道明不掩話里的贊賞和感慨,蘇七七立即臉紅了,說︰「家里有這些書,也就是隨便翻了翻。」
溫道明來了勁頭,把書擱下,示意蘇七七坐下,問︰「我看過你的簡歷,怎麼沒有上大學?」
「學習不好,考不上。」蘇七七淺淺的笑,言語里並不覺自卑,也不覺得是多惋惜的事情,「後來一邊工作,一邊考了報考成人高考,上了大專。」鑊
「那個容易些。」她似是想起什麼,笑了笑。
溫道明頗為欣賞的看她,問︰「要繼續上學嗎?如果你願意,我想,興許我可以幫你。」
蘇七七搖頭︰「謝謝您的好意,暫時不了,如果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再繼續充實自己。」
溫道明有些惋惜,這日子太過無聊,他總想弄點事情來做做,好不容易想做些好事,可這丫頭的性子卻太過淡然,總仿佛在克制著什麼一樣,他不由得想起他那個佷媳婦。
他想了想,說︰「丫頭,打個商量,下次能不能別再把她們打給我的電話給截下來,再這樣下去,我得提前退休了。」
溫道明雖是她的上司,更是公司老板的父親,可蘇七七心里卻一點也不畏懼他,只當他是個熱情和氣的長輩。也習慣了他如此隨意的說話方式……哪里有上司跟秘書打商量的事情?倒像是年輕的小伙子,頑皮、直接。
她知道,打電話給他的,大抵是年輕的女子,聲音或溫柔,或嬌媚……她不明白,溫先生為什麼要與這些女子保持這樣的關系。
最奇怪的事情是,溫先生做這些,從來也避著自己的兒子或是下屬。
倒是對奇怪的父子。
「對不起。」她搖頭,一臉坦然。她自是不會去管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她只要守著自己的本分。
溫道明本來也不抱期待,只是隨口問問,意料中的答案讓他不禁嘆了一口氣。說來說去,浮生眼光還真是不錯,看準了這丫頭的性子。
兒子如此費盡心思,做老子的,怎麼著,也得承情才是。
他想,這麼些年,也該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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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氏大廈三十層,Judy泡了茶,拿了飲料,放在托盤里。
杜煦低頭看了下時間,問︰「里面怎麼樣了?」
Judy搖頭︰「方醫生在里面,葉先生傷的不重,就擦了些藥。」
方醫生是溫家的家庭醫生,但在Judy的印象里,這方醫生倒像是葉小寶的專屬醫生……三天兩頭的掛彩,完了就自動往這兒跑。
她轉身進去送茶水,看到方醫生正在往葉小寶的臉上貼膠布。老板看上去心情不錯,方醫生低聲吩咐著什麼,葉小寶看著很沒耐性,「嗯」了兩聲。
辦公室里,溫浮生掐著腰,站在一邊,看方黎給葉小寶消毒……傷不重,卻多,新傷舊傷疊在一塊兒,觸目的緊。他模了模下巴,猜測著,倆人是不是打著打著便滾到了一處,才磕出這麼多小傷口來。
「我說,你還真是走哪兒打哪兒,真準備靠你這拳頭打天下了。」
葉小寶沒抬眼,說︰「沒關系,你盡管可著勁兒的笑話我。」
桌上手機在響。
溫浮生掐著腰,懶懶的看一眼手機,過去接起來。桂花女乃女乃打來的,說媽媽出差回來兩天了,一家人還沒一起吃頓飯,讓他早些回去。
他應下來,等掛了電話,轉過身子,揚眉,搖了搖手機︰「晚飯你自個兒解決。」
他邊收拾東西,「我去27樓,你弄完了,這里給我收拾干淨嘍。」
「大男人,潔癖!」葉小寶瞪眼楮。
溫浮生打開門,听見了,撇撇嘴,也不理會。
溫道明正搬出自己書櫃里的珍藏,不少道家的書,也有許多佛家的經書。
蘇七七一一的翻了翻,听他說︰「我母親從前說看道德經的講義,她很受吸引和震撼共鳴。這些年,我也翻了些道家書籍,」
老太太意外過世,于溫道明,是一件憾事,見著一個小年輕,對這些有涉獵,心里便少不得一份喜歡,話也多了起來。
蘇七七不懂溫道明話語里的感慨和傷感,只是坐在那里,靜靜的听他說,翻一翻手里的書……很新,很干淨,帶著特有的書墨香,她拈起一頁,低下頭去嗅一嗅。
手驀地頓住了。
她直起身子,轉頭,溫浮生站在不遠處,擰著濃眉望她。
她心里一突,想起他上午找她,因為葉小寶的事耽擱了下,她還不知道,他找她究竟是為什麼。
溫道明看見兒子,招手︰「浮生,過來。」
溫浮生笑笑,走過去。
「這丫頭好。」溫道明說。
溫浮生看一眼蘇七七,她紅了臉,低頭。
「你也別給我安排什麼秘書助理了,給她安排份正正經經的工作。」溫道明在書架里翻翻,眯眼道,「來找我是不是有事?」
「桂花女乃女乃讓早點回去,媽媽晚上回家吃飯。」他的語調溫和恭敬,眼里頭蘊著笑意。
