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道明的車子就停在醫院門口的停車場,銀色的Lagonda,一點也不低調.
車子已經開了鎖,蘇七七上了車,溫道明晚了些,再坐上來的時候,遞給她一罐熱飲,很貼心的舉動。溫浮生與他一樣,細致貼心的時候,叫人心中軟和溫暖的不行。
「謝謝叔叔。」蘇七七笑了笑。
「孩子怎麼樣?」她又問。
「還在做治療,小孩子的問題,總是要格外小心。」溫道明點了點頭累。
「從外婆那兒提前回來了?」溫道明看著她,手里握著罐子。
「是。」蘇七七低頭,罐里的女乃茶汩汩的冒著熱氣,蒸騰到臉上,帶著香氣。
「發生什麼事了嗎?有沒有需要叔叔幫忙的地方?」溫道明看著她,驀地就笑了,笑聲爽朗,「我這張老臉,還是有幾分面子的,來,說說看。檬」
「我可以相信您嗎?」蘇七七抬頭,望著他,「我能像Erin,像巧巧,像她們那樣信任您嗎?」
溫道明一愣,臉上的笑意更深,他點頭,「早些年,有個知心姐姐,再倒回幾年去,我也可以做一做知心哥哥……可惜,現在只能做知心叔叔。」他撇撇嘴。
蘇七七也跟著笑了。
她轉過頭,看著前方,雙手緩緩的摩挲著暖熱的熱飲罐子,微微失神。
「我跟浮生,也許得分開。」她牽了一下嘴角,「有想過去跟大家告別,但,還是作罷……對不起。」
「嗯。」溫道明若有所思,「發生什麼事情,能不能告訴叔叔?」
他笑了笑,道,「事實上,我已經知道一些,但是不確定究竟怎麼回事,只知道你與浮生外婆之間,似乎有什麼不愉快。」
「叔叔……」蘇七七用力捏了一下手里的罐子,「不知道您是不是知道,我養母也因為溫女乃女乃經歷的那次事故去世了。」
溫道明一愣,皺著眉,他重新看著蘇七七,目光里已經帶著審視的意味。
「我活下來了。」蘇七七不避不讓,道,「我的養母,道號——柏衫,俗姓蘇。」
「柏衫女冠!」溫道明擰眉。
母親有一程子,回來說認識了一個修行極好的道姑,卜卦極準,脾氣秉性也是相投。甚至還跟桂花阿姨學著,親手弄花結子編穗子,說是要送給對方。母親凡事喜歡講究一個「緣」字,便一直與那道姑走的不遠不近,每次都是與那道姑約在從前的老宅見面。
據說,妹夫楊居安遇難前,那道姑曾與母親提過,說母親的女婿怕是有難。母親自幼讀書、受教育,雖醉心道家思想,但也覺得這論斷未免太過荒謬。尤其,當時道筠新婚不久,也有了身孕,這樣的話分明是不吉利甚至無禮的。
豈料,幾天後,妹夫楊居安果真殉職,道筠深受打擊,終日以淚洗面。母親為了道筠,又與那女冠約好見面。回來後,便堅持要把道筠接回家,親自照料她的飲食起居。他偶然一問,才知,那女冠話里頗為隱晦,讓母親多注意道筠的身體。
也不知究竟怎麼回事,有時候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道筠趁母親外出的功夫,又回了婆家,說是取點東西。這一回,便直接進了醫院,孩子沒能保住。
母親便不管不顧,那女冠的話一一應驗,由不得她不信。她不能忍受道筠再出任何岔子,她去與女冠踫面的次數越來越多。
家里人都明白,母親本就對鬼神玄幻之事懷有敬畏之心,這回,母親是真是怕了。那個時候,為了道筠,圖個心安,也無不妥。便沒有人說什麼,一大家子人都在關心,道筠到底能不能熬過這一坎兒。
真真是禍不單行,母親遭遇車禍,那女冠當即身亡,母親被送入醫院搶救,她的身子骨本也不是很硬朗,新傷舊患,不出幾日便與世長辭。
萬幸的是,與之同行的岳母只是受了些輕傷,倒無大礙。听說同行的還有一個小姑娘,交警處理完事故後,再沒人看到她的行蹤。那女冠的後事據說被道觀的人辦妥了,他們自己也是一團亂,至于那小姑娘哪里去了,誰也沒有心思去追究。
直到母親的喪事辦完,岳母才回C區柳家老宅,再不提起那日車禍之事。
母親的意外過世,對全家人來說,都是個致命的打擊,父親自是不必說,道筠很長時間緩不過來。她在家中是幼女,她認為,母親是為她奔波,才遭此橫禍。短短的時日里,喪夫喪子又喪母,這樣的打擊,令她負疚絕望。
至今,這件事對他們全家人來說,也是個艱難的回憶。
「我養母,正是柏杉女冠。」蘇七七吸了一口涼氣,道,「溫叔叔,所以,我會懂一些經書,不足為奇,因為,我自小在道觀長大。」
「我沒法用……我那時候年紀還小,這樣的話,來推搪責任,實際上,溫女乃女乃的去世,那場事故,跟我少不了干系。」蘇七七停下來,喘了口氣。
溫道明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的听著。
「也許您不相信,溫女乃女乃那時候與媽媽有默契,守了一個秘密。」
溫道明注視著她,那目光,深邃悠遠。
「姑……姑姑的事情,是我說的……我不知道您信不信佔卜的說法,或者,還要再玄妙一些……我沒法向您解釋的那麼清楚,可我就是有那樣的能力。這些,溫女乃女乃知道,她名義上是來見柏杉女冠,事實上,她老人家一直跟我在一起,她待我很好,跟親女乃女乃一樣……姑姑出事之後,她老人家希望,我知道的東西,能幫助到姑姑——這是溫女乃女乃後來時常過來的原因。」
「那時候,你才……」溫道明用手比了比。
他的確震驚,也努力讓自己鎮定,好消化現在听到的內容。這樣,反而讓他看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很小。」蘇七七附和的接過話。
「那天,女乃女乃原是說要先送我跟媽媽回道觀。」
蘇七七頓了一下,這樣的回憶,讓她痛苦。那樣的自責與負疚,每日每時的折磨著她,叫她無法放過自己。
也許,這便是命運,命運叫她與溫家相連,命運讓溫浮生成為她的命定之人,但凡與他相關的,在她還那樣小的時候,就已經能感應到。回程的路上,她的眉心像是被鐵水注入了一樣,疼的厲害,她握緊了媽媽的手,說,媽媽,我們不要走前面那條路.
