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七七第一次有機會,正面的、細細的、單獨的,跟這個電視里常出現的B市父母官,打照面.
這個女人在她心里,一下子冒出來許多身份,是柳市長,是溫浮生的母親,是曼生的嬸娘,是溫道筠的二嫂,是溫先生的太太,是溫夫人。
柳少卿下車,微笑著跟車子里的人說了些什麼,這才朝蘇七七看過去。她的表情並不算柔和,自帶一股穩靜和端肅,卻又不顯咄咄逼人,看在眼里,只覺謙虛安詳,莊重大方。
「溫夫人。」蘇七七微笑,頷首。
柳少卿柳眉一挑,停住步子,竟笑了︰「蘇小姐?累」
蘇七七點頭,「是。」
柳少卿點了點頭,繼續走,蘇七七忙跟上她的腳步。
只听她又說,「很久沒听別人這樣稱呼我了。」似是感嘆一樣,輕輕的「嗯」了一聲萌。
蘇七七也不知自己有沒有哪里做的不對,只是奇怪,自己似乎並不怎麼怕這位柳市長,溫夫人。正想著,已經快到門口,忙把手里的花遞出去︰「祝您生日快樂。」
柳少卿微笑,接過來,說︰「謝謝。」
進門,油綠的木屏風立在大門之內,擋住外面的視線。屏風之後便是前院兒,院子里栽種擺放著各種蘭花,多數都是普通的品種,也有幾盆稀有品種。中間是一條石板路,直直的通到前廳。
蘇七七跟著柳少卿繞過了屏風之後,聞到一陣香味,似是桂花香,若有若無的。
「蘇小姐今日有口福。」柳少卿回了一下頭。
「溫夫人叫我七七好了。」蘇七七忙說。
「那你也不要拘謹,跟他們一樣。」柳少卿揚了揚下巴,「喊我阿姨。」
屋子里傳來笑聲,听得出來,是熟人。蘇七七點點頭︰「阿姨。」
敞開的大廳,中間站著的是個身形高大的老爺子,旁邊立著的是一個穿著干淨身材矮小的老太太,手里端著個大瓷碗,後面圍了一撥兒小的。
柳少卿趕緊走上台階兒,迎了上去。
「爸爸。」
老爺子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少卿,才回來,來來來,你桂姨又做這桂花糕了。」
柳少卿笑著,把蘇七七介紹給老爺子,只說現在跟曼生一起工作,曼生沒少給她添麻煩。
一下子,許多人都盯著蘇七七,她多少還是有些羞窘的,根本不敢去找溫浮生的位置,竟有點兒手腳不知如何擺的意思,就差沒對老爺子作揖行禮。
老爺子笑,說︰「看著就是個干淨的孩子,跟曼生差不多大吧?」
蘇七七點頭︰「我們同歲。」
從旁邊走來一個婦人,看著比柳少卿年歲還大些,呵呵的微笑。曼生挽著她的手臂,一臉小孩子嬌嗔的表情,蘇七七心里大概明白,這也許就是曼生的母親了。
「所以說,人家孩子個頂個兒的,都比曼生懂事。」那婦人側過頭,手指戳著曼生的胳膊,「你說你,整天給我們添麻煩,一點也不曉得害臊。」
「誰讓你們大家都這麼寵我呢。」曼生笑嘻嘻的,乖巧又俏皮的樣子,可人極了。
大家都笑起來。
等蘇七七一路跟眾人打了個照面下來,桂花女乃女乃拿著新做好的桂花糕端出來,幾個人嘻嘻哈哈的,圍上去一搶而空。桂花女乃女乃笑眯眯的,拍掉他們的手,說︰「還有呢,搶什麼。」
溫家將房子內布置的透出軍人的簡樸,近乎平易近人。不提奢華的裝備,甚至沒有附庸風雅的擺上水墨畫或者古董收藏,倒是有幾幅字,大多是草書和行書。
蘇七七抬頭看著其中一幅,是沒有落款的瘦金體,清雋雅致,寫的正是︰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
溫崢嶸注意到她的視線,反應極快︰「女女圭女圭,你看的懂?」
蘇七七回過神來,恰撞上溫道明微不可查的微笑,于是點點頭︰「認得一點,宋徽宗的瘦金體,寫的是莊子的《齊物論》。」
她此言一出,柳少卿、溫道筠、溫浮生,連著旁邊的幾個,一齊朝她看過去,蘇七七卻只看著眼前這個老人。
溫崢嶸眼楮一亮,抬了抬下巴︰「年輕人,如今懂看這個的少了。」
又問︰「覺得寫的怎麼樣?」
溫浮生盯著蘇七七,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這幅字是女乃女乃生前所作,女乃女乃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書法頗有造詣,晚年的時候才開始醉心瘦金體,只是,後來……
蘇七七卻不看他,又看了一眼那字,緩緩開口道︰「筆法流暢,清雋雅致,只是覺得,許是因為字體的緣故……」她斟酌著開口,「不喜興。」
溫崢嶸深深喘了一口氣,半晌沒出聲。蘇七七不知哪里說錯了,忐忑看了一眼老人,見他正盯著那一幅字,若有所思。
「爺爺。」溫浮生忍不住開口。
「唔……」溫崢嶸應了一聲,「我去歇會兒,人老了,站一會兒,就乏了。」
「爸爸,那吃飯的時候,我再叫您。」柳少卿忙說。
溫崢嶸點點頭,剛才還開懷的樣子,這會子幾乎是挪著步子走了。
蘇七七抿了抿唇,心里明白,自己大概是觸到老人家的心事了,一時間,便有些無措。
「不關你的事。」溫浮生走到她身邊,輕聲說。
「七七你別見怪,我爺爺是想起女乃女乃來了。」曼生也壓低聲音說。
年輕人多,葉小寶幾個人又是這里的常客,根本不懂什麼叫客氣,不一會兒,氣氛又熱絡起來。
溫浮生趁著眾人不注意的檔兒,暗暗捏了蘇七七一下,帶著她走出來。
于是溫浮生在前,蘇七七在後,轉了好幾進門,先是走過院子,後來漸漸轉到內室。內室大多是木制,跟大廳比起來,更顯古樸神秘。
蘇七七便停住腳道︰「你這是帶我往哪兒去呢?」
「這是我家,你還怕我走丟?」溫浮生笑。
蘇七七撇撇嘴,從前倒不知道,他還有這潑皮耍賴的幼稚樣兒。
這時,天已經晚了,廊子里有燈光透出來,夜色很明。蘇七七左右看了看,只看見一疊假石山,接上廊子。四周都是花木,像是個小花園子。溫浮生指著廊子旁邊的一個房間,說︰「那是我房間。」.
