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道明一口氣說出這些話,直直的盯著她,這些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的話,這會子,有些不受控制了,他感覺得到突突的心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他強自鎮定的,看著她漸漸睜大的眼楮。
柳少卿覺得太陽穴處突突的跳著,耳邊嗡嗡嗡嗡的,跟幻听了似的。
她吸著氣,空氣里都是他的味道,他的嘆息,許多不願記起,不願想起的東西,這會子,都出來了。
且,又都有了不同的意味腦。
「幾個發小,還有當年一起下鄉的知青,說給我慶祝。那時候,還沒有單身聚會一說,總歸是幾個年輕人出去胡天海地的玩。」
「我們去的是當年下鄉附近的縣城,在那兒找了個小酒館。」
溫道明笑,「你知道,下鄉那會兒,整天琢磨有借口能上這個小縣城一趟,改善伙食,去澡堂洗個澡,那會兒真的去了,我們在那兒喝了很多酒,很多。軼」
「然後,我們跟當地的另一伙人起了沖突……我們這些人,打架哪里肯吃虧,又喝了那麼多酒,下手也沒了分寸,結果,我失手打傷了一個人,被聯防辦關了起來。」
「兩隊人,統共幾十號人,都被關了起來。」
「雖然被關了起來,但是我們沒有人心里犯怵,仗著都有點兒家底子,只等著天亮,聯防辦的人還得把我們給放了。」
「我們都不知道,她竟然也在小縣城,並且看到我們被關起來了。我後來才知道,她出縣城,是想去找我,沒料到,在酒館里踫到我們打架,看著我被關起來。這個傻姑娘,竟然跑去求聯防辦,求那兒的小隊長把我放出來。」
「她長得很漂亮,又涉世不深。」溫道明閉了閉眼楮,呼出一口氣。
「那個隊長騙她,說我打死了人,犯了刑事罪,得槍斃……只有他能救我。」
「她?」柳少卿覺得額上虛虛的冒汗,真的是傻姑娘。什麼樣的感情,才能為了救心愛的男人,願意把自己的純潔,交付給另一個骯髒的混蛋。
「想要把我放出來,自然要有條件交換,那個隊長起了壞心思,明示暗示的,要她陪他睡一個晚上。」
「她一心想要救我,卻也知道,這樣不對,又沒有辦法,當時,她還有同伴,她想先回去求助同伴,如果真的沒法子,她就決定答應這個隊長。」
「那個隊長又哪里肯輕易的放她走,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給她下了藥。」
柳少卿忍了忍,終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她從未想過,背後的一切是這樣的。
「幸好的是,那個隊長並沒有得逞,只不過,情況也沒有太好。她的同伴找到她了,一隊人馬,追兩個人,一個還是被下了藥的。聯防辦的害怕把事情鬧大,便由著他們跑了。她的同伴,並不知道她被下了藥,誰又能想到,在這樣的小縣城,一個聯防辦的隊長,會對一個姑娘下藥呢。他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卻也來不及再送去醫院,再加上,她的同伴,一直默默的……喜歡這個姑娘,一時沒有把持住。」
溫道明停了下來,她的手,一直抓著他的胳膊,他望著她,笑了笑。
「第二天,我們都剛聯防隊放出來,也沒了繼續玩的興致,幾個人就在縣城里分了手。我收拾東西準備走的時候,正好踫到她跳河自殺,我把她救下來了。當時很混亂,她的同伴也到了,我也認識,是當年一起下鄉的其中一個知青。」
「那個知青下鄉的時候就一直愛戀她,是我從中作梗,橫刀奪愛。她想要找我,可是我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給她,她只好寫信這個知青,拜托他帶她去找我。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沒有怪那個知青,沒有怪任何人,只是覺得沒有臉活下去。那時候,那個知青家里已經有了妻子。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家庭,結婚、離婚,都不是件可以隨心所欲的事情,他安撫她,說會照顧她一輩子……她不肯,她說不怪任何人,只覺得自己髒,不肯見那個知青,也不肯見我。」
「她的情況反反復復的,我們怕她想不開,便帶在身邊,一起回了市里,想著從長計議。」
「所以,我跟母親提出,我跟你的事情,必須要暫且擱置了,即使退婚,我也一個人扛著所有的責任。那樣的情況,我不可能丟下她不管。」
「少卿,那個時候,那樣子的我,背負了這樣的負擔,我不可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去娶你,安心的準備做個準新郎。」
「她不肯見那個知青,那個知青只好先行離開,我把她安頓好,一直照顧著,等她情緒穩定。我告訴她,你真想死,那我對你負責,我照顧你一輩子,我不覺得你髒,你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干淨的姑娘……」
「突然有一天,她留下一封信,說她已經好了,讓我不要再內疚,也不要再管她,她會活的好好的。」
「我找過,找過很多地方,我跟那個知青去過她老家,回過小縣城,我們找了一切她可能會去的地方,也留意了那一段時間的自殺案件,都找不到她的蹤影。」
「漸漸的,我們都放棄了,相信她,她會好好活著,我很自私,我想,只要她還活著,她的長相性情,找個男人,成個家,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也算是減了我的負疚。」
「後來的事情,你大概也猜到了。浮生出生後不久,有人告訴我,找到了她的蹤跡。我只是抱著看一看她過得怎麼樣的心理,想遠遠的看一看,她如果過得好,我怎樣也能心安理得了。那時候,我有妻有兒,沒什麼比這更好的了。」
「她一個人,帶著孩子,改名換姓,過得很艱難。她當年離開,就是因為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不想成為我們的負擔。她不敢去醫院打掉孩子,就這麼躲了起來,漸漸的,就舍不得這孩子。」
「那孩子,就是以真「這麼些年,我一直暗暗幫助她們母女,是幫,也是在為自己贖罪。」.
溫道明歇了一口氣,如今回想起來,仍覺得難受,年輕時的肆意妄為,卻葬送了一個姑娘原本平凡幸福生活的一生。
「我應該早點跟你解釋清楚,可是……」
「我明白。」
柳少卿吸了一下鼻子,握住他的手,「這回,真的明白。」
這事情,關乎一個姑娘的清白,那個年代,清白對這樣的鄉下女子,意味著什麼,她清楚。
被人下藥,被人提出陪.睡一晚的要求,他不說,是在維護那個女子的尊嚴與清譽。
那樣桀驁不馴的他,自此背上了精神枷鎖,甘願碌碌無為,成全了她這個看似優秀的干練的妻子。
「不。」
溫道明搖了搖頭,她不明白,她不會明白。
他應該早些跟她解釋清楚,他這些年,心並非不在——只是不知道,她會如何看待他這樣不堪又荒唐的過去,也吃不準,她會不會跟他一起背上這樣的精神負擔,甚至,他害怕,她會就此離開他……她可以看不起他,卻不能離開他,那是他承受不起的後果。
他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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