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手里的事情,溫浮生看了看時間,正好還可以再去一趟醫院。
大嫂已經轉去了特護病房,在醫院最後面那棟樓的五層。樓前停著一輛掛牌的大眾,他知道,安生也來了。
他去前台登了記,便直接進了電梯。肋
病房的門的並沒有關牢,漏出一絲縫兒來。
「你走吧。」
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是大嫂的。
他心料,不好,安生吃癟了。
他吸了一口氣,伸手敲了病房門兩下,屋子里頓時靜了。
「大嫂。」他笑著走進去,「好點兒了沒。」
安生站在窗邊,表情有些灰暗。夏清舞倚著床背,臉色也算不得好看。
「嗯。」夏清舞看了他一眼,一貫的惜字如金。
溫浮生瞧著氣氛不對,安生的眼里快能噴出火來了。便推了安生一下,示意他坐下來再說。
「大嫂,想吃什麼東西嗎,我讓人買去。」他笑呵呵的。
「浮生。」夏清舞看他,眼中平靜無波。
「哎?」他愣了一下。
「正好你在,有些話,我要講明白,你幫我們做個見證。」
夏清舞說的平靜,卻生生讓溫浮生有了心驚肉跳的感受……他來的不是時候吧。
「夏清舞!」安生重新站起來,語調冷冷的,從未有過的冷,幾乎是咬牙切齒般的吐出她的名字。鑊
夏清舞看著他,不吭聲。
「哥。」溫浮生攔住安生,把他摁回沙發上。
「我跟白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夏清舞說著,喘了一口氣,「懷孕的事情,我也是剛知道不久。」
「以後再說吧,你先休息。」安生陰郁著臉,擺了擺手,「浮生,你也趕緊回去,我在這兒,你跟家里說聲,別讓他們擔心。」
「哥……」溫浮生不知說什麼好。
「為什麼讓浮生走,該走的是你,溫安生!」夏清舞一字一頓的,她看著他們,輕聲道,「以前的事,我沒想瞞著,只是覺得沒必要說出來……」
「怎麼叫沒想瞞,什麼叫沒必要!」安生壓著火氣,手握緊了,「你懷孕了,你瞞我,還跑去執行任務,結果孩子沒了,你還要瞞我!」
「夏清舞,你說,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是……就一擺設!」安生雙目充血,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因為刻意的壓著情緒,頸子上的青筋都顯了出來。他咽了一口吐沫,語氣頹了下來,「清舞,孩子我有份的,你不能擅自決定他的去留……」
他低著頭,聲音干澀,手握的更緊︰「我們別吵了,這些,以後再說,你先好好休息。」
夏清舞別過臉去,側臉的線條更顯柔弱和倔強。
「篤篤」的敲門聲打破了沉默的尷尬。溫浮生過去開門,待看清楚門口的兩位,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這才張口喊︰「媽媽,伯母,你們怎麼來了?」
來的正是柳少卿與潘素寧。
安生一怔,忙站起來,夏清舞也坐直了身子。安生見她要起來,忙過去攔住她,低聲道︰「你別動。」
「媽媽,嬸娘。」夏清舞張了張口,聲音有些澀澀的。
潘素寧上前握緊了她的手︰「怎麼樣?好點兒了沒有?」
她拍了兒子背脊一下︰「你們幾個,也不是什麼壞事兒,做什麼還要藏藏掖掖的?」
安生不語。
「清舞,你好好休息。素寧,你先跟他們聊著,我跟浮生說幾句話。」柳少卿悄聲說著,扭頭看一眼兒子,道,「你跟我出來。」
兩人走去隔壁家屬休息室,溫浮生順手關好門。
柳少卿輕聲問︰「兩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溫浮生搖搖頭,說起來,也是長輩們眼里聯姻的成功範例,內中滋味,旁人又哪里能說得清。
柳少卿嘆了一口氣,拍拍兒子的手,說︰「你留意著些,要是……你這個做弟弟的也勸著點兒,別鬧到你爺爺那兒,萬一急出個好歹來,你也知道,他這身體是大不如從前了。」
這事本不該旁人插手,都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可他們這樣的家,哪里是跟尋常夫妻一般……就好比她跟道明……
兩個孩子都那副性子,這種時候,做長輩的再視而不見……柳少卿的心里難免復雜起來。
她忍了忍,緩了下情緒,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以後不管怎麼樣,如果遇到喜歡的姑娘,能走下去,就走一遭……」
溫浮生抿著唇,他明白母親話里行間的含義。
柳少卿望著兒子,好一會兒才笑了笑,說,「你帶給我的那條雲肩,我很喜歡。」
「那是爸爸……」溫浮生對上母親的眼楮,知道她已經識破了,只好笑了笑,不再吭聲。
「你興許不曉得,你爸爸那個人,別的不說,就一點,從來不騙我。這點,比你這個做兒子的強太多了。」柳少卿難得的露出輕松的神態,伸手戳了下兒子的心口,「我今兒可听說了一件事。」
「你什麼時候關心起規劃局里的事情了?」
溫浮生攬住母親的肩膀,說︰「讓我猜猜,良安不是多那一嘴的人……」
柳少卿淡笑著,搖頭︰「我剛好在那里視察工作。听見那秘書接電話,提到你的名字,又接線到良安那里。」
「一點小事。」溫浮生替母親捏了捏肩膀。
柳少卿拍他的手背,笑說︰「一點小事,至于打電話到人家辦公的地方?」
溫浮生搔了搔頭皮︰「那不是一時想起來,就發雞爪風了。您放心,我是不做那些個讓人叫恥的事情。」