她看見自己身上有許多血,很多很多的血,她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只是敏銳的知道,會有危險。這樣的危機感,叫她恐慌,從未有過的害怕。只是下意識的選擇了換一條路的法子,也許,換一條路便躲過了危險。
在那個年紀,她還不能體會一些東西,例如,命運、未來,是不可以輕易去試圖改變它,因為每改變一次,其他的事情也會跟著變化。未來就像是一副多米諾骨牌,輕輕的踫倒第一枚骨牌,其余的骨牌就會跟著產生連鎖反應,依次倒下。
那時候,她只知道自己害怕,只知道讓自己趕緊遠離危險,卻沒有想過,試圖改變別人的未來,她會受到懲罰,而試圖改變自己的未來,則會誘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柳女乃女乃雖是從溫女乃女乃得知她的一些事情,仍是持了保留意見,溫女乃女乃與媽媽卻是了解她的特殊之處,沒有過多的疑問,吩咐司機轉了方向,繞上另一條路。她甚至听見溫女乃女乃拍了拍柳女乃女乃的手背,說,這孩子靈性,多繞些路,也不打緊。
怎麼會不打緊呢。
蘇七七至今不明白,是她感應到了危險,卻終于沒能避開,還是……根本是由她,把媽媽與女乃女乃,帶上了一條死亡之路。她感應到的危險,起先,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是,因為她改道的選擇,那滿滿的血,便從媽媽與女乃女乃的身子里流出來。
一個缺眠的司機開著貨車,撞上了她們的車。
踫撞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不知媽媽與溫女乃女乃是如何做到的,尤其是媽媽,幾乎是整個身子護住她,女乃女乃也還維持著摟她肩膀的動作……甚至,前一秒,女乃女乃還在問她,小七七,以後給我做孫媳婦可好……
血腥的味道直直的鑽入鼻翼間,甚至,有一股溫熱蒙住了眼楮,不是眼淚,是血,整個世界里都是血。
她叫媽媽,一聲一聲的叫,又叫女乃女乃……女乃女乃還有聲音,雖然,那聲音很是微弱,可她的耳力本就異于常人,女乃女乃說,小七七,你這回說錯了……
等救護人員趕來時,她已經不會說話。柳女乃女乃與司機奇跡般的,沒有大礙,只是受了輕傷。柳女乃女乃喊著——親家母,親家母,語蘭,語蘭……救護人員從她身上搬走了媽媽的尸體,是,尸體,當場死亡。女乃女乃被移上了擔架,她能听到女乃女乃微弱的呼吸聲,像是老式風箱拉動的聲音,艱難,緩慢。
柳女乃女乃瘸著腿跟上去,喃喃的說,語蘭,挺住……要不是那孩子,就沒事了,就沒事了……
她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愛,讓媽媽舍棄生命來保護她,也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感情,讓非親非故的溫女乃女乃,與媽媽一並護住她。
很長一段時間,她的視野里只剩下了紅色,帶著血腥氣,無邊無際。她不想與任何人說話,卻時不時還有人來找柏杉女冠卜卦、看風水……韓陸一個一個解釋,柏杉女冠已經過世。
她便沖動的在道觀附近擺了陣,不讓人找到入口。漸漸的,柏杉女冠也僅僅變成了人們口里的一個「據說」。
那是一段艱難的日子,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令她心悸,連呼吸也跟著困難起來。
她想不通,她放不過自己,哪怕只是那麼去想一想,她都覺得心髒仿佛要麻痹了一樣。她不敢想,也不敢忘,只能由著那段記憶漸漸塵封,漸漸的,假裝的,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
蘇七七沒有指望溫道明听懂她在講些什麼,她盡可能的把事情還原。她提出繞路,卻遭遇車禍,事故發生時,溫女乃女乃與媽媽一同保護她。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也許沒有經過的人,沒法體會那樣的慘痛——柳老太太經歷了,所以,柳老太太認為她必須負上責任。柳老太太與她一樣,無法忘記那個充斥著血的場景。
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她在醉心道家思想的溫女乃女乃眼里,是個可以深信不疑的,有靈性的,秉性相投的,甚而是孫媳婦的最佳人選。這樣一個她,因為害怕自己有危險,冒失的做出了選擇,獲得了兩個人的無條件支持、信任,卻也葬送了這兩條生命。
她也經常問自己,這難道,不是命運對她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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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更,實在晚了些……抱歉。
最近文里許多回憶,許多往事,希望不會太沉悶。
大家閱讀愉快,周末愉快,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