「噢?」溫道明回頭,「是嘛……那你等會兒,我收拾完,這就走。」
「溫先生,我來吧。」蘇七七站起來。
溫道明想了想,點頭︰「按著順序擺。」
「是。」蘇七七站起來,她剛剛一直坐在這里,從前也進過他辦公室幾次,這些書籍怎麼擺,她心里有幾分印象。
溫道明很是滿意,拿了外套,走出去。溫浮生跟在後面,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來。
「蘇七七。」
「哎!」蘇七七一愣,反應過來,頷首恭敬道,「是。」
溫浮生靜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著什麼。
「昨天謝謝你幫曼生解圍……還有,那樣打扮很不錯,你可以多試試。」他清了清喉嚨。
蘇七七透過厚厚的鏡片看他,心中幾近錯愕,張了張口,還未發出聲音,卻發現溫浮生已然走遠。
溫浮生跟司李師傅說去木石巷,溫道明在後面整理衣服,抬手聞一聞︰「浮生,沒煙味兒吧?」
「爸,你今天抽煙了嗎?」溫浮生笑。
「嗐!我這不是怕你媽叨叨我嘛!」溫道明笑出來,爽朗的聲音引得李師傅都透過後視鏡看他一眼。
還沒到車流高峰期,車子駛的很快,車子停在大院門口,警衛例行公事的查證件。
車子又往前開了段,溫浮生往窗戶外看了看,說︰「看樣子,媽媽還沒回來。倒是姑姑的車,已經在前面泊好了。」
溫道明也往外面看,嘆了一口氣。道筠的車子是既高又大的路虎,一點不像女子開的車子。很是好辨認。
兩人下車,往前走了幾步,桂花女乃女乃已經迎了出來,手里還抓著一把蔥,笑呵呵的。
三人說說笑笑的進院子,潘素寧瞧見了,笑著說︰「今兒可好,不是周末,人也湊齊了,剛剛何平打電話,說少卿馬上就到。」
溫浮生點頭,何平是媽媽的秘書。
「曼生!」她喊,曼生在里屋應了聲。
潘素寧說,「天天回來人影都見不著,你二叔跟二哥回來了,也不見你出來打個招呼。」
「來了,來了!」曼生從里屋里走出來,手里還拽著頭發亂糟糟的溫道筠。
「道筠,哪兒不舒服嗎?」潘素寧過去試她的額頭。
「嫂子,我沒事兒。這小姑女乃女乃再這樣煩我,我就有事兒了。」溫道筠對著曼生咬牙,「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你這麼下去,仔細嫁不出去,人瓜瓜也瞧不上你。」
「都說我跟瓜瓜沒什麼了!我要是嫁不出去不剛好,留在家里陪你。」曼生得意的笑。
潘素寧「嘶」了一聲,拍了曼生背脊一下,曼生反應過來,吐吐舌頭,不再吭聲。
溫道筠五指成梳,捋捋頭發,看出來大家的小心翼翼,笑著說︰「你要真留在家里陪我,仔細安生把你打包好了給扔出去。」
該是難過的,該是介意的,這點玩笑話,卻已經不能在她心里掀起任何的波瀾。
溫家的小女兒是個寡婦,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嗯哼!」溫崢嶸清著喉嚨,走出來,手里端著白色的搪瓷杯,老式的樣子,大大的個兒,上面印著紅色的字,時間太久,已經模糊不清。
「爺爺。」
「爸爸。」
「素寧啊。」溫崢嶸在院里的椅子上坐下,外面有車響,他看了一眼,不動聲色。
「爸爸,嫂子……」柳少卿從何平手里接過文件包,讓他下班回去,這才擼了下頭發,說,「我回來晚了。」
「少卿,你回來的剛好。」溫崢嶸啜了一口水,「都坐下。」
他指著道明與道筠,示意他們也坐下。
「爸,有什麼事嗎?」溫道明問。
溫崢嶸擺手道︰「你這做哥哥的,還有你們兩個做嫂子的,多幫著留意留意,道筠不小了。」
「爸爸!」溫道筠睜大了眼楮,這些年,大家也只是偶爾在茶余飯後的提提這事,從來也沒拉上台面。
再尋個良人,重新開始。
她自己不願意罷了。
她了解父親,如此鄭重的說出來了,便由不得她反對。
溫崢嶸手指點著溫道筠,道︰「這事就這麼定了,浮生跟曼生都在,你得有個做長輩的樣兒。」
「爸爸!」溫道筠紅了眼楮。
溫崢嶸不去看她,清了清喉嚨,說︰「浮生,你去看看,安生還要多會兒回來,到飯點兒了。」
「好,爺爺。」溫浮生無聲的看了一眼姑姑,回屋子。
眾人一直安靜的坐著,听老爺子這麼說,知道他有話對道筠說,一個一個便借故站起來,退回各自屋里。
等眾人散去,溫崢嶸說︰「道筠。」
溫道筠心里一緊,父親的聲音沙啞而蒼老,她覺得自己的眼眶,越發發酸了。
「過去了,就都過去了,放下吧。」溫崢嶸看著女兒,笑了一下子,「我溫崢嶸的姑娘,哪兒差啦!一定得找個好人家才配得上!」
溫道筠眼里,心里,都跟著泛酸,她沉默的坐著,不敢去看父親。
溫浮生在屋子里踱著步子,十年,已經十年了……那年他才十七歲,家中連連出了事故,他還在外國念書,三天兩頭往回跑。