蘇七七覺得臉熱。
「先帶你認認路,早晚要過來的。」溫浮生揶揄道。
蘇七七站在走廊上,默默的不出聲。
溫浮生笑︰「逗你玩兒呢,還真當你永遠面不改色呢。大廳里吵的慌,你下周就跟曼生去日本,我們也沒機會好好見個面。」
「等會兒,他們找不到我們兩個,要起疑的。」蘇七七輕聲說,連著腦袋都低了下去。
溫浮生上前一步,挽著她的手,道︰「我們別站在這兒,那兒有椅子,我們過去坐下來。」
一邊說,一邊牽著她走。
蘇七七起先將手縮了回去,又被他握住,就這麼跟著他走了過去。
連著那一排鳳尾竹,旁邊有一張小巧的露天椅子,就列在花樹下面。椅子前面,擺著許多大盆的荷葉,綠成一片。
廊子里的燈光照著地面雪白,兩個人影並在那里,看著溫馨旖旎至極。
溫浮生握著她的手,想了想,說︰「我女乃女乃最喜歡的哲學家,是道家的莊子。她一直覺得,莊子的文章,那是才華絕世的。莊子,還有道家的思想,便是窮極一生去領悟,也是深奧的。」
蘇七七不自覺的點頭,她自小長于道觀,縱然如今道教沒落,耳濡目染,卻也看的,听的,不少,自是比一般人多一層,甚至更多層的體會。
說起這些,蘇七七便覺得心情莫名的有些起伏,幾乎是本能的,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隨意的聊著,兜里的手機毫無預兆的響起來,溫浮生眉頭一皺,接起來。
沒有意外的,葉小寶不懷好意的聲音傳出來。
「跑哪兒偷著樂呢,今兒你是主人,麻溜溜的,快出來招呼客人。」
溫浮生听見他聲音後頭的喧鬧聲,看一眼蘇七七,唇角驀地牽起一個弧度。
兩個人回到大廳,苗阿姨洗了一盤子水果,端上來。夏清舞的肚子還沒顯出來,坐在那里正隨手侍弄著一盆蘭花。
蘇七七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她,這會子,便上去打招呼。
夏清舞安靜的坐著,抬眼細細打量她,正好桂花女乃女乃端著茶上來,瞧見蘇七七站著,忙說︰「姑娘,坐,坐。」
蘇七七只好在夏清舞旁邊坐下來。
桂花女乃女乃放下茶壺,又走開了,蘇七七見夏清舞沉默的樣子,也不好意思開口隨便亂講話,見她杯子空了,便順手給倒上。
夏清舞輕點頭,說了聲「謝謝」,當下便抿了一口。
菜還沒上來,幾個男士便圍著茶幾坐下,簡單的來一局牌,蘇七七坐著尷尬,正要過去看熱鬧,卻听夏清舞叫住她。
「蘇小姐。」
蘇七七一愣。
夏清舞臉上浮起微笑,蘇七七還沒見過夏清舞笑,這才知她笑起來也是這般嫻雅動人。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女人都這樣美,只覺得怎樣都看不夠。
「很抱歉,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把你看輕了。」夏清舞看著她,「別告訴我,你不記得。」
她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我不信你不記得。」
蘇七七自然記得,那樣的眼神,似是輕蔑,又似嘲諷。
「說來話長,我也不知怎樣解釋。總之,是我偏見在先,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夏清舞說著,稍坐直身子,拿起茶壺,給蘇七七面前的杯子也滿上,然後淺笑著望著她。
蘇七七看了一眼杯子,笑了一下,端起杯子,爽快的喝了一口。
「女女圭女圭!」溫崢嶸不知什麼時候又走了出來,蘇七七一愣,很快意識到是在喊她,忙站起來。
溫崢嶸招了招手,「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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