柳少卿自是對自己的兒子存著這份信任,點點頭,又說︰「還有,你爸爸跟我說,他準備退休。他這段兒神神叨叨也不知在忙些什麼,回頭,你們爺兒倆也好好聊聊。」
溫浮生點頭。
「走吧,那邊兒也該說的差不多了,我們看看去。我看你嫂子臉色不太好,回頭我讓你桂花女乃女乃做點她愛吃的。」
柳少卿說著,去敲病房的門。
看見他們進來,潘素寧笑了笑,仍握著夏清舞的手,說︰「悄悄話講完啦?」
「嗯,我跟浮生躲起來講你壞話哩!」柳少卿也笑,見夏清舞眼里有淚光閃動,走過去在床的另一邊坐下,拍拍她的臉,「這女人啊,總得走這一遭。安生要是做了什麼,惹惱你了,慢慢與他清這筆賬,何苦要勉強自己?現在最要緊的是要把身體養好,想要什麼,還是心里有委屈,盡管與你婆婆和我講,好不好?」
夏清舞低下頭去,肩頭聳動,低聲說︰「媽媽,嬸娘,我想回家……」
潘素寧一愣,說︰「听話,你現在身子還虛,等情況穩定了,我們就回家。」
「媽媽……」夏清舞抬起頭,「對不起,我想回夏家……」
潘素寧晃了子,柳少卿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著……怎麼,竟鬧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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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木石巷的時候,夜已深,寒氣逼人,溫浮生在院子里躊躇了好一陣子,才進屋。滿心的煩悶想要與人訴說,卻又不知與誰去說,又從何說起。
到了次日,蘇七七在大堂里踫見溫浮生,只身一人,在等電梯。于是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溫總早。」
似曾相識的場景,也不過是前一陣兒的事情,卻仿佛相識已久。她這樣想著,忍不住笑了一下。
溫浮生看著他,目光微微下垂。她那掩在鏡片後面明亮亮的眼珠一轉,臉頰上泛出一層淺淺的紅暈,唇角邊略略的顯出若有似無的笑渦。
他心里不痛快,卻只是輕描淡寫的問︰「那麼早關機做什麼?」
蘇七七一時反應不過來,張了張口,「啊」了一聲。
溫浮生更是不寫意,眼見專用電梯下來了,便一頭鑽進去,漠然的樣子直讓蘇七七模不著頭腦。
一直到在電腦桌前坐下,蘇七七才明白過來,難道,他昨晚上竟給她打電話了?
這樣的認知一出來,她便開始有些心神不寧起來,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桌上的通話器響了,她接起來,那頭傳來溫浮生硬邦邦的聲音︰「以後不許關機!」
他的感冒許是還有好,聲音略微沙啞,反倒更顯低沉。
蘇七七鬧不清自己在想什麼,沉默了半晌,說︰「感冒藥吃了嗎?」
說完便悶悶的,耳背一陣發熱,一時間竟是恨不得嚼了自己的舌頭,她怎麼說起這個的。
溫浮生實在有些意外,因這短短六個字,還有這生澀卻又柔軟的語氣,他起先還躁著的情緒,竟慢慢緩下來,心口暖意融融。
他不自覺的微微抬起唇角,笑了一下。
蘇七七清了清喉嚨,伸手用手背拭著臉頰上的熱度,握著听筒說︰「昨晚打電話有事情嗎?」
溫浮生沒回答,只是輕笑出來,語氣和緩下來,說︰「你下班等我。」
蘇七七怔忡了一下,便看見溫道明不知何時已經來了,並且走到了近前,一時莫名心虛,說了個「好」字,便掐了線,尷尬的站起身子。
溫道明意外她的反應,笑出來,說︰「丫頭,不用這麼緊張,隨意點兒好。」
她點點頭,松了一口氣。
溫道明看上去心情不錯,走到辦公室門口又回頭叫住她。他說︰「丫頭,我也該退休享享清福了。」他眨眨眼,「有個能干的兒子,就是省心。」
他的模樣像個童心未泯的小孩兒,七分得意,三分感慨。
溫浮生其實與他父親很像,只是,溫先生所有的鋒芒都仿佛隱藏起來了,看上去人畜無害一樣。偏生樣子又生的好看,歲月留給他的痕跡是平和跟豁達。
說難听些,若是沒有相處過,某些時候倒給人老不正經的感覺。
「幫我沏杯茶。」他又說。
蘇七七應著,走去茶水間,溫先生常喝的老君眉快見底了,她皺了皺眉。
沏完茶,把杯子在托盤里放好,走到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听見里面說「進來」。
她放下杯子,溫道明說︰「謝謝。」他啜了一口茶,道,「你坐下來,我有話同你講。」
蘇七七把托盤放到一邊的幾子上,這才坐下來,輕聲道︰「您請說。」
溫道明笑了笑︰「你一來公司,就被安排到我這兒來了,擱別的人,興許是個美差事,可我知道你做的不踏實。」
蘇七七沉默,她這樣子,的確不踏實。
「我已經跟浮生說了,他會重新給你安排一個崗位。」他放下杯子,笑說,「我走了之後,這兒也不用人幫我擋電話了。」
蘇七七迎著他溫和的目光,輕聲道︰「謝謝您。」
溫道明見她表情認真,不禁微笑說︰「先別忙著謝我,我見曼生跟你相處的還不錯,我那個妹妹據說也找過你……以一個做長輩的私心來說,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這樣的孩子陪在曼生身邊。她被我們大家慣壞了,說到底,就是孩子心性重了些,人不壞。」
蘇七七沉默了一會子,說︰「能不能讓我考慮考慮?」
溫道明笑著向沙發椅上一坐︰「我不過是在替曼生說清呢,你想怎樣便怎樣,不要因為我這番話就有壓力。」
蘇七七也笑了,點頭︰「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