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遠知驥,此生還能愛——.
姑姑。
平心而論,江思遠的聲音很不錯,略略的低沉,帶著點兒性.感的磁性,這一聲姑姑,叫的熟稔親昵,又意味深長。
口齒清晰,是發音標準的京片子,一點兒不像在其他國家待了十幾年的模樣。
江思遠的身材緊實健壯,倒襯的旁邊的尤姓海龜身板單薄,甘家文博也越發斯文秀氣累。
饒是溫道筠見慣了才俊,也不由得心中暗嘆。
她的笑容率先反應過來,挑起唇角,道︰「不敢當。」
江思遠看著她,抬起腕子,白皙的腕子,然後,她臉上的笑意更甚,說︰「尤博士,甘先生,很高興認識你們。檬」
話到了這兒,結果便是顯而易見的。
「我也是。」
甘文博說。
江思遠听見甘文博的笑聲,伴著那笑聲,那位姓尤的博士已經斯文有禮的說,「那我們,再見?」
再見即是不見。
他們三位男士站起來,看著溫道筠離開。
她的步子邁的不大,速度卻是很快的,雷厲風行,又步履匆匆,那模樣,是半分不留戀的。
他們,誰也入不得她的眼。
那位尤姓博士與他們本不是一路人,點點頭,便不再有交集。
文博卻瞪他,手指幾乎要點到了他的鼻尖兒,說,你你你,壞我好事兒。
他大笑,需要我壞事兒嘛,別什麼都賴我啊,你當真瞅不出來,她壓根兒就瞧不上任何人。
這話,文博倒是沒再反駁。
說起來,溫甘二家倒也一直走的不遠不近的,她跟文博,嚴格說起來,已經不叫相親了。
文博倒沒有繼續與他說鬧,听他這樣說,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他知曉文博為何嘆氣,便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他從不浪費自己的感情,尤其,這沒所謂的同情心。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路都是自己選的,旁人犯不著瞎操心。
這話,是他對自己說的。
他想著,也是適用她的。人死不能復生,這麼作踐自個兒,不值得同情。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高腳杯上,杯底還殘了點紅酒,那近乎透明的紅色,鮮艷奪目,如她。他看著這酒杯,想著剛才她的表情,竟是跟喉嚨里卡了根刺似的,不是滋味。
他有什麼資格去同情這不相干的人呢。
江思遠並不曾想過要刻意的與溫道筠作對,他在她眼里,看得到戒備,十足的戒備,仿佛,他是一個入侵者。
不過,也不算冤枉。他對她眼里那個和樂融融的大家庭,的確沒存好心眼。
他模著下巴,看著前面那個踉踉蹌蹌的身影。
距離上次見面,似乎也沒有隔上多少時日,人與人之間,的確微妙。在過去的那麼多年,他也從未想過,這樣大的世界,其實又是這樣小。
小到,他可以接二連三的踫上她。
可是,世界既然這樣小,為什麼,容不下他跟他想要的那個人……
他緩緩的開著車子,追上去。
車窗開著,她貓一樣的醉眼,看了他一眼。
面無表情的,看到陌生人一樣。
他的車速,慢到,可以與她並肩而行,在這夜深的僻靜的小道上。
他的車子里,響著一首老歌——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記憶中那歡樂的情景,慢慢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那緩緩飄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只有那沉默不語的我,不時地回想過去……
安靜的路上,听著這歌聲,還有她高跟鞋咯 咯 的聲音,混在一處,敲在心尖上似的。
咯 咯 的聲音突然頓了下來,江思遠條件反射一樣,也跟著停了車。
「送我去個地方吧。」
她說話的時候,皺著眉。
這會子,她的臉上不帶妝,素淨的很,卻也因此顯出幾分柔弱來。
江思遠素來都認為自己雖不是個好人,紳士風度卻還是有的。這樣美麗的、柔弱的女士對他有所要求,他斷是不會拒絕。
溫道筠靠著椅背,低喃出一個地址。
他不確定這個地址有什麼特殊之處,也不在意,他不動聲色的開車,心里頭卻多少有些覺得奇怪。
她似乎很累,微微的閉了眼,口里吐出的氣息,夾著一股子的酒味。
他側頭看了一眼,她那小蒲扇似的睫毛下面,有一排飄忽不定的陰影。他抬手,關了車里的冷氣。
一路沉默。
他們到了景山往西的御河岸邊,這里,倒是離木石巷挺近。
更深露重的,她擺了擺手,說,「我一個人待著,你走吧。」
連聲謝謝都沒有。
江思遠幾乎是深吸了一口氣,還帶這樣兒的?他現在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麼?