先是他那剛做新郎的姑父,意外殉職。緊跟著,姑姑傷心過度,月復中的胎兒也沒能保住。最讓溫家上下飽受打擊的是,女乃女乃也在這個時候出車禍,誘發舊疾,意外過世。
這時候,溫家的長輩說是去找靈驗的法師給算了命,溫家需要聯姻來沖喜。于是,便有了安生與晟夏國際的小女兒聯姻的事情。
這些事情,一件一件從他腦子里過去的時候,他覺出里面的諷刺和荒唐來。可在當時,卻是沒有法子的法子。爺爺喪妻,姑姑喪夫喪子又喪母。溫家整個就跟魔怔了一樣,如此接二連三的打擊,只得借著這種似是而非的方法來改運。
溫家也的確因此緩和了一陣子,一切都仿佛滑入了正常的軌道,漸入佳境。
沒有恢復過來的,也許,只有姑姑了。
她不肯再與旁的男人交往,自然不肯再婚。大家只當她還緩過勁兒,就這麼一年,又一年,轉眼已是十年。
他美麗溫婉的小姑姑,在這十年里,漸漸變成了酗酒嗜煙、干練精明的職業女性,一切都仿佛早已事過境遷,只是……再難在她臉上看見開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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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七七在房里熨衣服,窗戶開著,外面黑漆漆的,涼風吹進來,空氣極好。
韓陸在身後說︰「為什麼這麼輕易的去簽協議?我說過,我會想法子的。」
「你知道,我們沒法子的……」她疊著衣服,「簽了,起碼能體體面面的離開這里。」
韓陸不再吭聲,反轉著椅子,坐在旁邊。從前,熨衣服、疊衣服這樣的事情,都是媽媽在做。每到這時候,他們便搬著小椅子,反轉向媽媽坐,看她在暈黃的燈光下忙碌。
他這樣想著,不禁笑了笑,即便媽媽不在了,有她的地方,總是像家的。
「七七。」
「嗯?」
「最近活動很多,我都要去現場。」
「跟上次在電視台一樣?」
「嗯。」
「人多,當心著點兒。」
「好。」韓陸微笑。
「啊!」她豎起熨斗,轉過頭,說,「要是看見曼生,多護著她點兒。」
韓陸淡淡道︰「不知道她來不來,如果來,我會幫忙注意著。」
「找個時間,去看看房子。」蘇七七輕聲說著,「最好離警局能近點兒的,你上下班方便。」
韓陸說︰「隨你高興。」
「哥,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找個嫂子?」
蘇七七在昏黃的台燈下微笑,聲音細軟溫柔。她認真嚴肅起來的時候,便會喚他一聲「哥」。
韓陸笑著搖搖頭,他從前的同學見過她的,都說,韓陸,你這個妹妹,可比做媽媽的還妥帖。他听了,心里既苦又酸。
她對他的付出、犧牲,他又豈能不知?現在,他仍是什麼都給不了她。
第二天起早,天越發寒了,蘇七七多添了件白色的套頭線衫去上班。
才走到大廈對面的路口,突然的,一部白色的LEXUS從側方斜擦上來,到她身側的時候才來了一個急剎,她堪堪的站在原地,驚魂未定。
只見那部車的車窗搖下,與之伴隨的,還有車內宣泄而出的震天搖滾樂聲,車內的人抿了下唇角,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待蘇七七看清來人,不禁一愣︰「葉先生……」
葉小寶眯了眼,很仔細的,目光從上到下的在她身上掠過,略微凌亂發梢,簡單直白的打扮。
「早!」葉小寶眼中笑意一閃,「留個電話號碼給我。」
蘇七七一愣。
「手機給我。」他伸出手,懶懶的模樣。
蘇七七從包里翻出手機遞給他,葉小寶接過來,眯了下眼楮,他送的手機嘛。
他輸入自己的號碼,存起來。再一翻通訊錄,算上自己,統共竟只有三人。那個叫韓陸的是她的哥哥,他,還有——浮生。
握著手機的手一緊,在蘇七七發現之前,回撥過去,將目光自然的移到自己的手機上,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著。他仔細的將號碼存起來。
葉小寶嘿嘿一笑,說︰「光說謝謝沒用啊!我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他伸出手,很隨意的朝她揮了揮,車窗還沒升起來,車便閃電似的飛了出去。
蘇七七呆在原地。嘴巴張了張,一個「誒」字到了口邊,又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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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