他淡漠的掃了一眼她,道,「這是你家麼?你能在這,做什麼我就不能?」
他知道,這話是有些耍無賴了,她听了,掃他一眼,細眉一擰。
他以為,她就要動怒了,她走路搖搖晃晃的,突然的就跌坐在地上。細長的高跟鞋,被她月兌下來,甩到一旁。
她穿著西裝短褲,那白生生的腿肚,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一晃,黑暗里,幾乎要閃著眼楮了。
「那,拜托你,不要發出聲響,不要打擾。」
她平靜的說,語調里沒有酒後的慵懶,卻是十足的認真。
她用了拜托。
他挑挑眉,隨意的在她附近坐下來。她倒是有些詫異的看他,那亮閃閃的眼楮里寫滿了內容,似乎在問他,不怕弄髒衣服嘛……他微笑。
見他微笑,她反倒更詫異了。
事實上,她的表情是一貫的淡漠,他卻是讀出了不同的內容,這樣的感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意思。
她抱著膝,不再管他,只是安靜的,不能再安靜的,看著前方。
他忍不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漆黑一片。
于是,她看她的,他看她,他也是看他的,誰也不打攪誰。
有風吹過,她的長發被風裹的有些亂,也不知過了多會兒,卻忽然听她「啊」了一聲,聲音里有小小的興奮。
「快看。」
她竟然側過頭來,跟他說話。
她細長的手指指著前方,他看過去,遙遠的天際露出了魚肚白。他恍然大悟,她鬧了這一宿,只為了看一場日出?.
她盯著那一抹隱隱的紅霞,目不轉楮,他則盯著她的側臉,上面,有著他從未見過的輕松,哀慟,還有,童稚。
「他以前,帶我來這里,收集露水珠兒。」
「居安說,趁著清露未晞的時候,來這里,聞荷香,手機露水珠兒,用來烹茶,最好了。」
她說的時候,表情很虔誠,唇角有著淡淡的笑意。
居安,楊家已故的居安。
這樣親昵繾綣的從她口里吐出來。
江思遠看著她好一會兒,她卻沒了下文,大大的眼楮眨啊,眨啊。他的心,就這被她眨出來一團兒火,蹭蹭的,他壓住了。
有一絲光線跳了出來。
太陽出來了。
江思遠吸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就看見了一串一串的露水珠兒。
她是制造這露水珠兒的人。
她的睫毛輕輕顫著,任著那水珠子簌簌的往下落,順著臉頰,齊齊的聚集到下巴尖兒上,水潤潤的,折射著金色的陽光。
他看著,手已經不自覺的伸了出去。
他想要做什麼……他本意,是要替她抹去水珠子,他瞅著礙眼,礙眼極了。他的本意,只是要拂去礙眼的一切事物。
卻不知為何發展為,他用了力的扳了她的身子,朝向自己。
那浸透著滿滿水汽的眼楮,平靜的望著他,他心底,竟是涌起了一股燥熱。
他俯了身,咬住了她的唇。
是的,咬。
可是,被他胳膊禁錮住的人,毫無反應,像是一塊木頭。
她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甚至,反應。
因為那滿滿的水汽,而慢慢消失的怒火,這會子,重新的蹭了回來。
他更怒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這股火因何而來。
他只能,緊緊的環住她的腰背,幾乎是把她整個人都焊貼在自己身上。
那樣緊密,卻又似乎還不夠。
她的身子輕輕的顫著,像是一根隨時會被他折斷的花枝。他的腦子里,則像是有飛機,不停地起起落落。
她的唇,冷的像冰。
他卻仿佛著了火似的,有火在他的唇上燃燒,燒著他,也一定要燒著她。
那火燒過來,一點一點的焚燒著他的理智、感覺。
「江思遠……」
她一字一頓,慢慢吞吞的叫他的名字。
他喘著氣,略微的松了手臂,望著她。
「啪!」
他覺得腦子嗡嗡嗡的直響,這一巴掌,不用力,卻打準了地方。
可是,即使這一巴掌,也沒能讓他清醒過來。
他用拇指摁了一下唇角,直直的望著她。
她的表情,平靜的,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黑沉沉的眼楮里面,不帶有半點兒的溫度。濃密的睫毛,長長的,翕動。
可是,他知道,此時,他的表情一定算不得好看。
他盯著她那被他吮的略略紅腫的唇瓣,咽了一口吐沫,他眼里盡是剩下了紅。
他的唇上,似乎還沾了她的溫度,冰涼涼的,直到分開的那一剎那,也沒能讓她燃燒。
不是不挫敗的,卻更多的,是旁的情緒,他自己也捋不清楚的情緒。
她的唇,帶著熱吻後的潤澤,輕輕啟開。
「這里,對我來說,是很重要,也很美好的地方。」
「現在,被你弄髒了。」
他眯了一下眼楮,眼角微微的抽搐。
他說不清是哪兒,漸漸的,升起了一股疼,像是驀地被人打了一棍子。
悶疼悶疼的。
清晨的陽光金燦燦的,籠罩著他們,她的眼里,不是厭惡,沒有戒備,取而代之的,是無止境的恨意。
她恨他。
這是他接收到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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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31日,本年新歷的最後一日。